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天圓地方

字數:7946   加入書籤

A+A-


    太子走了,離開了這座營寨,回了枕風城。
    大帳內,一片廢墟。李澤嶽孤身坐在大哥方才的位置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疑惑。
    從以前他們就告訴自己,他們什麽都不能說,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或許敵人根本就不存在。
    李澤嶽知道,他們是在保護自己,
    知道了真相後,對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
    可如今,自己還需要他們保護嗎?
    他是王,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他有權力也有能力,搞清楚這世間的一切,掌握這世間的一切。
    他不是幼稚的少年郎了。
    報仇。
    大哥的意思很明確,他肯定會去報仇。
    史書上記載,每一次災害的發生與停止,都伴隨著一位皇後的逝去。
    這兩者間,必有聯係。
    這災害是由什麽引起的?
    能讓天下都動蕩的力量,是誰的力量?
    李澤嶽飲了口茶,放下茶杯。
    上界,仙界?
    天外來客?
    嗬嗬,這是什麽爛俗橋段,不可能。
    這個世間,最玄幻的事,應當都在自己身上了。
    來自異界的靈魂,隨身帶著七頭遠古而來的凶獸。
    還能有比這更離奇的事情嗎?
    天道?
    世間既然存在修行之法,至強者擁有如此偉力,那玄之又玄的天道也極有可能存在。
    那父皇心中估計是挺難受的,怪不得他不怎麽喜歡自稱天子,也不喜歡臣子們如此稱呼他。
    他締造的這座盛世帝國,也並非是上天賜予的,而是兩代人的努力,抗爭出來的。
    所以,敵人是天道?
    不不不。
    李澤嶽趕緊搖了搖頭,摒棄這個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的想法。
    不能如此武斷。
    大哥說了,很多事他也隻是猜測,具體的答案,還在蜀山掌門清虛道長那裏。
    更何況,如果敵人是所謂的天道,那大家還玩啥了,苦心努力的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思考到這裏,已經絲毫邏輯都沒有了,李澤嶽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擱置到一旁,等回到蜀地問清楚清虛道長再說。
    直到今日,李澤嶽才終於揭開了這個世界神秘麵紗的一角。
    很多人告訴過自己,要自己去守護。
    師父說過,大舅說過,趙叔說過,今天就連大哥,也告訴自己,要學著扛起這座天下。
    這算什麽?
    李澤嶽緊緊攥住了茶杯,隨後頹然鬆開。
    雖然還有很多年,可大哥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他清楚地知道,方才大哥沒能說出口的,讓自己答應的事是什麽。
    這份擔子太重了,他扛不下。
    可……如果父皇不在了,大哥不在了,
    能擔起這份責任的,卻也隻有自己了。
    ……
    六月,太子至敦煌。
    定北王攜定北王世子出城十裏相迎。
    敦煌城外,西域都護軍、金吾衛、定北軍,此番雪原之戰十餘萬士卒,整齊列陣。
    在老丈人西域大都護張虎與定北王的陪同下,太子走上高台。
    旌旗獵獵,鐵馬金戈。
    太子放眼望去,不覺間,已是心潮澎湃。
    “參見,太子殿下!”
    十萬悍卒,抱拳俯首。
    正是這支軍隊,打崩了北蠻,征服了西域,打散了雪原。
    一紙軍令,他們就能化為世間最恐怖的力量,碾碎目光所及的一切文明!
    太子負手,一襲朝服於西域風沙中飄蕩。
    “十年。”
    太子開口了,聲音很輕。
    敦煌城外,十萬戰士佇立於此,占地極大,蔚為壯觀。
    如此輕飄飄的聲音,本應隨風逝去,掀不起任何波瀾。
    然而,在他出聲的一瞬間,
    仿若口含天憲,風止住了,一粒塵土都未曾再揚起。
    一片寂靜中,話語落在城下十萬戰士耳旁,清晰如雷震。
    趙離的身子輕顫了兩下,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高台上的那道赤紅身影。
    “這境界……”
    就連趙山也怔了一瞬間,隨後眼神中透露出一抹笑意,輕輕頷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在下方士卒的目光中,那抹赤紅身影忽然間變得無比偉岸而威嚴。
    蒼穹之上,仿佛出現了一雙眼,俯視著芸芸眾生。
    太子再度開口:
    “我們需要十年時間。
