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亦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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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麵一時緊張起來,宋聽婉注意力卻在小魚兒的手上。
    被娘親忽然抱起,小魚兒一臉茫然,人被提起來,衣袖被拉扯得露出一截小手。
    她剛剛瞧見的如繩狀的東西,赫然是根捆妖繩。
    捆、妖、繩。
    不止是宋聽婉看見了,在場眾人亦是瞧見了那根礙眼的繩子。
    尤其是抱著孩子的莊娘,與坐於上首的獅族護法。
    “這死玩意還敢擺到老子眼前?”
    暴躁的獅吼隱隱震懾,宋聽婉等低在場的階修士被威壓震退半步。
    漫不經心的沈酌川麵色冷,隨手給她們施了個結界。
    宋司遙站穩後,伸手抵著宋聽婉的背,讓她不至於在眾大佬麵前狼狽倒下。
    宋聽婉臉色又白了幾分,轉眸朝擔憂的妹妹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獅族護法罵罵咧咧,小魚兒手上的捆妖繩也被他的靈氣剪斷,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損失一根繩子的澤梧仙君此時還淡笑著站了出來,“尊者息怒,晚輩隻是想有備無患罷了。”
    畢竟那是失智妖王的兒子,誰知道會不會突然被寄生。
    可獅族護法並不買賬,哼笑一聲,目光微眯,像是狩獵者盯上食物似的看著澤梧仙君。
    “要不把我也捆上唄,有備無患?”
    此言一出,屬於大乘期的威壓專朝他一人而來,澤梧背後浸濕,連忙彎腰解釋:“晚輩並無此意啊!”
    旁邊半倚靠著的合歡宗老祖低低的笑了一聲,磨著指甲漫不經心:“我覺得澤梧的想法挺好,順便把他們妖界那隻臭狐狸也捆上。”
    不少知道他與狐族尊者恩怨的人笑了,兩人積怨頗深,鬥法鬥到雙方重傷靈氣消散,幸好前幾年得了神丹將兩人救了回來,否則如今這哪裏還有合歡宗的位置。
    眾人暗地裏笑了一番,隨後蓬萊仙人正了色,不動聲色將這話題忽略過去。
    “妖王已誅滅,這孩子我們檢查過並無問題,但也不能再留北河。”
    北河城主一聽,不悅的目光看向了莊娘。
    這夫妻倆,想破了腦袋要將孩子送走,他派人去警告申屠長青,人卻直接失蹤了。
    他起初以為人跑了,誰料動了咒術吃驚的發現人竟然死了。
    但瞧莊娘這模樣,估摸著是不知申屠長青已死。
    倆刺頭。
    偏偏還得人心。
    申屠長青死了,雖然不是他幹的,但那些對他積怨已久的修士定要賴到他身上。
    待北河的人與莊娘反應過來,恐怕又要群擁而上找來城主府討要說法。
    又是一場動亂。
    “也好,莊娘與申屠甚疼這孩子,小孩走了你們也不放心,不如陪著孩子一起走罷了。”
    城主貼心的笑著,想趁機將莊娘也趕出去。
    倒是全了宋聽婉她們之前的計劃。
    北河城主在如今場合裏人微言輕,發言後卻並無人理會他。
    “經商議,這孩子由問劍宗接手。”
    雀影長老與獰玄真人站在一旁,聞言朝眾人頷首。
    尤其是獰玄真人,走過去撿起地上被割斷的捆妖繩,走到澤梧身旁笑嗬嗬的:“多謝澤梧仙君好意哈,咱們問劍宗沒有捆弟子的愛好,還是你自己留著慢慢用吧。”
    宋聽婉彎眸輕笑,這位前輩說話真是有趣。
    有人暗自笑笑,誰不知道問劍宗的人最護犢子。
    長者遞過來,澤梧仙君隻好不堪的接過來勉強笑了笑。
    見問劍宗態度如此,強撐著一口氣的莊娘放鬆了些,收起了刀。
    她放下小魚兒,讓懵懂但安靜下來的兒子,一起朝問劍宗兩位長老道謝:“多謝問劍宗收留。”
    “哎,說什麽收不收留的。”
    “小孩去劍峰,你金丹修為,外門當個小管事足矣。”
    後半句是雀影長老說的,她不太愛說話的樣子,卻言簡意賅的將兩人安排好。
    雀影長老說罷,淡淡掀眸,與握劍而立在姐姐身後的宋司遙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宋聽婉了然。
    妹妹與長老們打過招呼了。
    這樣也好。
    至於申屠長青,她那還有個差事可以交給他。
    “是這位安靜的小友先察覺不對的?”
