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不出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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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主,仆該死。”
    夜深了。
    山莊,書房內。
    邢峰坐在軟榻上,看著麵前熱氣騰騰的茶水,有些出神。
    管事跪伏在邢峰腳下,頭貼在地板上,不敢動彈。
    “信,被翻出來了啊……”
    邢峰摸著高流留給他的最後一封信,不知在想什麽。
    “莊主,盜賊是一男一女,皆蒙麵,但看其身形,年紀應當不大,無法猜測其身份。”
    管事微微顫抖道。
    邢峰拿起了被撬開的鐵鎖,又看了眼桌前擺放著的各種各樣的暗器與毒藥。
    “善開鎖,善身法,善用暗器,毒性猛烈。”
    管事抬起頭,哆嗦著嘴皮,一股巨大的恐懼向他襲來:“可、可是盜門?”
    世人皆知,盜門在蜀王麾下效力,若是盜門來人,此事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邢峰瞥了眼管事,淡淡道:
    “據我們目前所知,盜門隻有兩人,盜聖與其大弟子。
    盜聖老爺子想取什麽東西,根本不會讓我們發現。
    若是他的大弟子……當時恐怕在你推門而進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死了。
    江湖三教九流眾多,善用暗器與毒藥的也不少,不必把此事往盜門那裏去想。
    蜀王若是當真疑我們,不必派人來偷東西,直接大軍封山便是。
    那封信,透露的東西不多,世人都知我為高家出身。
    重要的是,西邊送來的那張紙條,是副莊主寫來的,已經把莊子裏的核心弟子、家眷們和誅鼎樓那群小子送到了西域,讓我們可以展開行動了。
    那兩個盜賊或許隻想偷些寶物或秘籍,偶然間發現了這封信,看見了信之後,認為自己得知了我的大秘密,怕我滅口,方才慌忙逃竄。
    若他們隻是普通的盜賊,倒也無礙,江湖人最懂明哲保身,他們不敢透露出去,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他們。
    怕就怕,他們是有目的的某方勢力。”
    管事似乎忘記了犯錯事的惶恐,微微直起了身子,思索道:
    “那計劃,是否要變動?”
    邢峰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高流的那封信上,剛想開口,卻聽得門外傳來的一陣輕輕腳步聲。
    “哆,哆。”
    門被敲響了。
    “邢莊主。”
    是一位女子的聲音,柔媚動人。
    “紅酥護法?”
    邢峰示意管事從地上起來。
    “正要去派人找你,請進。”
    門被推開了,走進一位身材妖嬈的女子,身上穿的,正是山字號設計的旗袍。
    大紅而不落俗,開叉到了大腿,露出雪白的肌膚,身材極好,麵容嬌媚。
    此人,正是在廬州錯峰山照顧董平的那位女子。
    她款款走進,坐在了邢峰對麵的椅子上。
    管事上前倒了兩杯茶水。
    “邢莊主,出了此事,我們的計劃,又該如何?“
    紅酥直勾勾地看著邢峰的眼睛,開門見山道。
    邢峰舉起茶杯,抿了一口:
    “前些日子,霍焰莊主邀戰與我,我以為這次是個機會,這才請來了紅酥護法。
    我公開宣揚此戰,令江湖各方勢力前來觀戰,向衙門告知此事,為的,就是引來衙門神捕。
    如此盛大江湖盛事,十三衙門來人,必然是薑千霜,或者,再多上一位。
    本想以此為機,布下天羅地網,一舉斬殺薑千霜,重創十三衙門,可奈何那寒閻羅實在謹慎。
    我與霍焰交戰時,有意將戰局向圍觀江湖人那方靠近,就是想用餘波將其逼出。
    可惜,直到最後她都未曾露麵,隻在方才山下與我交談了兩句,隨後她便離去了。
    不過也好,我們還有機會。
    十月份,薑千霜要在東海之畔,挑戰王家家主王嚴。
    屆時,為保護薑千霜安全,十三衙門必然派出重要力量,四大神捕,加上薑千霜,應當有三人在場,東海十三衙門分舵的七品八品高手也都會出現。
    而我們這一方……我已聯係上了薑家殘留勢力,加之我棲霞山莊,紅酥護法召集的太覺教殘部,足以重創他們。
    若能將薑千霜與其餘幾位神捕斬殺,十三衙門必然一蹶不振。
    十三衙門總督遠在西蜀之地,他絕大部分力量都在那裏,自川渝而至東海,相隔千山萬水,到時候,他就算反應過來,我們也已完成計劃,遠遁天涯。
    計劃,不必改變,繼續進行。
    被盜走了信件,影響不大,任誰也不能通過那三言兩語就猜出我們的計劃。
    紅酥護法,你此次外出,董教主可說了什麽?”
