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金字塔之行 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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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團大約二十來人, 都是年齡四五十歲的中老年人, 其中還有三四個年輕人, 似乎是一塊來埃及寒假旅行的大學生。
導遊分發完辨識度極高的小紅帽,舉著粉色小旗子站在酒店外的花壇邊講解著注意事項。埃及的治安不行, 風俗習慣也有很多要避諱的地方,所以導遊講得十分詳細。
團裏的旅遊大巴停在旁邊的停車場,漆成亮紅的高大身軀豔壓一眾低矮小汽車。
黎漸川和寧準站在最後, 漫不經心地聽著導遊的聲音。
他們早上起晚了, 來不及吃正經的早餐, 就買了些簡餐速食。
寧準已經從最初的錯愕中回過神來, 正鎮定自若地頂著小紅帽, 慢條斯理地吃著三明治。
黎漸川見縫插針地往寧準嘴裏灌一口牛奶, 給寧準淡色的唇邊蓋上一圈奶胡子。
寧準靠著他, 抬起臉, 黎漸川看了看他, 抬起他的下巴給他把牛奶漬一點點舔掉。
“想喝你的牛奶。”
寧準輕聲說。
黎漸川掏出濕巾糊他嘴上,以免他驚世駭俗的黃色言論嚇著前邊的大爺大媽們。
但顯然寧準的距離與音量掌握得極好, 而且大家都在專心聽導遊說話, 沒人注意到躲在角落裏的他們。
黎漸川給寧準擦了擦嘴, 到旁邊垃圾桶裏扔東西。
把食品包裝紙和濕巾勉勉強強丟進要爆的垃圾桶,黎漸川轉身, 正要回去,卻忽然注意到酒店另一側的地下停車場出口開了,五輛一模一樣地越野車陸續駛了出來。
職業特性和對機械的敏銳, 讓黎漸川第一眼就認出來,這五輛車不是普通越野車,而是套了平常殼子的軍用改裝車,並且改裝的方向應該是最適應沙漠行進的。
其中有輛越野車的窗戶降下,搭在車窗邊的健碩手臂微微外翻著,露出手腕內側的紫色圖案。
卓絕的視力加持下,黎漸川輕而易舉地分辨出那塊紫色圖案並不像紋身,反而散發著一股奇異的生動感與神秘氣息,和自己手腕上的骷髏頭如出一轍,極有可能是魔盒遊戲的鑰匙。
目光清淡地一晃即過。
黎漸川自然地繼續著自己轉身的動作,走回寧準身旁。
這時導遊已經強調完了注意事項,正在進行第二次點名,準備上車。
黎漸川拉著寧準應了聲,跟在人群後朝大巴走去。
“不止我們。”
黎漸川邁著步子,低聲說了句。
寧準偏了下頭,沒說話。但黎漸川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潘多拉的魔盒遊戲可能與世界上的神秘文明有關。
這個情報既然出現了,那就肯定不止是黎漸川他們一家收到。所以有其他人來很正常。
“我看到鑰匙了。”
黎漸川又道。
寧準點頭:“鑰匙雖然隻有同類之間才能看到,但最好還是不要經常暴露出來。他們應該是新人,缺乏一些常識。”
黎漸川關於魔盒鑰匙的信息都是來自於處裏和d實驗室大廳裏的那些人,了解也並不深入。
不過現在聽到寧準的話,黎漸川的腦海中突然一個激靈,意識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原因,一直被他忽視的點——他第一次見到寧準時,也還沒有進入過遊戲,但那時,他就在寧準手腕內側看到了那朵靡豔的紅芍藥。
這違背了常理。
如果說魔盒鑰匙隻有玩家之間才能彼此可見,那當時還不是玩家的他看見的是什麽
而假如那真的不是什麽混淆視聽的紋身,而確實是寧準的鑰匙,那那時的他為什麽能看到