    十年之後,西域平,北蠻覆,霜戎崩,四海一。”
    “定北王趙山,接旨。”
    趙山身披鎧甲,單膝跪地。
    “臣在。”
    太子依舊負手,手上並無聖旨,朗聲道:
    “定北王趙山,北擊魏國,西征霜戎,戰功赫赫。
    朕加封你為大柱國,授定北大元帥金印,總製定、臨、闞三州軍政,兼領定北關、烏然城鎮戍,凡北境軍務,山川險塞、鐵騎舟師,皆聽爾專決。”
    “臣,領旨。”
    太子的目光,向這座天下望去。
    他看到了極北的冰川,東海的波濤,月輪的高原,西域的風沙,雪原的佛像。
    “我們,隻需要十年。”
    ……
    李澤嶽睡著了。
    他的魂力再次落入了吊墜世界中。
    不知怎的,自從太子入了大帳,貔貅一直就不再說話,他想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熟悉的血月,熟悉的屍山血海,熟悉的八座山峰。
    六頭凶獸沉睡著,青丘睡覺也不忘搖著尾巴。
    屬於貔貅的山峰上,那頭隻進不出的異獸正百無聊賴地用爪子摳著鼻孔。
    “貔貅,什麽情況?”
    李澤嶽凝成窮奇之翅,飛到貔貅的山峰前。
    “哼。”
    貔貅沒有搭理他,把頭扭向了另一側。
    “?”
    李澤嶽無奈,隻好再次飛到山峰另一麵去。
    “到底怎麽了?”
    “小子,我問你。
    我們幾個,何時虧待過你,或是包藏禍心,欺騙於你?”
    貔貅甕甕的聲音在吊墜世界中響起。
    李澤嶽思索片刻,道:
    “應該……沒有吧。”
    “什麽是應該沒有,那就是根本沒有。
    我們不就是想從吊墜裏出來嗎,我們不就是想在這世上繼續存在下去嗎,如果可以,不就是想讓你幫我們弄一具身體嗎?
    這要求很難嗎?”
    貔貅咬牙切齒道。
    李澤嶽沉默了,良久,他點了點頭,答道:
    “確實有點難。”
    “?“
    貔貅瞪大了眼睛:“你小子想反悔是不是,咱們當時說好了,我們幫你修行,你得答應我們的要求。
    現在好起來了,開始忘本了?”
    李澤嶽見貔貅那麽激動,連哄帶勸道:
    “隻是說有點難,又不是不給你們辦,急什麽。”
    “哼。”
    貔貅又冷哼一聲,道:
    “就是這麽個事,我們你情我願的交易,到了你好大哥那,就是我們心懷不軌。
    好啊,連個招呼都不打,上來就給我們一個下馬威,這算怎麽回事?”
    “怎麽了?”
    李澤嶽有些疑惑,什麽下馬威?
    貔貅伸出一根獸爪,指了指天。
    “自己去看。”
    李澤嶽哦了一聲,扇動翅膀,一飛衝天。
    屍山血海大陸在他的視線裏越來越小,龐大的八座山峰,也如同玩具一般。
    李澤嶽覺得差不多了,停止了繼續向上飛。
    他舉目四望,找尋貔貅讓他自己去看的事物。
    “在哪呢?”
    李澤嶽眺望了半天,也沒發現哪裏不對,再次振動翅膀,向上飛去。
    他距離下方的大陸越來越遠,八座山峰也越來越小,漸漸地可以看到大陸的邊界,其外便是無盡虛空。
    邊界?
    李澤嶽似乎發現了什麽,加快速度向上飛去。
    直到……
    “咚!”
    李澤嶽感覺自己腦袋似乎撞到了什麽東西。
    抬起頭,發現有一層光幕,籠罩在上方。
    遠遠望去,光幕好似呈圓弧狀,如同一個蛋殼,籠罩在血色大陸之上。
    從李澤嶽的視角看去,血色大陸如同一個正方形的島嶼,有棱有角,漂浮在虛空之上,由圓弧光幕所籠罩著。
    “明明上次來,看到的,並不是這樣的……”
    李澤嶽喃喃著,抬頭望去。
    “天圓……地方。”
    血月依舊掛在虛空中。
    上一次,自己為了觸碰那輪血月,飛的比現在還要高。當時並未有這層光幕,血色大陸的輪廓也並非正方形。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吊墜世界出現了那麽大的變化?
    忽然間,李澤嶽似乎想起了什麽,愣在原地。
    一時之間,心中驚愕不知該如何表達。
    “這就是貔貅說的下馬威嗎。
    隻不過一句話,就能讓吊墜世界改天換地……”
    他想起了方才,大哥在大帳中說過的話。
    “若是遭到了為難,我來兜底。”
    以及,大哥緊接著的一句……
    李澤嶽嘴唇輕動,望著已然被塑造成天圓地方的吊墜世界,吐出了那句話:
    “我有天誌,以度天下之方圓。”
    ……
    東海,春秋書院。
    大湖畔。
    有一老一少兩席青衫,坐在湖邊垂釣。
    “師父,世間能有兩位儒聖嗎?”
    “不能。”
    “能有兩位法聖嗎?”
    “不能。”
    “巨子呢?”
    “不能。”
    “師父……”
    “嗯?”
    “徒兒覺得,這輩子可能都入不了聖了……”
    春秋書院大祭酒,當代儒聖孟銘,側過腦袋,看向身旁此生最得意的大徒兒。
    這位被書院寄予厚望,躊躇滿誌想要為天下再開文脈的讀書人……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