    忽然,上首的蓬萊仙人笑眯眯的開口,眾人的目光一齊落到了斂息安靜的宋聽婉身上。
    一進來眾人便瞧見了,這小姑娘尤其美,惹眼卻不張揚,嫻弱柔靜,舉止端莊。
    隻是修煉到他們這個份上,早已將容顏盛否丟到一旁,多瞧了一眼便沒再放心上。
    唯有一直懶洋洋坐著的合歡宗老祖,不經意一瞥目光沒能收回來。
    美則美矣。
    身體差了些。
    可讓他側目的,是那股冥冥中說不上來的感覺。
    嘶,到底是什麽呢。
    迎著眾人的目光,姑娘似是一頓,略微不適的柔柔施禮,“晚輩問劍宗外門弟子,宋聽婉,見過各位前輩。”
    “臨危不懼,是個好苗子。”
    有人開口誇了一句,唯有蓬萊仙人眯了眯眼似笑非笑,“你是問劍宗外門弟子?”
    宋聽婉微微頷首,不急不慢的輕聲答道:“是的。”
    沈酌川與澤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兩人皆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外門弟子有什麽好,來我蓬萊,給我當親傳弟子如何?”
    老者撫了一把長須,耷拉的眼皮眸色深深,瞧著她笑。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蓬萊曆有仙人島美稱,擅修占卜問卦,就如蓬萊仙人,大乘修為在場內不算高深,卻能坐主位。
    德高望重,亦是忌憚尊重他那一手占卜的實力。
    蓬萊從不像宗門這樣舉辦收徒大會,他們收弟子,皆是行走於世間,有緣才能入蓬萊。
    這樣的人,要收宋聽婉當親傳弟子?
    方才沒將她放在心上的修士們一驚,仔細去瞧她。
    打量的目光,與探她實力的神識一齊湧來,宋聽婉坦然站著,小小築基期絲毫不假。
    甚至身體有瑕。
    大佬們一眼掃過去,就知道她資質如何了。
    “可惜了。”
    不少人搖了搖頭。
    本該是上乘的資質,偏偏被身體拖累。
    “不對,這幾日散修那邊推崇的丹修,是你對不對。”
    忽然,看她良久的懸壺門長老一拍腦門,哼哧哼哧走到她麵前來轉著圈打量。
    “築基期修為屬實拖累你了,以你的煉丹術,成為人人敬仰的丹聖簡直輕而易舉。”
    小小一個築基,卻吸引了滿場目光。
    其中,澤梧探查的神識在她身上足足掃了三遍。
    懸壺門的長老說罷,澤梧的目光亦是緊緊盯著宋聽婉。
    奇怪,修為無異。
    若是以此修為,絕無可能煉製八品丹。
    難道真不是她。
    而宋聽婉,堪比渡劫期的神識安靜的潛伏在身體裏,她柔弱的以帕子捂唇,虛弱的輕咳了兩聲,隨後才為難的瞧向蓬萊仙人。
    “晚輩家中亦有善卜算天機的長輩,占卜天命人人意動,隻是晚輩自幼體弱,長輩們不欲讓我入道。”
    說話都慢吞吞的。
    柔弱姿態半真半假,但此言是真的。
    宋朝玄乃雲隱大祭司,女承父業理所當然。
    但她生來體虛,窺算天機有損身心,宋朝玄與族長僵持了許多年,最終同意不讓她繼承大祭司的位置。
    大祭司的位置失了傳承,父親隻能日日盯著族學,若有好苗子便能將大祭司的位置接下去。
    他在族裏盯著一個小少年看了兩年,宋聽婉覺著,那便該是繼承的人選,父親卻搖了搖頭,說還不到時候。
    如今想來。
    怕是有什麽秘密,不能讓除了他之外的人察覺。
    宋聽婉估摸著有關她們姐妹。
    父親心裏藏著很多秘密,隻要他不想說,死也撬不開他的嘴。
    與父親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她主打一個隨緣。
    隻待時機成熟,該知曉的自會知曉。
    “哈哈哈,沒猜錯的話,你是宋朝玄的女兒吧。”蓬萊仙人哈哈一笑,比起之前禮節性的微笑要熟稔許多。
    剛才想起父親,下一瞬便聽見了父親的名字。
    宋聽婉微愣,對上宋司遙疑惑的目光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是什麽情況。
    “宋朝玄的女兒?!”獅族護法拍案而起,突然怒視著她。
    宋聽婉默默退後一步,這回真切的有些迷茫。
    父親的…敵人?
