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待蟬鳴 第六十三章 你們不開心,我就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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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諸峰弟子炙熱的眼神中,鍾寒江再次踏上雲坪。
    這位新晉的內門大師兄十分沉穩,他沒有戚百川的輕狂,也沒有於渡的自傲,其實他更像是峰主西顥,很沉穩,他很適合做這個內門大師兄。
    他本來也已經是內門大師兄了,但如今,有人想要替代他。
    “周師弟。”
    鍾寒江看著眼前的周遲,開門見山說道:“你我境界有別,本不該一戰。”
    “隻是周師弟想要做出一人三境奪魁的壯舉,我這個做師兄的,總是要給個機會才是,諸峰的師弟們,也想要看看這樣的事情。”
    他說著自己走上雲坪的理由。
    周遲看著他,搖了搖頭,“鍾師兄覺得我隻是想要做成三境奪魁這種事情,才會挑戰嗎?”
    鍾寒江蹙了蹙眉,“請周師弟指教。”
    “我若隻是想拿魁首,隻戰戚百川和於渡以及鍾師兄就好,為何要大費周章?”
    周遲搖了搖頭,三境奪魁不是他的本意,甚至最開始,他根本就不想參加內門大會,因為那沒有意義。
    鍾寒江一怔,想了想之後,發現確實也是這個道理,如果周遲隻是想要做三境奪魁這件事,那麽隻用挑戰三境魁首就好了,沒有必要在靈台和玉府兩境清榜。
    “周師弟隻是單純和蒼葉峰過不去?”鍾寒江看向周遲。
    “是啊。”
    周遲看了一眼廊道上方,坦然道:“當然隻是和你們過不去。”
    聽著這話,鍾寒江有些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周遲會這麽直白承認,這出乎他的意料。
    “天門境內,周師弟沒有再選別人。”
    鍾寒江還是有些疑問。
    周遲說道:“因為我隻是個玉府境,再打下去,就沒了力氣,我隻有一戰之力了。”
    天門境前十自然還有些蒼葉峰的弟子,周遲要是願意,自然也還能勝一兩人,但之後再對上鍾寒江,便沒了勝算。
    他畢竟不是當初的祁山大師兄,不是那個天門境的東洲第一劍道天才了。
    所以到了現在,他隻能做個選擇,是再打幾個蒼葉峰的天門境,然後收手,還是直接選鍾寒江。
    從讓蒼葉峰憤怒和難受的角度來看,自然是後者更甚。
    “原來是這樣。”
    鍾寒江疑惑道:“但我還是很疑惑,周師弟為什麽要這般。”
    “因為蒼葉峰讓我很生氣。”
    周遲重複道:“我真的很生氣。”
    從他上山開始,蒼葉峰便一直在針對玄意峰,最開始的應麟無端挑釁,內門考核派遣薛運,之後的師姐柳胤受傷,他作為第一年上山的內門弟子被派遣下山,郭新三人想要在山下殺他,這一切,都毫無疑問是蒼葉峰在背後故意為之。
    或許蒼葉峰針對的隻是玄意峰,他隻是被無辜牽連的,但玄意峰隻有三個人,禦雪一直在閉關,柳胤和他,在很多時候,就代表著玄意峰。
    所以針對玄意峰,直白來說,就是在針對他。
    周遲自問沒有主動挑釁過任何人,他上山之後,原本隻想安安靜靜好好修行,等到有能力了之後,有朝一日為祁山複仇。
    可蒼葉峰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找他的麻煩。
    蒼葉峰可以有千般理由這麽做,周遲也不知道蒼葉峰為什麽要這樣做,但他同樣也……不用知道。
    那時候跟應麟罵了一場之後,回到玄意峰,他問了裴伯一個問題。
    “裴伯,我們走在路上,若是被人無端丟石頭,無端被人指責該如何?”
    裴伯的回答讓他有些意外,他當時說,“當然是走過去打他一頓,而且還得打得他娘都不認識!”
    裴伯還說,不僅要打一頓,還要讓他身後的人來招惹我們,然後由此屠他滿門。
    裴伯的話雖說可能有些激進,但是話糙理不糙。
    被旁人無故欺負了,難道我還要想他有什麽苦衷和不得已?
