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娘啊……”
    陸聽風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勸些什麽。
    很快，夏清娘拭去了淚水，又回到了她那副優雅溫柔的姿態。
    “老陸。”
    “哎。”
    “咱們認識……四十多年了吧。”
    “差不多了。”
    陸聽風有些感慨。
    夏清娘緩緩道：
    “在太湖那麽多年，你和苓兒一直沒少幫我。
    苓兒去後，你也來的少了，隻有姑蘇丫頭喜歡來陪我說話。
    這些年，我一直很感激你，老陸啊……”
    陸聽風眼中出現一抹希冀。
    “你若是能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在幹什麽，我就答應你，陪你去夏家走上一趟，如何？”
    “這……”
    陸聽風遲疑了。
    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起身。
    “清娘，不是老夫不告訴你，而是此事太過重大，老夫……不能做決定。”
    他轉過身，向門外走去。
    “陸聽風！”
    夏清娘站起身，話語顫抖著：
    “你什麽都知道。你為何非得如此絕情，連隻言片語都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麽？
    陸瑜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怎麽可能不去幫他這一趟。
    你非得如此作態，非得讓我死心，死在這太湖邊上，才行，是嗎！”
    陸聽風的腳步停下了。
    他與陳一，與夏清娘，都是大半生的交情。
    他無比清楚兩人一生的愛恨糾葛。
    其實，他也不忍心，看著這位老友，在浩瀚太湖邊，孤獨終老。
    莊子搬走了，姑蘇走了，自己也走了，清娘，可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陳一，極有可能，終其一生，都守在那座籠子旁。
    陸聽風不想看著他們兩人，最後落得這般結局。
    他們兩個，都老了啊……
    “清娘。”
    陸聽風回過身，咬牙道：
    “這件事，老夫真的不能做主。
    隻是，你可等等我，燕州事了後，老夫可以去找他一趟，問問他，能不能把他在做的事和他的位置告訴你。
    無論如何，我定會回來，告訴你答案。”
    “此話當真？”
    夏清娘眼神一亮，幾息後，卻又暗了下去，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還是罷了吧。
    那麽多年，他都沒來找過我，你去問了他，估摸著也是一樣。
    我啊，在他心裏，與當年江湖中那些仰慕她的女子們，沒什麽不同。
    我們啊，都老啦。你說再如那年輕人一般那樣你死我活的感情，肯定是不同了。
    那麽多年等過來，也隻剩下執念了。”
    陸聽風點點頭：“總歸是要去問問的。”
    “你若有這份心，便去代我見他一麵吧。
    我隻是想知道，這十年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他，還願不願意，回來找我。”
    夏清娘微笑起身，向後院喊了聲紅兒，幫她收拾行李，要出趟遠門。
    ……
    夏清娘終歸是出身大寧頂級世家，從小在夏家培養長大的她，怎麽可能不清楚提親的規矩呢？
    她先是看了看陸聽風馬車裏準備的禮物，無奈地白了他一眼。
    珍貴是珍貴，什麽前朝字畫，什麽當世名劍，什麽珍貴瓷器。
    都是旁人求見送來的寶貝，都被陸聽風裝上了，儼然一副把藏雨劍莊寶庫搬空的模樣。
    但是，提親，又不是什麽東西都需要送的。
    她又帶著陸聽風去了一趟山字號，讓掌櫃們備好了需要的禮物，整整拉了一車隊。
    山字號掌櫃見是陸老爺子，又派了二十多個夥計駕車，隨陸老爺子一同北去。
    車隊還未到燕州地界，夏清娘叫停了車隊，讓陸聽風兩日後進城，而她提前回了夏家。
    夏家老家主唯一的胞妹回來了，這則驚人的消息，讓整個燕州城都熱鬧了起來。
    早年的江湖，可比現在熱鬧的多了。
    而夏清娘，就是極具傳奇色彩的一個人物。
    沒有別的原因，因為她的身世，她的經曆，以及……她一直追尋的那個人。
    當年，世間仰慕陳一的女子極多，而一曲動燕州的夏清娘，則是最為出彩，也是最為接近他的那一位。
    有人稱她夏家之恥，千年世家，第一個被逐出家門的貴女。
    有人讚歎她有情有義，癡情動蒼天，是為當世真女子。
    而在今天，白發蒼蒼的夏清娘再回燕州城時，當年親身經曆過那段故事的老人們，心中盡是感慨，滿目唏噓。
    夏家正門大開，夏淳與夏王氏親自出門迎接他們的親姑姑。
    夏凝攙扶著夏清娘，一口一個姑奶奶的叫著，要多親切有多親切，讓老人笑眯了眼。
    夏老爺子坐在正堂，看著自己的幼妹朝自己慢慢走來。
    一如數十年前時，少年的他，張開雙臂，迎接著蹣跚學步，跌跌撞撞撲進他懷裏的小女孩。
    “大兄。”
    夏清娘端莊行禮。
    夏老爺子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無數次後悔，自己年輕時怎麽那麽賤呢？
    為什麽要讓陳一住進自己家裏來，在洗劍池旁結廬而居呢？
    如若不然，自家妹子應當也不會看上他，也不會去追逐那段早已隨王朝崩塌而消散在世間的婚約。
    天下第一的名號，是自己，是月旦閣給他的，他擁有這個實力。
    自己就是想告訴那人，夏家，認可他。
    沒人會覺得他是一個破落戶，他完全有資格迎娶夏家的嫡女。
    尤其是在後來，夏老家主已死，自己當權的夏家，怎麽可能會阻止自己的好兄弟娶自己的妹妹呢？
    可陳一，從來沒回頭。
    “爺爺。”
    夏凝呼喚了一聲愣愣出神的老爺子。
    夏老家主回過神來，站起身，顫顫巍巍地托住了夏清娘的胳膊。
    “回來好啊，回來了……就好啊。”
    這一次，不論清娘因為什麽回來，
    自己，都會答應她。
    ……
    兩日後，陸聽風趕著車隊，入燕州城。
    百姓們張望著，打量著，猜測著這又是哪門哪家的大戶，要與城內哪座高門聯姻了。
    然後，在燕州城百姓們驚愕的目光中，求親隊伍，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夏家大開的正門。
    一日後，一則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向天下散布出去。
    舉世皆驚。
    五十年來，繼夏家與陳家、皇家聯姻之後，第三代夏家嫡長女，正式與姑蘇陸家長孫，定下婚約。
    婚期定為，十月初十。
    太後詔夏家長女入京， 特賜花釵禮衣一套，九樹花冠，同公主儀製，誥命等級，視同正一品。
    如此殊榮，世人恍然想起，這位夏家長女，真真正正的，還可稱陛下一聲……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