    紅酥搖搖頭道:“我隻與他說,外出忙些教務,他都不知我出來做了這件事。
    他心氣太高,性子太傲,我們所做的在他看來都是無意義的小事,是不會出手幫我們的。”
    邢峰遺憾地點了點頭:
    “如此,你我早做準備吧。東海之戰,至關重要。”
    ……
    “哢哢哢。”
    金陵城,高牆上,一隻吊籃搖搖晃晃地被人遞了下來。
    “薑神捕,我們拉你上來!
    這幾天城裏管的嚴,巡撫大人不在,去錦官城喝喜酒去啦,我們晚上實在不敢開城門啊,采律司會告狀!”
    城門司的官兵將領在上麵喊著。
    薑千霜無奈地抹了把臉,運轉真氣,高高躍起,寒冰真氣在城牆上築出一級台階,她小腳一蹬,直接飛躍了上去,落在了牆頭上。
    “薑神捕。”
    見天女下凡一般的人物出現在麵前,官兵們紛紛拱手。
    薑千霜向他們擺了擺手,打了個招呼,又從城牆上跳了下去,進了城內。
    在眾人目光中,在城中樓閣上腳步輕點,轉瞬間失去了蹤影。
    金陵城老城區,有一家昏暗的酒鋪,門前依舊掛著暗黃的油燈。
    夜空晴朗,繁星點點。
    這又是一年初秋了,酒鋪老頭仍然躺在搖椅上,搖搖晃晃著,手中捧著豔文畫本,津津有味地看著。
    薑千霜落在了酒鋪麵前。
    “哎呦。”
    老頭嚇了一跳,連忙把畫本合上,定睛看了薑千霜一眼,拍著胸脯道:
    “你這丫頭,走路怎的沒聲啊!”
    “饞酒了,專門半夜進城,來你這討口喝的。”
    薑千霜熟門熟路地向鋪內走去,坐到了她坐習慣了的那張桌子上。
    “半夜來喝酒,不怕讓采花賊給你撿走咯!”
    老頭從躺椅上起身,弓著腰,捶了捶背,哎呦了一聲,向酒鋪後走去。
    很快,他拿出了兩個大碗,一壇琥珀,放在了桌子上。
    又端來了兩盤小菜,放到了她麵前。
    “怎麽著,那麽久不見,老頭陪你喝點?”
    他咧開了一嘴的黃牙,臉上的皺紋像旱久了的田地,溝壑縱橫。
    薑千霜撇撇嘴,起身拿了兩雙筷子,扔給老頭一雙:
    “饞酒了直說。”
    “嘿嘿。”
    老頭抓起酒壇,先給薑千霜倒上,又給自己倒上。
    “一年沒見,聽說,你這丫頭上戰場了?”
    老頭舉起酒碗,薑千霜與他碰了下。
    “唔……”
    她一口飲下,直接用手背抹了把嘴,再無李澤嶽麵前冰清玉潔的模樣。
    她問道:“聽誰說的?”
    “來往的客人們,誰不知寒閻羅的鼎鼎大名?”
    老頭又笑了,又向碗裏倒滿了酒。
    “去雪原遛了一圈,殺了幾個霜戎蠻子。”
    “怎得又跑到江湖裏來了?”
    “我就是江湖人,不在江湖,去哪?”
    薑千霜舉起了酒碗,老頭與他一同飲下。
    “老頭見過那位公子,挺好的模樣,怎麽,他不要你了?”
    “說什麽呢。”
    薑千霜白了老頭一眼,終於動了筷子,夾了粒花生。
    “我說要再江湖上逛逛,他也同意了。”
    “哎呦。”
    老頭故作驚訝道:“薑神捕行事,還需他人同意啊?”
    薑千霜哼了一聲:“那人可是個事多的,年紀不大,脾氣不小。
    我做什麽事若不提前告訴他,他一準鬧亂子。”
    “他家裏,鶯鶯燕燕不少吧,你整天在外邊,不怕他給你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我在外邊,是他得整天掛念我,我又不用掛念他。”
    “你也不小了,該回家生個孩子了。”
    “到時候再說吧,他家裏又是王妃又是側妃的,哪裏輪的上我?
