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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一周,冷空氣逆襲,北京像是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凜冬。
    陶晶晶剛買了新衣服,又開始抱怨“倒春寒”,不得已重新拖出櫃子裏的大衣。
    方霓對這種天氣倒不是深惡痛絕,她櫃子裏的衣服不多,春夏秋冬各一套,夠了,她沒有閑錢去置辦新衣服,也覺得沒這個必要,甚至會覺得這種“揮霍”行為有些罪惡,不太敢邁進衣裳店。
    過兩天倒是接了個招待會的誌願者活動,是個規模蠻大的關於對外友好交流和周年慶相關主題的活動,到時候不少國際友人和政要都要來。
    這不是一個嚴肅主題的見麵會,但能容納的人員也很有限,她和陶晶晶提前幾個月報名,兩個新聞係的學姐去不了才能頂上。
    到了那天,兩人跟著新聞係的和某報社的專車一道過去,一早就抵達會場。
    那天長安街上都交通管製,老早就肅清了道路。
    警笛不斷,還有來回巡邏的武警,記者扛著長槍短炮,閃光燈不斷。
    場麵極為壯觀。
    方霓和陶晶晶像兩個鄉巴佬一樣四處觀望,吊牌歪了都沒發現。
    學姐善意一笑:“第一次來這種場合?”
    兩人小雞啄米地點頭。
    隨著時間推移,到場參會的人員越來越多,但依然井然有序。除卻隨大流來來往往的人,也有一些特殊牌照的車輛停到東南角的專屬通道。
    方霓目光逡巡,無意間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下來。能注意到是因為周邊不少人都圍上去了,助手從副座飛快下來,繞到後座開門,下來個穿正裝的男人,外麵套了件同色的長款大衣,身姿很是挺拔,氣度矜貴。
    另外一個秘書模樣的人彎腰附在他旁邊低聲跟他說著話,他停在原地,偶爾點一下頭,抬起腕表看了眼。
    霧霾天光線晦暗,一綹稀薄的日光穿透雲層,正好映照他轉身時的側臉,下頜線清晰,骨骼分明。
    後來過來一個穿軍綠色製式的中年男人,兩人並肩上了台階,往裏去了。
    一開始隔得太遠了瞧不清模樣,但方霓覺得有點眼熟就多看了一眼,人群走動錯開,才辨認出那張麵孔。
    是談稷。
    他跟那個銜位不低的軍官似乎蠻熟稔的,方霓還看到他偏頭跟對方笑了一下,無害而溫文,摘下手套,一旁的助手忙湊過去飛快接過。
    方霓此前隻是覺得他長得很帥,器宇不凡,此刻才能直觀地感受到那種風采。不管跟什麽樣的人站在一起,他在氣勢上絕對不會被對方壓製,始終有種旁觀者的遊離和冷靜,置身事外,遊刃有餘。
    到了午飯時刻,一群人陸續走出大廳去用餐。
    方霓和陶晶晶帶了泡麵,衝泡後一人捧個塑料桶坐在台階上吃著。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頭頂傳來道和煦的聲音:“你怎麽在這兒吃泡麵啊?”
    有人蹲下來,近距離端詳她。
    方霓抬頭就看到了談稷那張放大的俊臉,嘴裏的泡麵掉了下去。
    他太高,彎腰的動作鞋麵壓出一道淺淺的褶子,那雙含笑而犀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無聲無息地描摹她的眉眼。
    方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戲弄她,是本身就喜歡戲弄別人還是興之所至想逗逗她……因為不熟,她慢一拍也沒懂他的意思,沒作什麽反應,隻是很不解風情地跟他大眼瞪小眼,兩隻小手捧住自己的泡麵桶。
    他斂了笑起身:“下午場你還在嗎?”
    方霓不解,但還是回:“不了,我吃完就回去了。”
    “那走吧。”
    如果他說要不要送她,方霓可能會遲疑一下,可他這樣說,她下意識就站了起來。
    後來才發現自己陷入了思維誤區,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果見他回頭,唇邊溢出幾分笑。
    好像在說:你怎麽這麽好騙?
