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夜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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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自北蠻使團從乾安城出發,已過兩個時辰了。
    車隊的速度並不慢,基本上沒載什麽東西,再加上使團的真正主事人木章一直在催促著,快些,再快些,仿佛後麵有追兵一般。
    走那麽快有什麽用嘛,如果人家真的想殺咱們,隻要你還在大寧版圖內,跑到哪都沒有用。
    木章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明白歸明白,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恐慌。
    月光皎皎,晚風拂袖。
    官道兩旁的樹林搖曳著,發出一陣沙沙聲。
    木章又想起了那雙眼睛。
    他跪在演武場擂台的地上,抬頭看向那位二殿下時與他對視上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傲慢而又冷漠,看向他時就如同瞥向地上的一隻螻蟻,不摻雜任何的感情。
    在那雙眼睛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片荒蕪大地,屍骸累累,在那片屍山血海中,有巨獸盤踞其上,似虎而獠牙畢露,向他嘶吼著。
    木章又打了個冷顫,他從來沒見過如此不似人類的眼睛。
    官道越發的窄了,前麵似乎要經過一段山路。
    正使白樺騎著馬來到木章的旁邊,他早就蘇醒了。
    不如說,他從來就沒昏迷過。
    當時在擂台上,當他被五個九品強者的殺意籠罩的時候,他立馬就清醒過來了,知道自己差點犯下令整個使團都陷入萬劫不複的大錯,還好當時有木章為他開脫,他也就順著木章的話直接裝作昏迷倒在地上。
    “不必如此憂心,既然他們沒有當場擊殺我,允諾我們離開,想必還是顧及著吾磬在邊境埋伏下的五千鐵騎。
    當時他們有那麽好的理由都沒動手,此時自是不會再不明不白地追上來了。
    怎麽,他們還想給我們一網打盡不成?”
    白樺寬慰木章道。
    木章點了點頭,輕輕撫摸了下頸間的吊墜,回想著此次出使發生的事情,他心裏滿是挫敗感。
    國師安排的任務失敗了,吊墜被人捷足先登,到現在也沒能找到線索。
    國師府給他安排的八品高手白沙也失蹤了,那日他出去散播陸瑜的謠言,再也沒能回來。
    本想著在武殿試上好好羞辱一番大寧武人,可誰知吾楊直接被定北侯世子給打成了廢人,連樞密院副使白樺都差點死在那裏。
    唯一能讓他聊以慰藉的,就是成功挑起了太子和二皇子的矛盾。
    “這才是最重要的,別的失敗了都無所謂,隻要大寧奪嫡之爭開始,他們自己就會內耗起來。
    日後,誰勝誰負,結局還未可定。”
    木章長長地出了口氣,眼神堅定地扯著馬韁,走上了崎嶇的山路。
    “那個……不好意思,你們可能沒有日後了。”
    寂靜的山穀間,
    一道清朗的聲音極為突兀地回蕩在北蠻使團的耳畔。
    木章瞬間瞪大了眼睛,握上了腰間佩劍。
    白樺瞬間升騰起了體表罡氣,一把攥住了自己的長矛。
    眾使節們紛紛掏出了自己的武器,警戒地看向四周。
    山穀間,長長車隊前,
    不知何時,李澤嶽那道黑袍身影束手站在那裏,麵含微笑。
    木章瞳孔猛的一縮。
    “咻——”
    官道兩旁的山坡上,數不清的弩箭紛紛離膛而至,其狀鋪天蓋地,如大雨傾盆。
    “隱蔽——”
    木章一腳踹翻一輛馬車,翻身躲在其後,想以此扛住這波箭雨。
    其他北蠻子有樣學樣,紛紛尋找掩體。
    然而,箭矢是從兩側山坡射出的,他們找到一側掩體,另一側射來的箭雨卻是無法躲避。
    有境界高者還能靠武器將其蕩開,其他的人沒能躲開的,全都被射成了篩子,躺在地上再無聲息。
    “啊——”
    弓弦聲,撕裂聲、慘叫聲,哀嚎聲,交織地回蕩在山穀間。
    聽著使團同伴們的痛苦地死去,白樺的雙眼再次變得通紅。
    他沒去找掩體,以他升日的境界,一手長矛甩的水潑不進,箭矢根本進不了他的身。
    “李澤嶽,你今日如此行事,當真不怕我大魏鐵騎不成!”
