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樹發出嘶鳴，菌毯四分五裂。
    一個人形，從樹幹上剝離。
    乍一看，像是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
    覆蓋全身的菌毯，以及從枝椏上垂掛下來，插入脊背，纏繞四肢的藤蔓，卻賦予了它提線木偶般的行動力。
    空洞的眼窩和鼻孔中冒出菌絲，妖異地舞動，扯出一副毛骨悚然的笑容。
    有人將掃描儀對準這東西，發出“滴……滴……”，間隔很長的鳴叫。
    經驗豐富的調查員，不用低頭查看數據，就知道這東西的靈壓不高，不算太難對付。
    眾人再次鬆了口氣。
    貪婪徹底壓倒警惕。
    許焰卻眯起眼睛。
    他從鮮豔到讓人作嘔的菌毯之下，看到了趕屍人的灰袍殘片。
    隱隱還能聽到“叮鈴，叮鈴”，驅魂鈴的聲音。
    心念急轉，他裝作嚇了一跳，倒退兩步，被一截樹根絆倒，跌坐在地上。
    調查員們紛紛嗤笑。
    新人終究是新人，訓練表現再出色，到了動真格時，一下子就暴露了。
    經驗豐富的資深調查員都知道，在回響之地，麵目猙獰的腐屍、僵屍、喪屍之類不死係靈體，都是最低等的存在。
    看起來人畜無害，舉止正常，宛若活人的存在，才值得警惕甚至恐懼。
    “隻是一頭菌屍。”
    歌莉微微皺眉，“霹靂，收了它！”
    代號“霹靂”的調查員應聲上前。
    如同肩扛攝像機般的大功率靈體捕捉儀開啟，發出“嗡嗡”的運轉聲。
    上方的卡匣蓋板掀開，插入一張泛著青銅光澤的空白卡。
    左側液晶屏中，三個帶著十字準星的光圈飛快移動，很快將菌屍套到了光圈中央，牢牢鎖定。
    液晶屏上不斷跳動的數值，卻始終閃爍著刺眼的紅光。
    “奇怪，靈壓明明不高，為什麽無法封印？”
    霹靂滿臉困惑，還以為卡片上的封印符陣和捕靈儀的鎖定符陣接觸不良。
    他用力拍了幾下，仍舊無濟於事。
    “雷神！”
    歌莉毫不猶豫。
    重火力手“雷神”背後，兩條手掌寬的黑牛皮，交叉捆綁著一個巨大的金屬箱。
    金屬箱內傳來一陣齒輪精密咬合，軸承飛快轉動的機械聲。
    一柄比大腿更粗，通體鐫刻著楔形符文的三管旋轉式重機槍，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這是“舊日武裝”。
    舊日殘魂雖然能直接當成能量武器來使用。
    但這是最浪費的用法。
    和殘魂深度溝通，用舊日典籍和曆史資料來刺激殘魂的記憶，試圖讓殘魂恢複部分記憶甚至自我意識，從而提取出殘魂所在曆史時期的奇功絕藝和尖端科技。
    這才是英靈文明的發展之道。
    特別是古代工匠，古代智者，古代科學家，古代圖書管理員。
    這些舊日殘魂的靈壓未必很高，直接充當“戰鬥靈”的效果不會太好，殘魂追憶中卻蘊藏著無窮寶藏。
    解析殘魂追憶，複刻出來的“舊日武裝”，受限於靈氣枯竭和礦石質變等緣故，零部件精度往往達不到要求，未必能發揮出原版武器的全部威力。
    沒關係，英靈文明的武器研發專家，能用“鐫刻符文”、“聖水附魔”、“蒸汽驅動”等等，稀奇古怪的方式，賦予它摧枯拉朽的破壞力。
    雷神嘴裏變戲法般，叼上了半截雞腿粗細的手工卷煙。
    “和我的大寶貝打個招呼吧！”
    煙頭和槍口同時噴出爆炸般的火光。
    火線如同燃燒的鐮刀，將前方的雜草、灌木和樹梢上垂掛下來的藤蔓統統切開。
    菌屍被打得連連後退，青紫色的汁液飛濺，漏了氣的皮囊般癱軟在地。
    “我不喜歡喪屍，至少不喜歡單槍匹馬的喪屍。”
    重火力手撇嘴，嘴角的煙卷一翹一翹，“轟起來不夠爽快！”
    話音未落，伴隨著“哧溜哧溜”的異響，千瘡百孔的菌屍重新站了起來。