    這種思維敏捷又心思深沉的男人,實在不是她能招架的。
    方霓一直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笨,但在談稷麵前,她似乎真的就是個笨蛋,反應永遠慢半拍。
    上了他的車她才有些後悔,他們真算不上熟悉。
    方霓很慢熱,直觀表現為不知道要說什麽,上車後就一直垂著頭窩在後座。
    都是談稷在跟她說話,引導她說點兒什麽。
    其實他是個很會開啟話題的人,比如:“今天我本來不打算來的。”
    話隻說一半,方霓這樣話不多的人也會忍不住提問:“那為什麽又來了?”
    而不是像學校裏那些青澀的男生一樣,她不開口對方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結果就是兩個人一起冷場。
    想追方霓的男生很多,不過有一半不敢開口、覺得這麽漂亮的女生肯定有男朋友,不敢自取其辱,另一半就是像這樣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早上接到家裏的電話,一個叔叔要過來,我替我爸接待一下。”談稷側頭對她一笑,清雅而倜儻。
    “哦。”方霓點點頭。
    他爸那樣的人,平時都是別人去見他吧,是不方便到處走動,不然又興師動眾的,沒準又要管製幾條街。
    “你呢?來掙錢?”
    “不是,是誌願者。”她語速有點急,急著辯解完又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他唇邊果然有淺淺的笑意。
    這種場合哪來的錢掙?
    又在逗她。
    他確實是個不落俗的人,會開玩笑也開得起玩笑,但很有分寸,不會讓人不適。
    方霓原本還以為他會跟她聊宗政的事,因為兩人間唯一可以聊的共同話題似乎就是宗政,她一開始還有些神經緊繃。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他提都沒提宗政。
    方霓真的捉摸不透這個人。
    談稷帶她去了五道營胡同那邊的一家中餐廳。
    位置不算很好甚至有些冷僻,入口甚至不掛牌,甚至沒有迎賓,非常低調。
    好像這地方根本不擔心沒客人上門似的。
    “這樣能做生意嘛?”走在軟綿的靜音地毯上,方霓忍不住嘟噥。
    誰知他聽力這麽好,挽著西裝回了下頭,一本正經地說:“那我一會兒幫你問問老板。”
    方霓被他逗得笑了。
    進入雅間後,他們前腳剛落座,老板後腳就來了,像是專程趕過來似的。
    獻殷勤的模樣讓方霓都替他尷尬,可他似乎絲毫不覺得尷尬,隻要能跟這號人搭上關係,臉麵不放在他考慮範圍。
    可談稷始終不冷不熱,他隻得悻悻走了,以免惹他厭煩。
    方霓見他端起一盞茶慢條斯理地壓蓋,忍不住道:“您平時都這樣勸退別人?”
    這冷臉擺出來,像是駕輕就熟。
    談稷笑:“不這樣,我們這頓飯別想吃了。”
    方霓覺得他很會看人下碟,但言談舉止間絲毫不挾勢,讓人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這種本事,可能源於底氣,她學是學不會的。
    很快她的注意力被琳琅滿目的菜色吸引。
    明明隻有兩個人,菜卻一道道上。
    無論是擺盤還是色香味,堪比國宴,每一份的份量卻不多,不至於浪費。
    不過方霓知道,這樣每道菜隻圖個味道食材卻不故意貪多,反而是最耗費功夫的。
    要求師傅精益求精,每一道都當藝術品來對待。
    菜肴太精致,她都沒好意思下筷。
    “嚐嚐。”談稷先請她品嚐一道開水白菜。
    名字平平無奇,實則工藝複雜,湯料更是彌足珍貴。
    她聽過,沒嚐過,舀一勺低頭默默吃著。
    鮮得掉舌頭。
    “不好吃?”