    白樺怒目圓瞪,憤怒地高喊著。
    李澤嶽依舊站在原地,雙手束在身前,如同一位真正的翩翩君子。
    他沒有回答白樺的怒吼,隻是靜靜站在那裏,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山坡上依舊傾瀉的箭雨和北蠻使節痛苦的哀嚎聲就是他最大的傲慢。
    白樺再也無法忍受,他揮舞著手中的長矛,一身雄渾氣機衝天而起,奔馬朝李澤嶽而來。
    李澤嶽依舊沒有動彈。
    兩人的距離很近,在白樺來到李澤嶽十米處的時候,一個壯碩如小山般的身影重重落在了李澤嶽身前,激起大地一陣顫抖。
    他的臉上戴著一張惡鬼麵罩。
    “想傷總督大人,先試試俺的斧頭!”
    血屠夫同樣一聲怒吼,宣花斧上罡氣淩厲,直挺挺衝著白樺而去。
    看其架勢,如同一輛狂奔的戰車,比縱馬衝鋒的白樺更有威懾力。
    “噌——”
    山穀間,又是一聲刀吟,又似風聲。
    長刀風吟,柳亂。
    那道黑影比血屠夫林石更快,雪白的刀光刹那間便來到了奔馬而來的白樺身前。
    “撲哧——”
    白樺已經做好了迎接那道耀眼刀光的準備,可誰知……
    胯下戰馬的馬頭,掉了。
    猝不及防間,白樺沒來得及調整身姿,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我呸,狗屁的四大神捕,哪他娘有一點武德!”
    來不及怒吼,白樺一手撐地,身體騰空而去,揮起長矛便迎上那兩把宣花斧。
    猛一交手,白樺便感到了仿若山傾般的力量,並非真氣加持,是純粹的體魄力量。
    惡鬼麵具下,林石的瞳孔猶如兩盞幽幽鬼火。
    他境界不過觀雲,但在其強悍體魄支持下,若是全力施為,能堪堪爆發出比肩升日境的實力。
    這方麵,和李澤嶽類似。
    但白樺畢竟是真正的老牌升日境高手,一把長矛蕩開了勢大力沉的宣花斧,仗著靈活性,長矛刁鑽地向林石懷中捅去。
    又是一聲刀鳴,又是雪白的刀光,柳亂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白樺身側,一刀劃向白樺咽喉。
    白樺無奈,隻得抽矛格擋。
    這時,林石也騰出空來,絲毫不講武德地朝他腦袋就是一斧。
    原本氣勢洶洶的白樺隻好轉攻為守,招架起十三衙門兩名神捕陰險的攻擊。
    李澤嶽身旁,陰暗處,一個漆黑的身影慢慢走到他身旁。
    “需要我出手嗎?”
    黑子輕聲道。
    李澤嶽搖了搖頭:“不必,若是他們兩個聯手連一個升日境都對付不了,那他們就真對不起身上的衣裳了。”
    黑子默默點頭,守衛在他身側。
    此時,官道兩側山坡上的箭雨終於停了下來。
    然後,月色下,上百名鎮撫司探子從山坡上顯露出了身形,默默抽出了腰間的橫刀。
    一道略顯瘦削的年輕身影出現在月光下,如鬼魅般衝入了北蠻車隊中。
    那把定北刀的寒芒,比月光更亮。
    “鏗!”
    趙離早就注意到了此處,這是唯一一處箭雨透不進的位置。
    隻是衝進去的一瞬間,趙離就與那身形同樣瘦弱的木章交上了手。
    刀劍相交。
    趙離皺起眉頭,他感覺自己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深陷其中。
    他借著月光,看向這位國師關門弟子。
    薄薄的眉毛下,眼神陰翳,臉頰有種刻骨般的瘦削。
    “你……”
    木章剛想開口,直覺便瘋狂預警起來,仿佛遇到了生死危機。
    身後陰影處,一柄匕首悄無聲息插向他的後腰。
    木章轉身揮劍,險之又險地蕩開了這一擊。
    匕首的主人是一個清秀的年輕人,隻是有些探頭探腦的,偷感十足。
    趙離沒有多言,趁木章重心未穩,又是一刀揮出。
    木章緊咬牙關,揮劍再擋。
    他修行的乃是國師親傳功法,詭譎多變,能將自己所受攻擊的力道轉移方向,規避大部分傷害。
    隻是,他現在無法精準控製所能轉移力道的方向位置,隻能做卸力之用。
    此功法詭異無比,據國師所說,將其修煉到極致,甚至可混亂五行,搬山填海隻在抬手之間。
    雖然國師自己也沒到那地步吧。
    鎮撫司探子此時已殺入了車隊中,上百個經驗豐富的探子們對上幾十個幸存的北蠻子,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沒一會功夫就將他們徹底抹殺在了世間。
    白樺血屠夫那邊的高端局他們是湊不進去的,一不小心就被罡氣震成肉泥就麻煩了。
    於是,他們便團團圍住了木章。
    另一邊,兩位神捕與白樺的戰鬥也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吃俺一斧!”