    我要做的,當然是要讓他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即便他已經遭受過世間最能讓人同情的苦難,我也會成為他最新,最大的苦難。
    “因為蒼葉峰先找我的麻煩,所以蒼葉峰就要因此付出代價。”
    周遲看著鍾寒江,說道:“就像你一樣,其實說了這麽多,實際上你之所以踏上雲坪,根本上隻是為了蒼葉峰找回一些顏麵。就像我,若不是做不成,那今日的內門大會,從靈台到天門,就一個蒼葉峰的弟子都不會有。”
    鍾寒江不知道其中許多內情,但他確實如同周遲所說,之前說的那些理由,都是借口。
    他之所以走上雲坪,隻是因為蒼葉峰需要讓他找回一些顏麵,隻是那位峰主需要周遲功虧一簣。
    他看向周遲,想說很多話,但最後隻是歎了口氣,“抱歉,以天門對玉府有些不公,但以玉府境和你一戰,我自認不是你的對手,所以隻能如此了。”
    之前周遲出劍,他已經看了很多次,他在腦子裏想過許多,若是自己也隻是玉府境,能扛得住周遲幾劍,但結果大概會和於渡差不多。
    周遲搖搖頭,“我自己選的,有什麽好抱歉的。你們想要三境奪魁,想要映照諸峰,想要創造前所未有之曆史,都很好,唯一不好的是,我不同意。”
    “看你們這樣開心,我很不開心。”
    “所以,為了我能開心,那我就隻好讓你們都不開心。”
    周遲緩緩拔出懸草,屈指彈了彈劍身,懸草發出一聲顫鳴,有些清脆,像是盛夏最尖銳悠揚的蟬鳴。
    鍾寒江苦笑一聲,倒也沒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
    ……
    一道劍氣率先自雲坪那頭出現,幾條劍光就這麽“離劍遠遊”,聲勢頗為浩大。
    周遲體內的幾座竅穴劍氣瘋狂湧動,不斷遊走在體內的經脈中,他雖然曾經是天門境的劍修,但如今不是,又戰過那麽多場,加上此刻麵對的敵手,是一位天門境,所以他沒有猶豫,選擇率先出劍。
    這是聲勢極為浩大的一劍,瞬息之間,幾條劍光便已經鋪滿了整個雲坪。
    鍾寒江感受到了無盡的鋒芒劍意,但卻沒有覺察到殺機。
    但他依舊能感受到這一劍的強大。
    周遲雖然還在玉府境裏,但為何這一劍,隱約有一種越過玉府的感覺?
    他的思緒有些發散,但很快便被他收攏,因為有一條劍光,已經率先來到他的身前。
    他衣袖裏驟起漣漪,一揮袖,一場大風吹拂而過,將那條劍氣驅離出去。
    與此同時,他身形驟散,從原地消失。
    隻有漣漪蕩起。
    就在他消失的當口,地麵驟然落下一道劍氣,若不是在雲坪上,這一道劍氣,就要砸出一個極深的坑洞。
    隻是鍾寒江畢竟是天門境的存在,更是諸峰的最強弟子,他敏銳地覺察出了問題,躲過了這一劍。
    但下一刻,他便有些駭然。
    因為周遲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側,這位玉府境的劍修他之前一直在留神關注,但……居然還是沒能鎖定他的身形。
    懸草橫切,劍鋒之上,有一線劍氣,瞬間拉出一條耀眼劍光。
    世間有許多劍修,最喜歡的便是馭使飛劍殺人,周遲也精通此道,但那隻是他的輔助手段,相比較起來,他更喜歡的,還是把劍握在手中。
    鍾寒江一掌拍向那一劍,掌心溢出一陣玄妙的氣息,撞向了那一線劍氣。
    宛如一塊巨石,砸入原本平靜的湖水之中。
    湖麵激蕩,漣漪四起。
    兩者相撞的氣機四散,那一線劍氣漸生頹勢,開始被那玄妙氣息消融。
    說到底,還是境界差距過大。
    周遲的青衫獵獵作響,懸草劍鋒抹過,然後開始後撤。
    鍾寒江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他掌心裏的氣機勃發,宛如一條江河決堤,咆哮而至。
    隻一瞬間,好似就要將周遲淹沒。
    雲坪外的蒼葉峰弟子們譏笑不已,不約而同想著周遲要挑戰鍾寒江,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
