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當狗

字數:4525   加入書籤

A+A-


    房內的婦人靜靜地坐在窗前,一頭烏發挽成整齊發髻,沒有一絲淩亂,看得出是個講究細致的人。隻是眼角蔓延出些許皺紋,身形也極為清瘦。
    然而即便如此,那麵容也依舊透著一種大家閨秀、溫婉端莊的氣質。
    此刻,陳清莞正對著窗外發呆,眼神有些空洞。聽到動靜,她下意識轉過頭來。
    當看見少女的身影,她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眸裏瞬間有了光彩,眼眶也霎時紅了起來:“……初兒,你來了。”
    盡管十年不見,茯苓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真的是他們夫人。
    可夫人不是從那事之後,就被送到了城外老宅,老爺還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探望嗎?
    夫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娘親,”薑初霽走上前去,握住對方的手,“這兩日您過得還好嗎?”
    “這裏的掌櫃很上心,娘在這裏待得很好,初兒不用擔心,”陳清莞又看向一旁的茯苓,眼裏閃過些許遲疑,“你是……”
    茯苓往地上一跪,眼中飽含熱淚,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夫人,我是茯苓。”
    “茯苓……你是蘭心的女兒,從小跟在初兒身邊的,”陳清莞恍若隔世,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有些悲戚,“是我對不起你母親……”
    “娘親,我今日過來,也是有事要問你。”
    看到母親這副模樣,薑初霽輕歎口氣,拉著她坐下。
    “當年的事,我知道時娘親已經被送出城。這些年來聽得旁人議論,我隻堅信娘親是清白的,定是被人陷害。”
    “我說過,我會幫娘親洗清汙名。所以娘親,我需要你把當年那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已經過去了十年,可那日發生的一切,仍舊清晰地刻在陳清莞的腦海中。仿佛深入骨髓,每一個細節都不曾忘卻。
    她微微抬起頭,神色因回憶而染上幾分痛苦。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那一夜,是你父親壽宴。你父親酒興甚好,我便陪他多喝了幾杯。”
    “後來你父親喝多了,我便扶他回房歇息。隻是不知怎麽,我也準備歇下時,隻覺得一陣頭暈。那種昏眩不同於酒醉,我一下就失去了意識。”
    “待我被咣當一聲吵醒,就見你當時才十歲的大哥呆呆看著我,旁邊跟著個丫鬟。再低頭一看,我發現自己竟在柴房,隻穿著……褻衣,伏在府上一名負責運菜的下人身上。那下人上半身也赤裸著,當時也滿臉惶恐。”
    “那丫鬟頓時尖叫起來,引來了不少人。等我慌忙把衣服穿上時,你父親和祖母,還有周宜芝都已聞聲趕來。”
    “當年我二十六歲,那下人才十七歲,年輕力壯模樣也很俊俏,隻是是個啞巴。之前我看他人很機靈又好學,隻因家境困苦才來相府做事,曾送過他一本識字的書。”
    “有人從他的房裏搜出了我的一支發釵,又從我房裏搜到一封字跡歪扭的信,信上寫滿了對我的傾慕。”
    “你父親勃然大怒,認定我與那下人早有私情。又趁今晚他酒醉與那人來柴房……無論我如何解釋,你父親都不相信。”
    “周宜芝當即跟你父親提出,不能讓這等醜事外傳。於是那下人被你父親叫人拉下去亂棍打死,信也被燒了。蘭心為了證明我的清白,竟還不待我阻攔,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再後來,當時在場的丫鬟下人都被相府警告遣散。而我,則被你父親以保全相府名聲為由送去了城外,被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這一待,就是這麽多年……”