    林石怒吼著,
    然後,他同時揮舞起了……兩把斧頭。
    白樺瞪著眼睛架起長矛,他已經不想再對這兩名所謂的神捕做評價了。
    然後,下一秒,柳亂的刀光就劃破了白樺胸前衣裳,在今日李澤嶽所砍的劍痕上,濃墨重彩地又劃了一刀。
    傷口剛剛上好草藥,方才止血沒兩個時辰,此時再度被劃開,已然深可見骨。
    白樺吃痛,用力蕩開林石的斧頭,揮起長矛就砸向柳亂。
    柳亂麵容肅穆,刀身輕顫著,微微屈膝,眼神微闔。
    在下一秒風聲吹過的時候,刀光就拂過了他的手腕。
    “撲哧——”
    白樺的右腕被刀光劃開,鮮血如泉湧般噴射而出。
    過多的血液流失下,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林石自然沒有放過那麽好的機會,他高舉起了斧頭,纏繞著如匹罡氣,狠狠朝著白樺斬下。
    白樺瞳孔收縮,再次架起長矛。
    “砰!”
    隻聽得一聲巨響,這精鐵長矛竟被直接從中砍斷。
    斧頭餘力未息,直直落入了白樺胸前。
    皮膚、骨頭、內髒。
    白樺的瞳孔徹底渙散,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留下來。
    當林石愣愣地把斧頭從白樺胸腔內拔出來的時候,看到斧刃上沾著的這些紅白之物,他才確定,白樺真的死了。
    “大人,俺把這家夥砍死啦!”
    血屠夫高興的像個孩子。
    柳亂酷酷地收刀入鞘。
    李澤嶽一臉無奈,
    好一個血屠夫,好一個長刀風吟。
    人家升日境武夫,渾身實力還沒掏出一半,硬生生被他倆給陰死了。
    “不愧是我的手下。做事就得簡潔高效。”
    李澤嶽雖然麵色嚴肅,但心底還是暗暗給他們點了個讚。
    在三人的簇擁下,李澤嶽沒再多看死去的白樺一眼,隻是朝被團團圍住的木章走去。
    木章再一次對視上了那雙眼睛。
    這一次,他沒有恐懼,隻有麵對死亡的坦然。
    “大人,這家夥不害怕啊,要不俺把他毒牙拔下來吧。”
    林石在一旁憨憨道。
    木章一下瞪大了眼睛,後槽牙使勁,差點就直接咬了下去。
    寧死也不能落入詔獄!
    “不必,父皇說了,直接讓他們消失,沒什麽好審的。”
    李澤嶽遺憾地看了木章一眼,這小子腦子裏絕對有貨,
    國師的關門弟子,就這麽殺死他怪可惜的。
    “唉。”
    李澤嶽歎了口氣,天大地大,比不過自家老爹的聖旨大。
    可能自己十分在意的東西,在父皇眼裏都不值一提。
    李澤嶽上前,隨意地從一名鎮撫司探子手中接過一把橫刀,走到木章麵前。
    “你自己來還是我來?”
    李澤嶽輕聲問道,幹脆利落,似乎確實沒有再折磨他審問他的想法。
    木章見李澤嶽沒有著急動手的意思,便輕輕歎了口氣,開口道:
    “若非今日你帶人埋伏於我,我若真回了大魏,很多年後,我們或許會成為彼此相互尊重的對手。”
    李澤嶽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然後瞬間抬刀,在木章下巴上一磕。
    毒牙顆顆掉落。
    木章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李澤嶽依舊是那般看螻蟻一般的眼神看著他,不屑而嘲弄。
    “煞筆。”
    李澤嶽輕輕吐出了這兩個字。
    “鄧傑,給我把他皮剝下來,慢慢來,別讓他死的那麽痛快。”
    “是。”
    木章身上的穴道早就被點了,一點功力都不能運轉。
    鄧傑帶著人一擁而上。
    聽著身後木章的咒罵聲與鄧傑一拳把他下巴打脫臼的聲音,李澤嶽緩緩搖了搖頭。
    “挑撥我跟大哥的關係,散播陸瑜的謠言,還想在演武場羞辱我大寧。
    能讓你痛痛快快的死,都對不起我身上的七頭凶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