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五月特別篇(@白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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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長殊與謝必安結伴而行,兩人步履從容地踏過滿地枯槁,身後是從天而降,順著陰風而行的黃白紙錢,身前則是長長一排神容逐漸麻木的鬼魂。
冥河過後是空蕩蕩的黃泉路。
黃泉路上多枯骨,唯一的點綴則是從冥河岸蔓延向奈何橋的火紅彼岸花。
與陽間低矮的彼岸花不同,冥界的彼岸花長得更為妖冶,花徑有些甚至高達七八米。
從花心漏下的幽光,伴隨著鬼魅的影,再輔以從冥河吹向奈何橋的陰風,哭聲陣陣,聞者心底會陡然生出一種不可自控的悲戚。
謝必安早就習慣了一上黃泉路,原本還算活潑的鬼魂,瞬間變得抑鬱難過,甚至邊走邊嚎啕大哭,懷念著為人時的點滴美好,或者生前的種種遺憾。
他一般不會管,除非這些陰魂哭得過於嚴重,導致魂形不穩,有潰散之險時,才會及時出手幹預,以免他們將自己哭到魂飛魄散。
有些鬼情感比較豐沛,甚至會流出眼淚。
鬼淚是很少見的一種寶物,所以他運氣好的時候,還是能撿到幾顆鬼淚的,基本全都入了自己的腰包。
鬼淚完全是一趟公差的額外收入。
上頭對這事兒一直是睜隻眼閉隻眼,隻要陰差不為了鬼淚虐待鬼魂,他們都不太管。
看著脫出眼眶便化作滾珠的鬼淚,謝必安心情好了不少,彎腰撿起滾到靴子邊的兩顆鬼淚,順手就塞進了袖袋中,扭頭看著蕭蕭肅肅的雍長殊,小聲與他說道:“你要是覺得跟我同行太慢,可以自己先走的。”
“這些鬼要在黃泉路上磨蹭好長時間呢。”
雍長殊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又不趕時間,而且咱們也算老朋友了,可以路上邊走邊敘舊。”
謝必安頂著一張慘白的臉,一臉感動道:“你可真是隻好狐狸,像你這般講義氣講情義的狐狸,真的不多了。”
雍長殊伸手撇開了他抓在自己袖子上的爪子,一本正經道:“敘舊歸敘舊,你不要拉拉扯扯的。不要以為我沒看見你爪子上的油光和血點子,弄我衣服上,我也嫌髒的。”
謝必安尷尬地笑了笑,默默抽回了手指,背在身後撚了撚指尖,歎氣道:“欸,沒辦法啊,我們無常這行就是任務來的時候,蹲茅坑都得趕緊先把褲子提上往外衝。”
“我出去接引這批鬼魂之前,剛巧蹲在工位上吃信眾供奉的烤雞。沒曾想任務報警器就叮起來了,我連手都顧不得擦,拽著勾魂索和哭喪棒就往外跑,可憐我那隻才吃了一小半的烤雞啊,我走之後,肯定被辦公室那幫牲口給瓜分了……”
謝必安一臉肉痛的表情,讓雍長殊有些好笑:“一隻烤雞而已,不至於如此。”
謝必安義正言辭道:“非常至於!你以為正宗的德州烤雞供奉,我每天都能收到的嗎?也就年節才有機會收到這樣的供品罷了,平日想吃到那都要碰運氣的。”
雍長殊奇怪道:“像你這樣的得道陰官,不是隻吃香火供奉就可以了嗎?”
“嘴饞,懂不懂?”謝必安白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寡淡無欲,生活在陽間過得還像個苦行僧一樣?”
雍長殊反思了一下,反駁道:“我的日子過得其實相當不錯,和苦行僧不沾邊。不然我怎麽會有女朋友,而你還是個單身鬼?”
謝必安拿死魚眼瞪他:“……”
“你禮貌嗎?”
雍長殊自知失言,低頭用指尖摸了摸鼻尖,笑著道:“抱歉,說急眼了。”
謝必安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們家元觀主是明著壞,你就是那種陰著壞的。兩個一肚子壞水的碰到一起,就看誰克誰了!”
雍長殊淺淺歎氣道:“不用看了,她克我。”
他是不可能克家裏那位的,畢竟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人,他就算有再深的心機也沒地方使。
謝必安抱著哭喪棒,生無可戀地驅趕著掉隊的兩隻鬼魂,過了會兒才又走回雍長殊身邊,小聲說道:“你們陽間最近有沒有陽壽快盡的女妖啊,或者女玄師女修士之類的?”
“這個我不清楚。”雍長殊搖了搖頭,“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也想找個對象,但如果找不在編製內的鬼,那就是露水情緣,人家早晚要投胎的,談了幾年對我們而言彈指一揮間,還不如不談呢。”
“地府的女陰差數量不多,這個我是知道的,大多數都是攢夠了功德就投胎轉世,不願意繼續任職。但你也不至於一個編製內的女朋友都找不到吧?”
謝必安哭喪著臉道:“我窮,且醜。”
追女朋友是要花錢的。
他那點工資全花在吃喝玩樂上了,攢到現在的老婆本,比他生前的命還薄!
