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引玉到長公主府的時候，聞笙已經坐在桌邊，捧著點心吃得眉眼彎彎，看樣子很是開心。
    絲毫沒有剛從鬼門關走一圈的死氣。
    宋引玉很難對什麽產生好奇，無論是人還是物，於他來說不過都是死後一抔黃土，不分貴賤，也不值得留戀。
    但長公主很是不同。
    不僅是她身上的蹊蹺，還有她這個人，與自己、與周圍的一切都那麽格格不入。
    好像一灘死水裏出現了一尾活魚。
    活魚長公主聞笙見他來了，打了聲招呼，安排人給他備茶水和點心。
    在自己的府上，聞笙要放鬆得多。沒有在外麵的裝腔作勢，也不涉及勞什子劇情，聞笙笑容都真誠了起來。
    見宋引玉坐好，聞笙雙手交疊，微笑著扔下一枚炸彈零幀起手：“宋老板，咱們成親吧。”
    宋引玉：“……”
    饒是再會情緒管理的人，也被這無厘頭的話給弄沉默了。
    聞笙繼續微笑，把點心往宋引玉的方向又推了推：“你邊吃我邊說。”
    “宋老板，我的情況你很清楚，就不多做介紹了。和我成親，對你百利而無一害。無論是你們天寶樓的資源，還是安全，我給你做靠山就沒人能找你們的麻煩。”
    聞笙喝了口花茶，吃飽了有些暈碳，以手支著腦袋繼續循循善誘：“對於你本人來說……我是長公主，稱得上一聲尊貴，和我成親必然不會叫你丟臉。談錢，想必宋老板是不缺的。那談權，憑著長公主的身份，我也能在不觸犯原則下給你大開便利之門。”
    “當然，我是本著互相尊重的原則和你談，就算是成親，也不會逼你做什麽，隻不過是你換了個地方住而已。”
    說著，琳琅呈上來一份契約，聞笙把契約推到宋引玉眼下。
    “為期三年，三年後我便擬書和離，屆時你我婚嫁自由，我絕不幹涉。”
    契約書的內容和聞笙說的差不多，隻是在後麵更詳細的列出了他在這三年裏能享受到的所有權利。
    任誰看，都是祖墳冒青煙，天上掉餡餅的大喜事。
    宋家無功無爵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出了個駙馬爺。
    閱讀完畢，宋引玉抬起眼睛，這張皮相骨相都很優越的臉，因為他常年如死水一般的情緒而如同珠玉蒙塵，黯淡不起眼。
    那雙眼睛常年半闔著或者半垂著，不會太沒禮貌，也不會太親近，一如他的人生，不溫不火，規規矩矩。
    此刻也是一樣，宋引玉隻看著她的下巴，問道：“殿下的抬愛令宋某惶恐，宋某自問無甚長處，何德何能得了殿下青眼？”
    聞笙換了隻手撐著腦袋，回道：“我這個人看眼緣，宋老板別妄自菲薄，你比這京城大多數人都要優秀。”
    察覺到宋引玉的困惑，聞笙也知道自己屬實是有些癲了，才見了幾次麵就突然和人求婚，但凡她倆性別對換一下，都是要報警的程度。
    隻是她也是有苦難言。
    原著裏，一年之後她就得去和親。盡管從她便宜皇帝老哥那裏得了承諾，但風雲莫測，她必須要做好萬全準備。
    在和親前嫁出去，是她的第二步計劃。
    隻是一直苦於人選——重要配角全部ass，都是女主的桃花，她這輩子不可能沾一點。
    在路人裏麵選擇，家族太強勢的不行，有憑借婚事卡她脖的風險。
    太沒實力的也不行，皇帝老哥第一個不同意。
    京城世家、宗親王爵、官家子弟統統都不行，和政治沾邊翻車風險太大。
    這個人必須有一定實力，能稱得上青年才俊，家族組構簡單沒那麽多親戚。
    最重要的是，心眼不能多，要在可控範圍內。
    宋引玉本身就是她很心儀的人選，再加上他對係統懲罰的屏蔽，讓聞笙原本的「考慮範圍內」徹底升級為「必須爭取到手」。
    聞笙歎了口氣，思索著自己該怎麽說，茶蓋拿起又放下，才幽幽道：“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莫名其妙，可我也有我的苦衷。”
