第296章 認知的邊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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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影殺人?”少年張錕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方正的胳膊,急切地問:“快,快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我這都還沒真正對付過什麽‘髒東西’呢!”張錕興奮得直搓手。
方正本來想好好解釋,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想到了別的什麽。
成年後的張錕,他能通過那些看似毫無特殊力量的“跳大神”儀式,把根本沒附在小孩身上的“貓臉老太”給趕走。
也能用同樣的法事,把明明有實體的一部手機直接弄“消失”。
“貓臉老太”還能無視方正一拳就能轟塌摩天大樓的拳頭,
種種跡象都指向一個詭異的結論:張錕,或者說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擁有某種“心想事成”的能力。他們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與世界互動的方式,完全取決於自己的三觀和思考方式。
通常來說,受限於物理規律,人類很難憑空想象出從未見過的事物。
就算文學家、藝術家們腦洞再大,創造出多麽驚悚的怪物、多麽離奇的故事,仔細分析就會發現,那些東西都能在現實中找到原型。就像科學家發明的東西,本質上也是發現,所有的想象,不過是把已有素材拆解重組。
比如,一輩子沒見過機械的老農,看到卡車咆哮而過,會管它叫“喝柴油的鐵牛”。
同樣的,成年張錕的世界觀早已定型,他看到的一切都會被套進自己的認知框架裏。
那些看似不合常理的事,在他看來都是“邪祟”在作祟,他也用對付“邪祟”的辦法去應對貓臉老太、智能手機,結果還真的按他的世界觀發生了。
方正腦子裏冒出一個問題:這種“心想事成”的現象,如果發生不可調和的衝突,會不會產生某種對抗和消耗?
如果會,不同的世界觀,會不會有高低之分?
比如,一個一輩子沒見過科技產品的老農民和一個科學家,他們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
當兩人麵對同一事物並發生激烈衝突時,誰的世界觀更“厲害”?
方正想弄明白,於是停頓了一下,開始給少年張錕講他觀察到的一切,刻意避開了成年張錕的看法,加入了自己對“黑影”現象的各種猜測。
比如,那些看到黑影的乘客,天亮後都會消失,而乘務員怎麽查名單都找不到他們的名字。
這是不是說明,這些乘客隻是短暫地進入了平行時空,被乘務員看到後,又回到了自己的時空?
或者,那些古怪的黑影,其實是乘客在時空中的一種“可能性空洞”,是死亡或遭遇意外的可能性,隻有在時空交錯的列車上才能顯現出來?
又或者,那些黑影是一種以恐懼為食、靠恐懼繁殖的奇異生物……
這些想法對少年張錕來說,理解起來可能有點困難,但方正還是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他想看看,三觀尚未定型的張錕能不能理解這些,如果理解了,能不能讓他的世界觀發生變化,從而在對抗黑影時也發生變化。隻要發生變化,方正就能收集到足夠的數據,完善“心想事成”現象的模型。
然而,幾分鍾之後,張錕張著嘴,一臉呆滯,口水還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直到方正拍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一臉懵地說:“你說的這些我完全聽不懂啊!火車窗外的黑影,不就是在晚上等著害人的‘邪祟’嗎?什麽時空穿梭、可能性泯滅,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難道這些‘邪祟’還能穿梭到過去未來去害人?那可真是厲害了!”
“算了……”方正無奈地看了一眼車廂裏那個陳舊的時鍾,搖了搖頭。
就在剛才,那種詭異的“消音”現象又出現了。
方正之前可是連續講了將近三個小時,把那奇怪黑影可能的各種原因,掰開了、揉碎了,裏裏外外都解釋得明明白白。
但偏偏!張錕就是聽不懂,完全、徹底地聽不懂。
大概是因為認知上的差距吧,張錕對那些高深內容,根本連“認知”都啟動不了,直接無視了。
不光是內容被無視,就連方正講這些話花的時間,在他看來好像也根本不存在。
隻有那麽一小部分,幾個特別簡單直白的概念,他好像在懵懵懂懂中聽到了一耳朵,至於到底理解了多少,那就更不知道了。
不過,雖然大部分沒聽懂,但張錕還是覺得挺震撼的,敬佩地看了方正一眼,說:“想不到你看著挺普通,實際上好像還真挺聰明的。”
“什麽時空穿梭、可能性之類的,我小時候倒是聽我們團結屯附近鎮子上一個老頭說過。”
“不過,你懂這麽多好像也沒啥大用,那老頭就老念叨,說考不了高考,知道再多也沒用。”
“知道不少東西的老頭嗎?”方正聽了,心裏琢磨著:“這倒是挺有意思的。這種心想事成的現象,它的邊界到底在哪裏?不同人的世界觀又是怎麽形成的呢?”