    印象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父親,人脈竟這般廣。
    “兩位前輩這是…?”
    輕輕推開下意識擋在自己身前的妹妹,回頭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宋聽婉才彎了眸,禮貌的朝二人看去。
    很是疑惑。
    獅族護法咬牙切齒想衝下來,卻被一旁合歡宗老祖一手按住:“冷靜點大獅子。”
    “那個死算命的!當著我的麵斷言我獅族因蠻橫妒忌滅族,你既是他女兒就替他死吧!”
    他印象很深,那時它剛繼任獅族首領的位置,一出門就遇上個俊朗儒雅的修士。
    妖族對修士還是很友好的,他當時好心的問對方可是需要幫助?結果那人看了他半晌,給了他這個批語。
    當時給他氣的險些要揍人,要不是妖王在一旁攔著,他勢必要揍他一頓的。
    那人卻信誓旦旦,看著他高深莫測的搖搖頭,說了他的名字,還說以後還會再見。
    見個屁啊,他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個一邊古怪看著他,一邊咳血的人族修士。
    雖然被妖王攔下來了,但這麽晦氣的預言讓他深深記住了這個名字。
    宋朝玄。
    以後定要揍他。
    回想起當初,獅護法利爪獅掌襲來,卻再次被人攔下。
    在宋司遙之前,蓬萊仙人、沈酌川與問劍宗兩位長老同時出手。
    “怎麽,今日給你兩分麵子坐上去,真當我問劍宗吃素的啊。”
    獰玄真人憋不住一點氣,陰陽怪氣的丟出一小團真火,將獅護法的頭發絲給點著了。
    侮辱性極強。
    要不是這次的事與妖族沾邊,怎麽也輪不上這個暴躁的家夥坐在上邊好吧。
    沈酌川在一旁站直了身,微微的笑:“以後妖族還是換個人來比較好。”
    獰玄真人的話獅護法沒放在心上,但沈酌川一出,獅護法連忙憋屈的閉上嘴。
    龍族了不起,雲闕之巔了不起。
    就衝他這一句話,回妖族他得被擠兌死。
    他忍了還不行嘛。
    一個原因已知曉,宋聽婉多瞧了憋憋屈屈坐著的獅子一眼。
    追殺她家小老虎的應該不是這頭獅子吧?看不出原型辨別不了。
    可他是獅族首領,他授意的也說不定。
    默默將獅子記住,宋聽婉再次看向蓬萊仙人。
    老者瞧她們姐妹二人看了好一會,撫著長須搖搖頭。
    隨後看著宋司遙,眸光複雜的笑了一下。
    “了不得啊。”
    此番前來,目的已達到。
    罷了,他這才有功夫與姐妹倆解釋:“從前我欲收你們的父親為親傳弟子,他拒絕了,老夫當時也是強,追著求著他入蓬萊。”
    “他啊,脾氣可真好,一遍又一遍的解釋他繼承了家族大祭司。”
    “當時感到十分可惜。”
    “如今也還是覺得惋惜。”
    “不過我也有幾分懂了,天命如此罷了。”
    蓬萊仙人幽幽一歎,泛著隱隱神秘金光的眼睛從宋司遙身上移開,恰好與平靜的宋聽婉對視。
    該怎麽形容此刻蓬萊真人的目光呢。
    比起銀河更像深淵,像是承著浩瀚無盡的時空黑洞。
    他在看過去。
    宋聽婉意識到後一驚。
    卻還是晚了。
    她瞬間虛弱倒下,呼吸驟停。
    腦中仿佛被針紮了一般,密密麻麻疼得叫人窒息。
    宋司遙也是一驚,連忙扶住突然倒下的人。
    周圍呼啦圍上來一圈的人。
    沈酌川凝眸看看倒下的姑娘一眼,闊步上前將蓬萊仙人拉了過來。
    “是你,快看看她怎麽了。”
