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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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嵐沉默地看著手裏的藥碗,要是沒記錯的話,他們現在應該還不熟。
但是想想這些天因為沒管住嘴,也沒少吃喝人家的。
信任危機從一開始貌似就不存在。
想到這裏,江嵐端起碗一口悶了,喝完把碗遞回去。
張海琪接過來放一邊,握著鋼筆,“你說,我來寫。”
“出去。”
你擱這待著我怎麽玩遊戲。
張海琪走出來後看到張海俠三人蹲在樹下嘮嗑。
一人手裏一捧瓜子。
齊明腳下圍了一圈瓜子皮,邊說邊嗑,“你們不知道,我和他認識了這些年,頭一年那會兒,他攏共和我說的話都不超過十句。”
張海樓腳下的瓜子皮就很淩亂了,遠的近的,飛出幾米遠的都有。
“這麽沉默啊,後來呢。”
“後來,”齊明咂摸了下,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做飯挺好吃的。”
三人的視線齊刷刷聚過去,齊明詫異道,“你們沒吃過?”
樓俠又把腦袋轉向張海琪,張海琪嗬笑,“老娘和他認識的時候,你還沒出生。”
張海樓懂了,“你們這麽熟都沒吃過?”
張海俠不忍直視,張海樓這張嘴,沒救了。
“我們認識的太早,分開的太早,原以為上次回族會見到他,沒想到再次見麵在廈門。”
張海琪睨了他一眼,平淡地說道。
“哢嚓,”齊明吃下一顆瓜子仁,丟開瓜子皮,笑道,“少年情誼就是不一樣,失憶了也能見麵第一眼就信任上。”
說起來還不是一般的失憶,張秉嵐現在應該還有一部分汪舒的記憶。
汪舒可是真真切切和張家人有血海深仇。
“你為什麽會幫他?”張海琪問。
“一定要有理由?我日行一善不行嗎,像我這麽善良的人、”
三人連表情都沒變,直勾勾地看著他。
齊明攤手,“得,你們是為了什麽幫他,我就是為了什麽。”
“放你娘的屁,”張海琪冷笑,“你敢說你沒圖謀他什麽?”
“話不要說的這麽功利,”齊明撐著膝蓋起身,手裏還攥著瓜子,“他要是對你們毫無價值,你們也不會找他這麽久。”
這話張海琪沒法反駁,在張家活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你要有足夠的價值。
他們之所以會在訓練場相識,就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有被培養的價值。
但是……“我們找他,無關價值,隻是想讓他平安。”
“這種話居然能從幹娘嘴裏說出來,怪寒磣的,”張海樓靠近張海俠,小聲蛐蛐。
“樓仔。”
“誒我在,”張海樓瞬間起身,立正行了個軍禮。
先別管那些有的沒的了,張海琪喊他樓仔,他離挨揍也不遠了。
沒打起來,張海琪還沒有在外人麵前打孩子的習慣,平白讓人看笑話。
下午的時候江嵐被張海琪生拉硬拽出來曬太陽,張海琪把他按在石凳上。
“你再窩那屋裏不出來,我就把房頂拆了。”
五天了,張秉嵐瘋魔似的待在書房,桌上鋪了一層一層的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地上散落的紙張字跡模糊不清,一張張的廢稿好像是那人一次又一次的掙紮。
張海琪看不得他這樣折磨自己,無論他想起來的東西有多重要,都不如張秉嵐本身重要。
那人麵無表情地看她,張海琪根本不怕,端過一份蛋糕放在他手邊。
“專門找了德國糕點師做的,嚐嚐,黑瞎子說你很喜歡吃這個。”
江嵐瞬間開心,被打斷遊戲的怨氣都消失了。
蕪湖,小蛋糕!
院門推開,江嵐聽到了但依然專心致誌吃小蛋糕。
都說了我喜歡重甜的食物,好吃。
……
張起靈推開院門,一眼就看到了那人的側臉,額發遮住了那人眉眼,在臉上打下一片輕柔的陰影,高挺鼻梁下,唇色淡白。
骨節分明的手握著一把叉子,手上蜿蜒著深淺不一的傷疤,兩根修長的發丘指上是無數細小傷痕。
他的麵貌和十一年前沒有太大變化,隻是更緘默了。
像是長白冰湖上被攪碎的薄冰,寒風穿過湖麵,冰塊隨風微動,漂泊無依。
長白太冷,薄冰等不到初春化水重新融入湖中。
一日複一日的嚴寒讓湖水再次結出一層層的冰,但碎裂的那塊,卻始終比整個冰層要厚一分,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的哥哥,隻願做一塊破碎的冰,再也不肯靠近煙火世間。
張起靈陡然想到幾年前母親講過的那件事。
白瑪坐在吉拉寺後門台階上,門口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張起靈一身靛青藏袍,靠在石頭上遙望著遠處的雪山。
白瑪聲音溫暖,徐徐地講著當初的事,“我初見他是在山裏,你父親帶他來見我,他是第一個祝福我和拂林的人。”
“他隻有十五歲,做事卻很果斷,一句話就定下了要引產,桑珠為我接生後就把你抱給了他。”
“從那之後一直是他照顧你,他身上很多傷,但把你照顧的很妥帖。”
白瑪遠望著層巒雪山,“後來,我們開始往山下逃,路上遇到了張家的追殺,拂林引開了殺手。”
“他背著我,懷裏還抱著你繼續逃,路上遇到了雪崩,他緊緊地護著咱倆,萬丈白雪壓在他身上,我暈了過去。”
張起靈隱在袖中的手越來越緊,麵容緊繃,他還活著,當年事情的結果不言而喻,但他依然感覺心髒酸澀難言。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在吉拉寺了,他挖穿了冰層,來到吉拉寺也一直不肯休息,忙著研究藥方、熬藥。”
自山頂傾覆的厚雪,隻是站在下麵就能感到人類的渺小,幾乎不可能有生還的可能。
十五歲的張秉嵐帶著兩個人,硬生生地闖出了一條生路。
這件事放在張家也是一件值得稱讚的奇事,但白瑪更關心他傷的有多重。
他應該休息,養傷,他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這樣的年齡太小,不應該忍痛不吭聲,不應該習慣九死一生。
“受傷了要養傷,累了要休息,允許自己犯錯,在學會照顧別人先照顧好自己,”白瑪看向小官,“我一直想和他說這些話。”
“初時我以為他和拂林一樣,從小失去雙親獨自長大,後來才知道,他有很多親人,但他好像並不幸福。”
話音落下,張起靈心髒猛地一縮,張秉嵐這一生,太苦澀。
細細想來,十五歲前或許是他唯一稱得上幸福的時候。
那時在訓練場有朋友,在北京,有張勝青。
他有很多親人朋友,最後依然是踽踽獨行。
十五歲之後,竟無一人能幫到他。
……
江嵐握著的叉子都掉了,不……他哥為什麽在這兒?
張秉成撲的太急,江嵐身體後仰,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張秉成抱著他轉了個身,後背著地。
他笑的開心,耳邊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他想要大聲控訴,這次至少要擺三天冷臉,讓這小子也提心吊膽幾天。
念頭一閃而過,張秉成望進那雙沉默的眼睛,轉瞬間就不忍心了。
說出口時聲音顫抖,“下次,帶上你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