其實方正給張錕講的那些東西,按人類教育學的理論來說,已經達到了極高的水準,講解得既詳細又易懂,幾乎沒人能比他講得更好了。
可就是這樣,對張錕來說,大部分內容還是如同耳旁風。而那個張錕口中的老頭,教育水平肯定比不上方正,卻能讓年幼的張錕理解時空穿梭這些概念。
或許,這跟“孵化者文明”搞的那個工程有點像。
方正當初接觸他們時,就了解到他們對“不可解集合”的破譯和囊括方法。
就像已知的集合係統想要破解未知集合,必須從已知和未知的邊界開始,一步步擴展邊界,把未知變成已知,把不可解變成可解。
少年張錕還未固定的世界觀,想要進行擴展,或許也隻有在他已經知曉的範圍內,在那些邊界線處進行一點點的融入增加。
短暫的講解過後,兩人又繼續在不同的車廂裏穿梭,希望能碰到那些說看到了黑影的乘客。時不時地,他們還會掀開窗簾,仔細看看窗外,盼著能親眼瞧見那個黑影。
一邊走,張錕還跟方正絮叨著:“你知道不,我這輩子還真沒正經遇到過一回‘邪祟’呢。”
“我爺爺就是太愛操心了,明明平時能碰上的邪門事就少,可我長這麽大,天天讓他逼著拿法器練功,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練出了一身腱子肉,可正經的驅邪法事,我一次都沒做過。”
“我才七八歲的時候,就吵著讓爺爺帶我去做法事,就算不能動手,多看看也行啊。可他死活不帶,非讓我待在家裏。”
“哦,是嗎,今天是你第一次出門吧?”方正說:“但這你也不能怪你爺爺,他也是關心你,怕你出危險。估計覺得你現在能獨當一麵,出門不會輕易遇到危險了,才肯放你出來。”
“切,”張錕撇了撇嘴,“我的本事早就夠了。爺爺這次肯帶我出來,還不是因為他太愛喝酒,肝上長了瘤子,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才終於肯放我出來了。”
說著,張錕的神色黯淡下來:“這個死老頭,要是我能早點出來做法事,多賺點錢,他的瘤子說不定就有錢治了。”
“唉,這都得怪我爹,要不是他在我小時候出門做法事,莫名其妙地沒了,我爺爺也不會把我看得這麽緊……”
兩人一邊抱怨著、聊著天,一邊繼續在車廂裏穿梭。
又一次掀開窗簾時,張錕興奮地喊道:“喂!方正,快過來!我看到黑影了!”
方正湊過來一看,窗簾縫隙外,遠處的荒野中,站著一個極其高大、卻又根本分不清高矮胖瘦的黑色影子,離火車不過百米遠。
不管用多好的視力去看,都隻能看到一片漆黑,像個模糊的黑色馬賽克影子,又像一條比黑夜還要深沉的黑暗通道。
忽然……
隨著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綠皮火車緩緩停靠在了荒野中的一個站點。
一些人下了車,另一些人上了車,原本還算安靜的車廂,又開始有了些喧鬧聲。
可沒過多久,嘈雜聲中,一聲尖叫猛地蓋過了所有聲音,喧鬧瞬間變成了死寂。
緊接著,是突如其來的一片混亂——似乎很多人在慘叫、在逃跑。
就在這時,一個腔調古怪、像是唱戲一樣的聲音急促地念起了咒語:
“恩都力睜眼!黑水開道嘞!”
“老林子裏竄風骨,三百年香火——老黑家犬仙,下山嘞……”
“凍不死的魂!拖不垮的魄!來!來!來……”
“借俺這身橫肉當筏——渡你出山嘞……”
……
“爺爺?”張錕聽到那有些模糊的咒語聲,臉上先是一愣,隨即瞬間變得焦急起來:“都已經是晚期腫瘤了,還敢直接讓大仙附身?這老家夥是想要早點死嗎!”
砰!砰!砰!
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的張錕,在這狹窄的車廂裏急速奔跑起來,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巨響。
同時,他還一邊焦急地大喊:“讓開讓開!別擋道!”
“哎喲喂!你發什麽神經……”
“媽耶,出啥事了!”
