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逆天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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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樟樹陰影突然吞沒了最後一線夕照,天光驟暗。夜光昏暗,月露凝重。郊外的荒野格外清幽,荒郊野嶺的鄉道旁,孤零零地立著一個石屋。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順著晚風彌漫開來,鐵鏽味的甜腥氣在垂落的暮色中遊弋。
    “是我姐的味道!她在家門口不遠處,還在流血!我出去看看!”
    一個少年從石屋倉惶地出來。他雙目發亮,神色哀慟,鼻頭在空氣中神經質地嗅聞。不過片刻,鎖定了二十米外倒地不省人事的目標。
    他踩上石頭路,又步入田野雜草中,被踢亂的石子碰撞出脆響。直線二十米的距離,他步子踉蹌地走了一分鍾。
    不知死活的女人趴在田野中,蜷縮成一團,臉埋在雜草堆裏,任由鋸齒狀草葉草切割下顎至耳垂的皮膚。這具被誤認為屍體的輪廓竟保持著機械性重複的求生姿勢:左掌疊壓右掌構築壓力堡壘抵住腹腔,右膝曲起形成三角支撐點。腹部杳杳流血,以及染紅身下的地麵。
    終於,到了跟前。少年伸出手。
    滲血的繃帶被人狠狠從頭上扯開,結痂組織再度撕裂,露出發際線底下交錯的新舊疤痕。在地上的人痛呼一聲,身體顫抖。
    月色下,少年的臉龐籠罩在陰影中。他將染血的布條扔到一邊,碾了碾腳邊沾血的布條。暗紅斑塊很快順著潮濕的苔蘚紋路暈開。
    “還沒死啊姐?”
    背對著石屋,少年有些興奮,他用鞋尖戳了戳女人的肩胛骨,青石板上的血窪晃碎了他的倒影。
    被稱為姐姐的女人趴在地上,艱難轉動頭。散亂的長發間,頭上的傷口流血不止,沾染發絲,漏出半隻眼睛緊緊盯著他,灰敗的瞳孔將熄未熄,映射出對麵那一臉快意的人影。
    “我就知道,你的生命力很強。就像蟑螂一樣,八瓶殺蟲劑都殺不死”,他語氣輕佻:“我的好姐姐,真不能動了?人生三大幻覺:我能早睡、我能減肥、這局能贏。可惜——這局你輸了,成了全家最沒用的東西。”
    小石屋旁的草窠裏,驚飛的夜梟幽然起飛,在地上掠下小塊陰影,月光恰好漫過女人痙攣的麵部肌肉。
    數處傷口撕裂滲出大顆血珠,明理微弱的聲音從牙齒間擠出:“我做錯了什麽?要這樣對我趕盡殺絕...骨肉相殘,明寶,你不...得好死...”
    她手中憑空生出一支標槍,用盡最後的氣力,向少年投擲去!
    銀光閃過,少年下意識躲開。不到兩米的距離,尖銳的槍尖隻割裂衣肩,將他肩膀擦出一個血口。
    “可惡,忘停了你的家庭倉庫使用權限!”他狼狽地踉蹌了一步,又很快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媽...”明理冷眼看他閃過,忽然想起了什麽,聲線顫抖。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這麽做,當然是取得了全家人的同意。”少年笑得惡劣,“畢竟,我可是家裏唯一的獨苗。”
    “以及男丁。”
    他露出一副悲憫的神情,轉頭向後方的石屋喊:“媽,你可以過來了!開導一下姐吧...”
    不遠處,粗礪的青石壘成的門樞嘎吱轉動,石屋的門向外推開,走出一個婦人。靛藍粗布衣裙裹著的身形跨過門檻,顴骨線條像被山風削過般冷硬,眼皮半垂著,瞳仁盯著前方某片虛空。
    明母腳步沉重,緩慢地走過來,神情有些呆愣,她嘴唇囁嚅,開口道:“明理,媽對不起你,可你也要看看你弟弟,病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好轉。難道你要毀掉他的一切嗎?”
    地上的人披頭散發,身上纏著繃帶,頭上血流如注,形同鬼魅。她眼底湧上一層厭惡,殘存的愧疚消失殆盡。
    “要不是你小時候沒看住他,沒盡好當姐姐的責任,明寶也不會一病不起。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老的這麽快,照顧一個病人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
    婦人聲音越來越大,腰杆也挺得越來越直。話說到最後,成了滿滿的埋怨。字字句句如豆子般從喉嚨滾出。
    明理泄了氣,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和手段。
    她恨自己...如果十一年前能看住頑皮的弟弟,沒有讓他從滑梯滾落,會不會一切都可以挽回。
    明理至今仍然記得,那截生鏽的旋轉滑梯在烈日下泛著白光,弟弟攀爬欄杆時,草莓印花背帶雀躍晃動著——等尖叫刺破遊樂場的喧鬧,她手裏攥著冰激淩追過去時,風正卷起他左腳的藍色涼鞋,在空中劃出半道弧線。
    她成了全家的罪人。
    基本每周都會有幾個夜晚在冷汗中驚醒,指尖無意識摳抓床單,直到指甲縫滲出血絲,仿佛這樣就能抓住滑梯邊緣那截飄起的背帶。市政去年拆了兒童樂園,可那截欄杆永遠橫亙在她視網膜上,隨每次心跳震顫。
    鏽跡斑斑的金屬表麵倒映著二十六歲女人反複回放的二十二秒:如果沒有去買明寶吵著要吃冰激淩,如果沒有意識到明寶趁著空隙頑皮地跑開,如果...
    “別說了媽,我一點也不怪姐,隻希望最後她能再為家裏人貢獻出一點力量。但姐好像並不願意,剛剛還拿刀刺傷了我。”明寶喉頭哽咽,眼目低垂,扯了扯衣袖,肩膀的傷口猩紅。
    明母心疼地吹了吹明寶的傷口,找出一張創可貼貼了上去:“忍著點,等下回來給你處理。”
    他對明母揚了揚手,“媽你可以回去了,我最後再跟姐姐說兩句。”
    明母最後看了一眼明理,隨後加快腳步,逃一般地回屋了。
    權當是還債吧...
    看著明母走近了屋子,明寶回過頭,臉上的委屈盡數消失。他揚起笑容,盯著明理的眼睛補充道,“明理,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6歲時你帶我出去玩,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讓我十年都臥床不起,因此你一直對我非常愧疚,對吧?”
    “但我第一個星期就能下床了。躺著太爽了,能玩手機能玩電腦,有人伺候,還不用學習!”
    他沉浸在回憶中,興致勃勃地回味道,“是我這輩子最爽的十年!初高中學曆也用錢買到了,什麽也沒有耽誤。可惜一直躺著也無聊,所以十六歲,我要申請國外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