    它像是受到了詭秘的祝福或者詛咒，輸液管般插入體內的藤蔓不斷灌注著恐怖的生命力。
    一朵朵菌傘盛開，填補了仍舊冒著青煙的彈孔。
    它咧嘴微笑。
    一束肉芽般的小花，從齒縫裏鑽了出來。
    “操……”
    雷神表情鬱悶。
    隊友見他吃癟，紛紛哄笑起來。
    許焰卻擰緊了周身每一束肌肉。
    萬魂宗趕屍人，沒那麽簡單。
    高階修士之間的法寶對轟，動輒糜爛方圓十裏。
    一旦波及凡人城鎮，就會有成千上萬具屍體，深埋在殘垣斷壁之下。
    趕屍人的日常工作，就是奔走於死亡廢墟之間，清理崩塌的建築，將稀爛如泥的屍骸撈出來，細細縫合，整理遺容，納入安魂大陣之中淨化，再讓屍骸入土為安。
    很多時候，屍骸暴露在烈陽和暴雨中太久，早已腐爛發臭，瘟疫叢生。
    更有各種以怨念為食的魑魅魍魎，會鑽進骷髏，試圖借屍還魂。
    為免瘟疫擴散，邪祟坐大，埋屍坑的深度往往要達到二三十丈。
    還要用重達萬斤的巨石覆蓋其上，工程量極大。
    在沒有工程機械的修真界，從清理廢墟到挖掘埋屍坑，所有工作都要靠趕屍人用鋼釺鐵鍬，甚至是肩扛手提來完成。
    是以，宗門老祖才會傳授趕屍人《靈龜吐息術》。
    所謂“吐息”，不僅僅是呼吸，還包括刺激穴位、塗抹秘藥和按摩筋膜的全套秘法。
    如此調製出來的趕屍人，個個都是鋼筋鐵骨，力大無窮的怪物。
    現在，這樣的怪物，又被更加詭異的菌毯和妖花所覆蓋……
    許焰深吸一口氣。
    腦海中浮現出了山門周邊的地形圖，以及隻有趕屍人才知道的林間秘徑。
    “見鬼，【熔岩獸】，解鎖！”
    雷神暴喝。
    一頭貌似火麒麟般繚繞著熊熊烈焰的大型貓科凶獸，從他身後撲了上來。
    伴隨“熔岩獸”充斥著王者氣息的咆哮，再次呼嘯而出的子彈，全都變成了拳頭大小的火球。
    火球命中菌屍，爆炸如天女散花。
    菌毯和菌傘發出淒厲的“吱吱”聲，不斷飛濺、枯萎、焦黑，化作千絲萬縷的黑氣，暴露出了古老幽魂的本質。
    “滴滴！”
    捕靈儀的液晶顯示屏上，出現了令人愉悅的綠色。
    “靈壓下降，突破臨界，靈體開始崩潰，可以封印了！”
    霹靂瞄準四分五裂的幽魂。
    無形力場從捕靈儀前端呼嘯而出。
    空氣中的塵埃被吸引過來，高速旋轉、摩擦、燃燒，勾勒出了玄奧繁複的符陣輪廓。
    如同閃閃發亮的大網，劈頭蓋腦，籠罩在四散潰逃的殘魂之上。
    殘魂淒厲尖叫，猛烈掙紮。
    霹靂並不急於“收網”。
    而是根據殘魂掙紮的力度和方向，不斷微調捕靈儀左側的旋鈕，調整力場強度和頻率。
    經過十幾秒鍾的僵持，殘魂的尖嘯漸漸低沉，他才將旋鈕重重按了下去。
    “哢嚓”一聲。
    像是有人拍了一張曝光度過高的照片。
    殘魂和束縛它的光網一起消失。
    捕靈儀右側的十盞指示燈，飛快從紅變黃，從黃變綠。
    當最後一盞指示燈也變成綠色時，捕靈儀發出清脆悅耳的“叮”一聲。
    “隻要能封印，一切都好辦了。”
    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
    “什麽成色？”
    有人迫不及待。
    舊日殘魂蘊藏無窮奧秘，真實等級未必和外在表現掛鉤。
    通過觀察封印卡上的符陣變化、禁製明暗以及構紋閃爍頻率，經驗豐富的禦靈師才能判斷出它的大致潛力和危險程度。
    再請通靈人、曆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和舊日殘魂溝通，確定它在曆史上的真實身份，才有機會解鎖真名背後的力量、知識、權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