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到的乘客們紛紛轉身望去,立刻就被張錕那如同野豬般橫衝直撞的身影嚇得縮回座位。
張錕在車廂裏橫衝直撞,攪得一片混亂,那些堵在過道裏、塞得嚴嚴實實的行李被他粗暴地撞開,或者幹脆一腳踩過去。
可剛跑了兩節車廂,他聽到遠處傳來某種不知名野獸的可怕嘶吼聲,還有那咒語聲變得越來越急促、開始慌亂,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他清楚得很,請大仙附體對身體的負擔極大。
很多跳大神的,身體都不太好,就是因為這種負擔太大容易生病,甚至到了晚年還會因為年輕時積累的負擔而發瘋。
為了減少這種負擔,他們張家雖然代代相傳都是跳大神的薩滿,平日裏的生活卻過得像古代武將一樣,必須長年累月地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來鍛煉身體,把身體練得像牛一樣壯實,才能正式開始學習跳大神。
即便身體強壯,跳大神也還是得提前準備最好。
準備好場地、法器,在合適的時間點開始儀式,才能用最小的力氣發揮最大的效果。
當然,如果遇到太過突然的情況,時間、場地、法器都沒有,徒手也可以跳大神,甚至拚一把也能發揮全力,但這就像一點熱身都不做,突然一下子來個800米全力衝刺,對身體負擔太重了。
就算是少年張錕這樣強壯如牛的身體,這麽來一下也得累癱在地,好幾天沒精神。
而他爺爺已經得了肝癌晚期,雖然看起來還硬朗,但身體狀況早已千瘡百孔,真這麽搞一場下來,恐怕當場就得死在這裏!
張錕越發焦急,眼神閃爍,看著前方一扇打開的窗戶,嘴裏開始默念咒語。
他像被獵犬附體一樣,俯下身子四肢並用,一個起跳就直接從車窗跳了出去,緊接著在地上四肢著地狂奔,衝向聲音傳來的那節車廂。
在他身後,方正不緊不慢地跟著。
為了避免被張錕的世界觀所限製,方正沒有使用任何特殊力量,也沒有表現出什麽超自然之處,隻是剛好卡在了人類極限的邊界上。
隻是……
奔跑途中,方正轉頭看了一眼旁邊一節車廂。
窗簾沒有拉上,窗戶還留著一道縫。
昏暗的燈光下,一個身材魁梧、看起來就像個土匪的老頭,正是張錕的爺爺,靠在窗邊打著瞌睡。
緊接著,光影開始變動,昏暗的光線下,荒野中的這個火車站點,還有遠處一望無際的荒原,又一次發生了之前那種扭曲。
漆黑暗淡的色彩仿佛被水洗去,化作一片混沌。
張錕的爺爺,就像蠟像一樣融化,然後在一瞬間重塑成了一個正嘰嘰喳喳聊著八卦的年輕女孩的模樣。
不知是時間還是世界的變幻,再度發生了!
但遠處的野獸嘶吼聲和急促的念咒聲依舊沒有停,沒有隨著時間或世界變化而變化的少年張錕,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改變,隻是鼓足全力衝向聲音來源處。
短短不過十秒,兩人就已經跑到了尖叫和念咒聲的現場。
這是火車尾部的一節貨箱,牆壁上的鐵皮留著猙獰的抓痕,被什麽東西撕扯出一個大洞,濃重的血腥味和一股腐臭味從中飄散出來。
“爺爺!”張錕直接跳了進去,焦急地大喊。
和其他坐滿乘客的客廂、裝滿貨物的貨箱不同,這節車廂裏空空蕩蕩,隻有角落裏放著一口散發著刺鼻腐朽氣味的棺材,被重重鐵鏈牢牢捆住,幾乎成了個粽子。
而此刻,棺材已經被整個撕碎,許多鐵鏈斷裂,裏麵困住的東西逃了出來。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裏不斷湧出鮮血,胸口被撕裂開一條巨大的傷口,能清晰地看到裏麵慘白的肋骨和隱隱蠕動的內髒。
“不是爺爺?”看到這個魁梧的身影,張錕一下子愣住了。
盡管身形和爺爺很像,麵容也有一些相似,但那一頭濃密的黑發,絕對不是爺爺。
“他是張彪,大概是你父親吧。”方正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走進車廂,方正撿起地上一張染血的工作證,上麵赫然寫著“張彪”兩個字,而旁邊的大頭照,看上去,與成年後的張錕,有個六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