雍長殊看著他那張慘白,但還算俊俏的臉,沉默良久。
大概是做無常久了,謝必安雖然嘴皮子順溜,性子也算活絡,但一眼看去,總是有股很濃的死感,再加上他久居陰神高位,身上自帶一種陰翳森冷的威嚴之氣,看著就感覺越發不好相處。
事實是,謝必安本來就不好相處。
他就是個表麵看著熱絡的性子,熟人給三分笑臉,偶爾還能平和地與之談笑風生;但不熟的人到他麵前,那就都是白蘿卜,該在哪個坑兒裏,就去哪個坑兒蹲著吧。
大概是雍長殊盯著他看了太久,謝必安扭頭望盡他眼底的複雜,還有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豎起了自己的哭喪棒,道:“你如果再用尖酸刻薄的語言攻擊我,我真的會拿哭喪棒敲你腦袋的。”
“就算日後元觀主報複我,我也會動手。”
他不是個忍氣吞聲的鬼神!
雍長殊抬手抵著唇角道:“我也沒想著再刺激你,隻是在考慮給你什麽樣的建議比較合適。”
“當真?”
雍長殊低咳了聲,心虛道:“不當真。”
謝必安:“……”
“你若是要打架,我可不會讓你。”雍長殊看他冒火星子的雙眸,默默往一旁挪了兩步,不小心踩碎了一顆早就風化的頭骨。
頭骨在外力摧折下,一瞬間化為灰白色的齏粉,順著陰風往奈何橋飄去。
他低頭看了眼腳下,默念了一句抱歉,然後果斷地挪開了腳。
黑色的腐土上,倒下的白骨間,彼岸花從骷髏的眼睛中長出,淡藍色的鬼火在花莖旁上下跳躍。
前方傳來詞調詭譎,餘音悠長的古謠。
遠聽隻覺念詞含糊,依稀可聞“奈何……奈何……”。
都說過奈何橋要喝孟婆湯。
孟婆湯一喝,前塵盡忘。
實則不然。
孟婆湯確實會讓魂魄忘卻前塵往事,但並非立刻就讓鬼魂忘卻生前一切,必須是在進入輪回台之後,由輪回池激發孟婆湯效力,這湯藥才會正式生效。
從奈何橋往後,還有望鄉台。
望鄉台之後是迷魂殿。
迷魂殿之後,才是真正的酆都鬼城。
從冥河到迷魂殿,都屬於酆都外郊。
謝必安也就是鬱悶了一會兒,又和雍長殊繼續聊起來,他拿著哭喪棒指點江山似的,點著前方那座屹立在深淵之上的木製樓橋,笑著說道:“我記得你數百年前來過地府一次,可記得當時的奈何橋是什麽樣的?”
雍長殊回想了一下,搖頭道:“和眼前這座不太一樣。”
當時他看到的奈何橋,好像是一座比較偏西方風格的鋼鐵橋。
謝必安笑道:“你要是經常來地府,說不定早就知道這奈何橋的事兒了。”
“冥界的奈何橋一般每過兩百年就會重塑一次外形。”
“據說最早時期的奈何橋,隻有七根幽冥玄鎖鏈,以及鋪在鎖鏈上的破爛木板。”
“那個時候人口也不多,所以那破破爛爛的幽冥懸索橋愣是堅持用了五百多年,最後才換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木橋。”
“後來陽間造橋技術飛速發展,地府也就調用了那些生前為橋梁設計師的陰魂,重修奈何橋。”
“現如今這座奈何橋是十多年前剛修的,外形參考了陽間的普濟橋。這是冥界到目前為止,修建的最華麗的奈何橋。”
“算是咱們地府最新的一處地標吧!”謝必安頗有些自豪地介紹了一通。
讓雍長殊滿頭霧水,道:“所以這奈何橋修建成冥界地標,用意何在?讓這些魂魄日後打卡拍照嗎?”
謝必安:“……”
“就算橋身普普通通,僅奈何橋這個名字,就已經是你們地府的地標吧?”
謝必安冷哼道:“你閉嘴吧,你這個不懂地府浪漫的狐狸!根本無法理解我們地府鬼神的自豪與驕傲,還有修建奈何橋的真正用意。”
被罵卻一臉無辜的雍長殊:“……”
講真,地府有浪漫這種東西嗎?
跨過了雕梁畫棟的奈何橋,看過了各式各樣的彩塑與書畫楹聯,雍長殊總算明白了謝必安為何將這座空中樓橋視為地府鬼神的驕傲。
主要是從樓橋的廊下穿過時,兩側栩栩如生的陰神彩塑,還有彩塑下方掛著的銘牌,詳細地介紹了地府每一位陰神。
謝必安作為統管陰差的無常之首,自然也有彩塑立在樓橋之上。
比起不知無常真容的民間彩塑藝術家,地府這些對著陰神本尊捏出來的彩塑,更加的威嚴與真實。
雍長殊毫不懷疑,這裏隨便一尊彩塑搬到陽間去,根本不用天師做法請神,當著彩塑的麵直接召喚,地府的陰神都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可惜,這些彩塑注定隻會出現在冥界的奈何橋上,作為此處地標景點的特色之一,展現在初來乍到的鬼魂麵前。
謝必安盯著最後一個鬼魂灌下孟婆湯,將勾魂索掛在肩上,雙手秉著哭喪棒,朝著雍長殊微微一禮:“我要帶著這些魂魄去望鄉台,就在此地與你告別吧。”
“日後若是在陽間碰見,到時候請你喝茶。”
雍長殊笑著道:“為什麽不是喝酒?”
謝必安看著他頗有些無奈:“我們地府公職人員,除卻特殊節假日和年休,工作期間是絕對不許飲酒作樂的。”
“而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
“真是辛苦了!”雍長殊也雙手交疊在身前,微微躬身回了一禮,“就此別過,保重。”
謝必安與雍長殊分別後,便帶著一群迷惘又悵然的鬼魂拐去了左手邊的望鄉台。
雍長殊則是往正前方的迷魂殿走去,走出十來步後,他忽然回首看向望鄉台……
總覺得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