這些問題就像是一道突然降落的閃電,瞬間劈開了黎漸川腦海裏的混沌,讓他頃刻間意識到了什麽。
但他沒有多問。
大巴車發出催促的鳴笛聲。
兩人排隊上了車,和其他遊客像一堆老老實實的小蘿卜頭一樣,坐在位置上係好安全帶。
導遊是個年輕男人,臉膛黝黑,笑起來一口大白牙,在微微晃動顛簸的大巴裏扶著椅背站著,隨身掛著的擴音器裏傳出他老媽子一樣嘮嘮叨叨的聲音。
“金字塔群距離我們隻有十五公裏的路程,按照我們的速度,很快就會抵達目的地,開始今天的參觀……出於保護目的,金字塔已經關閉了內部參觀項目,我們將會徒步繞大金字塔行進一圈……”
車上的遊客最開始都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有性情爽朗的大媽揮動著小紅帽發問,惹得前邊一片笑鬧。
但埃及的路況著實令人絕望。
大巴車耗費許久,也沒能爬完擁堵的長街。
車上的遊客們都昏昏欲睡起來,導遊小哥也有點無話可說了,幹巴巴地灌了兩口水,坐下和前頭的一個大爺嘮起埃及文化。
大巴時停時走,搖搖晃晃,幾扇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外麵的汽車尾氣和煙塵灰土,此起彼伏的長笛攪得人心煩意亂。
黎漸川瞥見寧準的臉色有點發白,向他那邊傾了傾身子。
寧準自動找準位置靠過來,歪頭趴在黎漸川肩上。
從口袋裏摸出一塊薄荷糖,黎漸川按著寧準的唇瓣把糖塊送進去,指尖被寧準含住,那兩排牙齒在上麵咬了下,像奶凶的小貓一樣磨著牙。
黎漸川垂眼看著,手指在那點濕軟的舌尖上逗弄似的勾了下,然後在寧準纏上來前幹脆利落,抽回擦手。
“吃點藥”
黎漸川微微低頭。
暈車藥暈機藥的,他們買了不少,但寧準有點厭惡吃藥,所以寧肯忍著。
“小夥子,暈車了”
坐在兩人前排的穿著軍綠色夾克的大媽突然扭過頭來,關切道:“不然換個座兒吧,暈車坐前邊兒去好受點,後頭晃得厲害。”
黎漸川立刻感覺到肩上的寧準僵了下,似乎有些莫名的緊張。
但隻有一瞬,他就恢複了正常,仿佛剛才的僵硬隻是黎漸川的錯覺。
寧準抬起頭來,笑笑:“沒事,阿姨。我緩緩就好。”
聞言,大媽也沒勉強,但也沒轉回頭去,而是半趴在椅背上和兩人熱情地說話:“小夥子別悶著,說說話,轉移轉移注意力,就不怎麽難受了……你倆是哪裏人啊”
黎漸川笑了下,正想婉拒掉大媽的熱情,讓寧準好好睡會兒,但寧準卻先一步回答道:“首都人,您呢”
大媽眼睛一亮,立刻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喲,離得近呢,我津市的。現在通了空中輕軌,咱們這跟首都去一趟,也就十幾分鍾的路,跟串門似的,方便著呢。”
然後大媽的視線又挪到了黎漸川身上,笑容染上幾分八卦之色:“小夥子,這是你男朋友吧也是來度蜜月,旅行結婚的”
沒等寧準回答,大媽就興致勃勃地誇了起來:“這小哥長得俊,般配,看著就是個知道疼人的。你們別拘謹,我不歧視同性戀,這不咱國家同性婚姻法剛通過沒多久嘛,一幫小年輕們都趕著這個時候結婚呢,那天大街上還有倆姑娘抱著啃……”
“您這思想夠開放。”
黎漸川笑著接話。
比起一看就與人接觸很少的寧博士,黎漸川更擅長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上至豪門巨富,下至街頭乞丐,他能演能混,也都聊得來。
大媽哈哈笑:“那是。我跟我家老頭子出來環遊世界,這一路上去哪個國家哪個景點都有倆小夥子、倆小姑娘搭伴兒拍婚紗照,度蜜月的,見得多了,聽得多了,也就那麽回事兒,都是搞對象,過日子嘛。”
“要我說呀,老一輩的看不透,就是個不合倫常、還沒後代鬧的。可咱們這倫理綱常吧,都是後來建的,哪有天生地長的說白了都是人規定的,都是活的,隨著時代變,這有啥不正常的”