    宋引玉沒有回話，似乎還在斟酌措辭，聞笙遣退了屋裏的婢女，琳琅帶上門，整間屋子就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宋老板你不用拘束，這裏沒別人了。我不拘泥於什麽禮儀，有什麽話你隻管說就好。”
    宋引玉指尖微蜷，心道，哪裏能什麽話都講。
    聞笙以身作則，直言不諱：“我為長公主，婚事雖說有一定的自由空間，但再自由，保不齊哪一天風雲突變，就由不得我了。”
    這話也不假，聞笙省去了和親這一說，基本上也算是交心了。
    “趁現在皇兄在意我，喜愛我，能有我說話的份，我先早早選了心儀的人，總好過被安排給不滿意的人吧。”
    聞笙把凳子往宋引玉的方向挪了挪，不論是出於他是bug，還是他是被自己改變死局的人，宋引玉是除了皇帝老哥外，她唯二願意親近並付出耐心的人。
    給宋引玉換了杯熱茶，聞笙盡量弱化自己的身份，展現誠意：“宋老板？宋公子？宋引玉？引玉兄？”
    蔥白的食指在桌子上點了點，像是催促。
    宋引玉錯開目光，看著聞笙給她沏的茶，說道：“殿下既是想找心儀之人，又為何定下三年之期？”
    聞笙一噎，又不能說是為了躲和親劇情，抓了抓頭發，把另一層理由也直接坦白：“這不是怕你以後會有喜歡的姑娘，綁著你不是我本心。不一定是三年，或者說在你有喜歡的人之前，還願意和我綁定的話，我當然是很高興的。”
    這也不是假話，聞笙的確是這麽想的。
    宋引玉倏爾掀起眼皮，側過臉，兩丸黑曜石般的眼瞳正正看進聞笙的眼裏。
    聞笙呼吸一頓，隻聽見對麵人說道：“那殿下呢。”
    聞笙：“什麽？”
    一陣風吹來，宋引玉肩上整整齊齊的發絲被吹起來幾縷，散在了鎖骨上。
    “殿下若是有了心愛之人，也會立刻終止我們的關係嗎？”
    聞笙一愣：“我不會有心愛之人的。”
    “情愛一事如何能這般篤定。”
    宋引玉把手邊的契約推到二人中間：“殿下，宋某一介布衣，這份契約簽了於我而言確實百利而無一害。但對於殿下來說，若僅僅隻是為了自由，卻反而被契約束縛和我綁定，倒是得不償失。”
    聞笙：“……”
    宋引玉站起身，抱拳行禮：“殿下，今日之事宋某隻當作沒聽見，您……”
    “我願意和你綁定。”
    靠椅很大，窩在裏麵的聞笙看起來瘦瘦小小，完全沒有之前在外麵發威的氣勢。
    站起的男人很高，把她眼前的陽光都遮了一半，聞笙拿過那份契約，直接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契約被遞到了宋引玉麵前，紙張後麵的笑眼彎起。
    “和你綁定對我而言不是束縛，是解脫。”
    沒關的窗又闖進來一陣風，更多的發絲吹到了宋引玉的肩膀上，打亂了他的整潔的衣冠。
    風吹過，紙頁作響，後麵那雙眼睛愉悅的像八月的太陽。
    但她更像風。
    宋引玉如此想到。
    伸出手，白皙的手背仿佛被陽光曬透，泛黃的紙轉移到他的手裏。
    “那好。”
    紅色的指印落在紙的另一角。
    聞笙喜笑顏開，心裏的石頭落在了地上，盯著他按完指印，一式兩份把契約收好。
    心情很不錯，餘光瞥見了宋引玉淩亂的發絲，隨口提醒道：“你發絲亂了。”
    宋引玉低頭，果然，向來整潔的衣衫上落了幾縷發絲。
    “被風吹的。”
    宋引玉卻沒有管它，抬起頭，收好了紙。
    直到出了長公主府，坐在馬車裏，宋引玉才卸下渾身的力，靠向車廂。
    摸出這份即將打亂他人生的契約，他看了許久。
    自嘲一笑。
    “你真是，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