    她忙搖頭:“很好吃。”
    又依次嚐了蛇羹、清蒸黃唇魚、佛跳牆……吃了很多菜發現他都沒怎麽動。
    嚐慣了山珍海味的人,似乎對吃沒什麽興趣。
    方霓從銅壺裏看到自己的吃相,感覺不太好意思。
    那天尷尬的事遠不止這些。
    談稷再次確認她“吃飽了嗎”,得到肯定的回答才帶著她離開。
    方霓有些猶豫,說她想去洗手間。
    然後她就拐進了拐角處的洗手間,談稷在另一側等她。
    方霓回到走廊裏,發現談稷在跟一位男士說話。
    對方聽到腳步聲回頭,目光落在方霓身上,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豔,回頭打趣:“女朋友?第一次見你帶人來這兒吃飯。”
    方霓尷尬不已。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談稷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朋友。”
    客氣地撥了根煙給對方。
    看出他不想多聊,對方沒再說什麽,但方霓總感覺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種盡在不言中的感覺,不是很自在。之後又有過來兩人跟談稷打招呼,也用那種眼神看她。
    回去的路上,方霓也沒再跟他說什麽。
    “他們愛開玩笑,你別介意。”談稷回頭看了她一眼,無意掃到她有些開膠的鞋。
    方霓察覺到他的視線,略往後縮了下腳。
    氣氛略有些窘迫。
    彼時他這樣說,她不好說什麽了,覺得自己可能有些敏感了。
    可他後麵那句,又忍不住讓人浮想聯翩:“其實以你的條件,不需要這麽辛苦。”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要比往日晦暗些。
    她本在走神,後知後覺地抬眸。
    完全是懵懂的表情,巴掌臉,發絲柔順地往後捋,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垂,似乎多思忖幾分風月旖旎都讓人覺得是在犯罪。
    因為遲鈍,話題沒有立刻陷入尷尬。
    談稷無聲地笑了笑,先她開口前斂了神色,慵懶地支一側下巴,轉頭去看窗外。
    他的麵孔蟄伏在陰影裏,偶有車燈浮光掠過,一道明一道暗,方霓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波瀾不驚的平淡。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會錯了意。他應該……不是那個意思吧?
    幾次回眸偷看,他眉目冷峻,隻能讓人聯想到孤山翠柏的巍然清貴和梅香鶴影的祥和雅致。
    這人不說話的時候,身上有種無形的氣場,讓她不太敢說話。
    她甚至覺得,之前看似輕鬆的對話似乎都是錯覺。
    談稷將她送到門口,沒有進去,因為聽到門內有聲音。
    方霓想,他可能不太想和她的舍友打交道。
    或者覺得沒必要。
    就像她第一次見他時那樣,無關的話題他很少參與,基本不發表自己的觀點,很難讓人窺探到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和情感。
    以至於她當時錯誤地判斷,覺得他是一個內斂可欺的人。
    兩人在門口道別,方霓看著他緩步下了樓梯,價值不菲的手工皮鞋踩在髒汙的樓梯間也沒什麽異色。
    不像她,買了貴衣服的頭兩天是最害怕的,做什麽都要低頭看一下,看看油有沒有濺上去,衣袖有沒有弄髒。
    宗政曾笑話她,說她這是衣服穿人而不是人穿衣服。
    可是,她出身就擺在那兒,改不了了,一點兒的富貴都覺得是極為難得的。談稷這樣的人,似乎才有不珍惜的本錢。
    也許他回頭就會把那雙鞋給扔進垃圾桶。
    “霓霓,跟誰說話呢?”陶晶晶聽到動靜過來,扒拉開防盜門,從裏麵鑽出顆腦袋。
    周思菱把她提溜開,給方霓開了門:“這防盜門真不方便啊——”
    “安全第一。”鍾眉在裏麵道,“這小區治安太差了。”
    她沒過來迎接方霓,隻揚眉對她颯爽一笑。
    “回來了?”方霓也對她笑笑,進來。
    鍾眉是記者,因為工作性質需要經常外派。
    周思菱端來一鍋火鍋,嚷嚷:“吃嗎?煮多了,吃不下了。”
    “我要——”陶晶晶端來碗,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方霓擺手:“你們吃吧,我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