“還有這生孩子的事,生了又能怎麽的,孝順的有,不孝順的不也一大批嘛人活一輩子不能指望別人,自己還不會給自己養老了你們阿姨我就這點兒看得開,我跟你叔都是上世紀90後,丁克,老了這可瀟灑呢……”
金字塔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大媽感慨地念叨著,窗外的吵鬧聲都被落在了身後。
黎漸川和寧準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著話,煦暖的橘紅色朝光映入玻璃,在兩人的肩上身上蒙上一層融融的薄光。
黎漸川抬著手為寧準遮著光,寧準被大媽逗笑時在黎漸川肩上拱,黎漸川按著他的腦袋,勾著唇角揉他的頭發。
發梢掃到了眼睛,寧準抬起臉,黎漸川給他撥開,毫不避諱地親親他的眼角。
前排的大媽哎呦笑著打趣,連帶著睡覺的大爺也醒過來,跟黎漸川和寧準高談闊論地聊起金字塔的曆史和埃及的空中輕軌建設。
異鄉的大巴載滿了熟悉的鄉音,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爬向恢弘壯觀的金字塔。
美好而人氣十足的世界,似乎永遠都擁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大巴在金字塔腳下停下。
旅行團的遊客們魚貫下車。
黎漸川自認見識無數,也在很多資料和全景視頻中都看過金字塔,但卻都比不上此時此刻身臨其境的難言震撼。
龐然的金字塔傲立荒野,隻能由眾生仰望。
這三座正四棱錐的古老建築曆經亙古悠長的歲月風霜,曾被戰火波及,也曾被挖磚掘石,如今已經失去了如烈陽般輝煌的光芒,露出土黃色的牆體。
人類畏懼時間,而時間畏懼金字塔。
巍峨的金字塔垂首低看著白雲蒼狗的流落,與曆史的無常莫測。
古埃及的末日隕落,異族的鐵蹄踐踏,文明的興衰與變遷,科技的誕生與革命……蒼涼的時間荒原上,古老的儀式與豔後的風情盡皆消散,綠洲化為沙漠,河流變為土丘。
唯有金字塔,以永恒的姿態佇立默然,似乎連萬裏天穹都無法讓它低頭動容。
所有人都震撼莫名地望著遠方。
隊伍裏那幾個大學生捂著嘴凝望著,仿佛有些熱淚盈眶。
幾千年的奇跡屹立於此,總會讓人類悲哀於自己的渺小與宇宙自然的浩瀚廣袤。
“十分鍾後排隊近距離參觀金字塔!”
導遊小哥的大嗓門煞風景地打破了黎漸川心頭的思緒:“現在大家想去衛生間的趕緊去,其他人不要隨便走動!”
景區裏參觀的人很多,四處都亂糟糟的。
震撼和感慨隻有一瞬,就被這種熟悉的數人頭式旅遊給拉回了現實。周圍還有不少牽著駱駝的人在招攬生意,見到一個遊客就要攔著問一遍,很有祖國火車站的風貌。
寧準等在原地和之前的大媽大爺聊天,黎漸川去了趟廁所。
從廁所回來,別人或許注意不到,但寧準卻發現黎漸川一隻耳朵裏多了一個小小的透明耳塞,耳塞裏閃動著細不可見的電光紋路。手腕上的電子表也換了,腰間靠過去,可以感受到鼓鼓囊囊的硬塊,是槍。
“出發!”
“大家跟上,小心別掉隊,注意隨身物品!”
導遊小哥在前頭晃著旗子喊著,帶領著一群人踩著沙土碎石前往金字塔。
黎漸川兩人照舊墜在最後,肩挨著肩走著,黎漸川看似不經意地撥弄著腕表,調試設備。
臨近金字塔時,黎漸川突然掏出副墨鏡來給寧準戴上,聲音低冷、語氣尋常地說:“我們或許一輩子也不能用真實身份登記結婚,但我還是想問問……寧準,你想去哪兒度蜜月”
寧準腳步一滯,聽出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望著黎漸川。
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