    真說起來,有了孩子,可就不能再走江湖了。”
    “丫頭成了貴婦人,出門得讓轎子抬著,還走什麽江湖,沾的鞋子褲子都是泥點子。”
    老頭臉上盡是笑意,他看見了丫頭提起那位公子時,眼底的無奈與柔情。
    “來。”
    “來。”
    兩人又下一碗。
    “你師父如何了?”
    “還好,還是那個老樣子,牢裏最近人越來越多了,他很開心。”
    “老吳那家夥,你可得多管管他,真怕那家夥什麽時候真開始吃人肉喝人血了。”
    “放心吧,師父除了酒,什麽都不會往嘴塞。”
    薑千霜也是個好酒的,這點就需要怪那詔獄老頭,從小把她培養成這樣。
    兩人說著話,聊著江湖上最近的趣事,頻頻舉碗,碗碗飲盡。
    薑千霜有些醉了,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
    “丫頭啊,聽老頭一句,江湖沒什麽好的,在家裏安安穩穩的,不行嗎?”
    薑千霜搖了搖頭,吐出一口酒氣,醉醺醺道:
    “不行。”
    “怎麽不行了?”
    “相夫教子,我辦不成,讓那倆丫頭去辦吧。
    我就算回了王府,也是練劍。
    他操心的事很多,要承擔的也很多。
    回到王府,我就是個廢人。
    江湖上事也不少,他操心不過來。我有手有劍,在外邊,能幫幫他,就幫幫他。”
    “哎呦。”
    老頭又驚訝地感慨了一聲:“那公子挺厲害啊,把丫頭騙成這樣。”
    薑千霜端起酒碗,似乎想到了某一夜他的瘋狂和霸道,也咧開了嘴:
    “什麽公子,跟山匪沒什麽區別,都是強占人家姑娘。”
    “你們年輕人真複雜,現在的江湖,老頭真是看不懂咯。”
    酒鋪老頭歎息道。
    “你歲數那麽大了,也不找個伴啊?”
    “不找了,我就守著這鋪子,等著那些老朋友。
    來了就聽他們說說話,喝些酒,一輩子糊弄糊弄過去了。”
    老頭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
    薑千霜酒碗輕輕一磕桌麵,也喝了一口。
    “不喝了,喝醉了。”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從酒鋪後廚拽出來一張躺椅,直接躺在了上麵,閉上了眼睛。
    “嘿,你這丫頭!“
    老頭瞪著眼睛,還沒等他訓斥,就聽到了她均勻的呼吸聲。
    已經睡著了。
    沾著泥土的鞋子,有些灰塵的白裙,緊鎖的眉頭,風塵仆仆。
    “唉……”
    老頭歎息一聲,看著敞開的酒鋪大門,感受著穿堂而過的涼風,想要去自己門口的躺椅上拿毯子。
    忽然,他的腳步頓住了,看了看薑千霜,又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毯子,搖了搖頭,又去了後院,拿了張幹淨的布匹,蓋在了她身上。
    “老頭新扯的布啊。”
    酒鋪老頭收拾了桌子,也沒自飲自濁,重新躺在了他門口的椅子上,吹著涼風。
    屋內,是熟睡的丫頭。
    屋外,是滄桑的老頭。
    一如十多年前,初入江湖的少女薑千霜,誤打誤撞來到了這家酒鋪,不知琥珀的厲害,初生牛犢不怕虎,執意要飲。
    三碗之後,醉倒在了桌子上。
    那夜,少女也是躺在那張躺椅上睡覺,老頭也坐在門外,守了一夜。
    此時的丫頭,可不再是少女了啊……
    老頭終於意識到了這個事情,他對著月亮,在油燈下掰著手指頭。
    “好家夥,三十歲了!”
    “這不都該當奶奶了!”
    老頭嚇了一跳,連忙搖了搖蒲扇,給自己扇風。
    他又回過頭,看了眼丫頭的睡顏,
    薑千霜咂了咂嘴,不知夢到了什麽,哼哼了一聲,翻了個身,清冷的臉上,帶了一分少女的嬌憨。
    老頭又咧開黃牙笑了笑,回過頭,繼續吹夜風,回想著過去的一生,還有那些久遠的往事。
    他就在這裏,經曆了好多好多的相逢。
    “一晃眼,又是十多年……”
    “江湖太大,太遠,人們都活在回憶裏,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恩怨糾葛,愛恨情仇。”
    “人這一生,都在尋個歸處,老頭這裏,是故人們歇腳的地方。”
    “丫頭,你終於有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