    蓬萊仙人此時倏然收了星眸,閉上眼恢複了一息,隨後在沈酌川強壓怒氣的黑沉目光中,伸手在宋聽婉額心一點。
    溫和的氣息緩和了疼痛,可她的意識仍沉浸在方才那一眼的浩瀚星河中,玄妙的吸引著她。
    “孩子,醒過來。”
    宋聽婉從不愛委屈自己,喜歡就繼續。
    她的意識扭頭,繼續沉溺其中。
    裏麵有什麽嗎。
    她看不清,也聽不清。
    好多聲音,男女老少,有些吵。
    但能感受到許多人因她而喜悅,像是、像是重獲新生。
    ——你越界了。
    宋聽婉腦海裏聽見雌雄莫辨的冰冷語氣那一瞬,天際雷聲轟鳴,劈裏啪啦兩下,似在警告些什麽。
    昏迷的宋聽婉並不知道,她抗拒著推開討厭的聲音,努力著像是要瞪大眼似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是那些歡喜中,忽然又有一大部分在怨她。
    ——死了…殺神屠城…
    ——…神女、救……
    ——…丹…。
    斷斷續續的,叫人格外想聽清。
    為什麽,為什麽對她怨懟又感恩。
    到底是為什麽。
    就在這時,有個格外熟悉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乖女,醒過來,爹爹與妹妹都在等你。”
    好熟悉啊。
    好溫柔的聲音。
    是誰來著…爹爹?
    猛的,宋司遙緊抱著的人突然冒著冷汗掙紮醒來。
    她一睜眼,發現妹妹半蹲在地上抱著她,手裏還拿著個閃爍個不停的傳音符。
    ——“如何?阿婉醒來了嗎。”
    是爹爹的聲音。
    宋聽婉低著頭劇烈的喘息著,努力想要甩開方才危險玄妙的畫麵。
    天際猛的一聲驚雷。
    猝不及防的,讓宋聽婉嚇了一跳,渾身抖了一下。
    她臉色白了白。
    她知道,天道在警告她。
    偷窺未來。
    可是,這又是哪門子的未來。
    新的未來?這一世的未來?
    為何心裏隱隱肯定,司遙就是零碎言語中的殺神。
    殺神?
    “阿遙——”
    神色破碎的女子,緊緊抓住了宋司遙的手,欲言又止,眸光複雜得叫人覺著有些偏執。
    “阿婉,靜氣,凝神。”
    “隻當它是幻象罷了,不必在意。”
    宋朝玄的聲音從傳音符裏傳出來,像是料定了她發生了什麽似的。
    她依言照做。
    原地打坐。
    半晌,待她再次睜眼時,父親的傳音符早已掛斷。
    議事廳內隻剩下宋司遙與蓬萊仙人。
    “抱歉小丫頭,我沒料到你會被輪回鏡影響。”
    蓬萊絕技,輪回鏡。
    過去與未來。
    皆浮現眼前。
    “按理說,普通人偷窺不了輪回境,唯有,與過去未來牽扯甚重之人…”
    蓬萊仙人沒說完的話,宋聽婉已知曉他的意思。
    他亦知曉她的特殊。
    與父親一樣。
    唯有宋司遙聽不懂他們的啞謎。
    她緊繃著唇,也不打擾兩人的交談,默默將宋聽婉額上的冷汗擦幹,然後扶著人站起來。
    宋聽婉冷靜下來,淡定的吃下一顆丹藥緩解虛弱。
    “我方才所見…”
    “轟隆——”
    雷響得天地聞之變色。
    宋聽婉勾了勾唇,“沒事了前輩。”
    她與蓬萊仙人對視一眼,隨後目光落在身旁麵冷,卻細心給她倒熱茶的宋司遙身上。
    一切原由,無論重來多少回。
    都要讓她的妹妹遭受苦難。
    天亦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