    說著,陳清莞早已泣不成聲。
    如今,她哭的甚至都不是自己。
    她哭的是蘭心,還有那明顯也是被利用陷害的下人。兩條鮮活的生命,都因她而死。
    是她太沒用。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身邊的人。她又慶幸此事被遮掩,她受苦可以忍受,否則她的三個孩子也會因她受到牽連,遭外人白眼。
    陳清莞此時還不知道,她當年還不到五歲的女兒,在她離府之後也被送去了寺廟,受了整整十年的欺淩。
    茯苓聽到自己母親的死,在一旁也哭紅了眼。
    薑初霽的目光透出寒意。
    越是憤怒,她的臉色就越是平靜。
    那下人竟直接被打死了,信也被燒了,也就意味著,最直接的證人和證據已經沒有了。
    當初見證此事的所有丫鬟下人都被遣散,如今十年過去,早就不知他們身在何處,又有誰知道內幕。
    周姨娘這一招“避免醜事外傳、保全相府名聲”,借薑炳榮的手消除了所有證據,真是高明。
    不過,最能證明這件事清白的,也是這個始作俑者。
    沒有人比周姨娘更清楚,整件事背後的真相和細節。
    “我知道了,娘親,這件事我會籌謀。”
    薑初霽微微眯眼,抬手拭去母親臉上的淚,“我在想,你住在客棧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相府如今不能回,那忠遠侯府……”
    “不行。”
    聽到忠遠侯府四個字,陳清莞更是肩膀顫抖,眼裏全是痛苦之色。
    “初兒……你不知道,當年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一直希望我嫁給一個願為了我不納妾室的男子。哪怕身份門第沒有那麽高,至少能夫妻和睦,沒有寵妾滅妻的事情發生。”
    “但當年,我執意要嫁給已經納了周宜芝為妾的你父親,並且幾次和你外祖父外祖母爭吵,甚至把你外祖母氣出了病。後來他們覺得心寒,終於同意我嫁給你父親。”
    “再後來,我與下人通奸且證據確鑿的事情還是傳入了侯府。你外祖母自當年被我氣病,就一直身體不好,一時急火攻心,人就……”
    “你外祖父一輩子剛正不阿,怎麽能容忍女兒做出如此不恥之事。他當時對我失望透頂,直接說侯府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任憑相府處置。”
    薑初霽聽著,沉默了。
    鬧成這個樣子,難怪母親說無法回侯府。
    現在看來,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真正的有遠見。
    而她的母親……真是戀愛腦毀一生。
    但這是自己受盡折磨的母親,薑初霽也不忍心苛責,撫上母親的背安慰:“我知道了,娘親,那你就先安心在這裏住著。”
    *
    從客棧出來,薑初霽被日光刺得眯了眯眼。
    “小姐,我們現在要去哪裏?”茯苓在一旁問。
    薑初霽道:“去逛逛吧,我去給娘親買些東西。”
    今日是集市,街道上人群熙攘,熱鬧非凡,兩邊的攤販和商鋪都傳來此起彼伏的叫賣和吆喝聲。
    薑初霽拿著替母親量好的尺寸去了布料和裁縫店,給母親定製了幾件衣服。路過一個小攤,被攤主手作的小巧精致的絨花發簪吸引注意,拿起來看。
    耳邊卻忽然捕捉到,不遠處一道壓低而諂媚的聲音——
    “爺,您特意屈尊降貴,出城來為皇,哦不,為夫人排隊買這正南齋的點心,夫人知道了一定很感動。”
    被喚作爺的人語氣卻不耐煩,冷冰冰的:“別廢話,你去排隊,我去那邊等著。”
    黃,夫人?
    薑初霽的手一頓。
    隔著人群,餘光朝那道鶴立雞群的身影看去。
    墨發銀冠,身姿挺拔,名貴皂靴踩在腳下。鬢若刀裁,劍眉斜飛,冷峻孤傲的臉龐輪廓分明,俊美異常。
    周身透著與生俱來的貴氣與桀驁。
    是蕭乾。
    當今太子,未來的皇帝。
    那個把她當成狗一樣玩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