    那些師長看到這一幕,也有些歎息,他們看得出來周遲的出劍時機都掌控得極好,但就是這境界的差距,難以被抹平。
    不過雲坪上,撤劍的周遲隻退後了一步,在那些玄妙氣息要將他淹沒的當口,懸草微顫著橫切而下,然後在某處重新再次被遞出。
    懸草的劍尖凝結了一粒雪白劍光,遞出之後,驟然璀璨,和四周的氣息絞殺片刻之後,竟然讓四周所有的氣息,都變得黯淡了幾分。
    鍾寒江一怔,他沒想到,周遲的這一劍竟然精準的找到了他這片氣息的最薄弱之處,一劍撕開,連帶著讓他所有氣息都陷入停滯和混亂的境地。
    僅憑著這一劍,周遲便將自己剛才的劣勢盡數扭轉,就像是兩軍交戰,剛才還一觸即潰的一方,這會兒忽然就突然迸發出一股誰也沒想到的氣勢,硬生生重新迎了上來。
    萬千劍光自那一粒劍光而起,開始鋪天蓋地的朝著鍾寒江絞殺而去。
    鍾寒江一揮衣袖,數道青光四散之後,齊齊撞向眼前的那萬千劍光。
    但到底晚了一些,一些“漏網之魚”已經掠過那些青光,撕開了一條路,一往無前,最後落到了他的衣衫上。
    嗤嗤的響聲不絕於耳,隻一瞬,他的衣衫上,便已經出現了無數道缺口。
    雖說這並未讓鍾寒江受傷,但也足以讓他對周遲更為上心。
    這位玄意峰的劍修天才,不能隻以玉府視之。
    他身形不斷後撤,同時身後,有一枚散發著古樸氣息的鈴鐺浮現而出,那鈴鐺通體清幽,散發著迫人寒意,形狀則是像一尾魚。
    那是鍾寒江的本命法器。
    在早先吃虧之後,他沒有猶豫,便已經拿出來了本命法器。
    由此可以看出來,他對周遲的忌憚和重視。
    魚鈴晃動,發出清脆聲響,無數條氣機從魚鈴裏湧出,化作無數條遊魚,從天地間遊過,撲向周遲!
    鍾寒江出身漁家,從小跟隨父親在江邊捕魚為生,這魚鈴被係在漁網一線之上,有魚撞入網中,便會讓魚鈴響動,從而提醒漁夫。
    當初他的師長遊曆世間,得見鍾寒江,看重其天賦,遂將其收為弟子,離家之時,鍾寒江什麽都沒帶,唯獨就是帶走了這魚鈴。
    之後踏入玉府境,蒼葉峰為他尋了些秘寶,讓他挑選祭煉以為本命法器,但他什麽都沒選,隻是將那枚魚鈴祭煉至今。
    魚鈴的材質尋常,但有他多年祭煉,早已不凡。
    威勢極大!
    之前天門之爭,無人能擋住他的這件本命法器。
    而此刻,他再次催動了魚鈴。
    雲坪之上,遊魚無數,就好像這裏是一條大江那般。
    周遲沉默不語,隻是懸草一抹,便斬碎一條近身的遊魚,之後身形微動,再斬第二條。
    他默默出劍,將那些身前的遊魚一條一條地切開。
    但遊魚無數,要斬多少劍才能斬完?
    或者說鍾寒江會讓他有機會出那麽多劍嗎?
    數劍之後,周遲的雙眸裏忽然湧現出一些特別的光彩。
    劍修之法無數,對於劍道的感悟,每個劍修都不一樣。
    但說來說去,周遲一直認為,在劍道一途,提升境界也好,將自己的劍氣煉化得更純粹也好。
    本質上,都是提升殺力。
    所以境界所限,不是什麽問題,仍舊可以提升殺力。
    這些年,周遲練劍,一直都以這個目標作為根本。
    從祁山開始,他這些年一直在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練劍,劍修沒有什麽法袍傍身,沒有什麽法器和本命物,唯一可以依靠的,隻有自己手中的劍。
    出劍的速度足夠快,那麽旁人出一劍的時候,他就能出兩劍。
    出劍的精度足夠準確,旁人要數劍才能斬中的目標,他一劍就可以。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劍。
    所以在再次方寸圓滿之後,周遲第一時間要做的,就是再尋一柄劍。
    然後養劍。
    在今日之前,周遲已經花費了無數個日夜溫養懸草,但他總覺得一人一劍之間差了些什麽,就好像兩者之間,已經足夠親密,但中間,始終隔著一層窗戶紙,但就在剛剛,他突然發現,自己和懸草之間的那層窗戶紙,捅破了。
    他和懸草進入了一個新的境地。
    於是看著那無數遊魚,他認真地遞出了一劍。
    一粒劍光忽起,照亮雲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