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銀舌”萊利慘死。
    滾石堡的夜晚就不再平靜。
    滾石俱樂部像是一頭很久沒舒展爪牙的猛獸，終於撕掉了慵懶的偽裝，再次向所有挑戰者，發出恐怖的咆哮。
    蜷縮在家裏瑟瑟發抖的普通人，每晚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打鬥聲、爆炸聲和建築崩塌聲。
    每天早上，窮街陋巷深處總能發現幾灘血跡。
    臭氣熏天的水溝裏，也總能找到幾具殘缺不全的浮屍。
    巡邏隊的隊員們，同樣度過了一個個不眠之夜。
    所有人都熬得雙目赤紅，用煙卷把自己抽成煙囪，順便把巡邏隊變成了煙霧繚繞，人聲嘈雜的菜市場。
    “龍姐姐，隊長讓我再問一下，又熬了一個通宵，他要的檔案究竟整理好沒有？”
    李星瀾在外麵輕輕敲門，聲音中也透露著無奈和疲憊，“還有，咱們的進一步調查，也該擬定一個方向了。”
    “快了。”
    狗窩般雜亂無章的辦公室裏，龍見歡足以絞殺大笨象的雙腿交疊，架在桌上。
    十指交錯，擱住下巴，眼眸閃光，凝視著屏幕上的文檔。
    經過一夜奮戰。
    她終於創建了文件夾。
    還把文檔名字都確定下來了。
    “告訴隊長，還有最後兩三段，我再潤色一下。”
    龍見歡說著，卻不動手。
    而是翻開已經寫滿的工作筆記。
    這本筆記原先是用來記錄滾石堡的風土人情。
    最近卻變成了許焰的個人專輯。
    從前後兩個方向，正反兩個角度，以每天兩三頁甚至四五頁的速度，不斷向中間靠攏。
    直到今天，筆記寫滿。
    光明和黑暗，在大約三分之二處匯合。
    隻剩下最後一頁。
    正麵，是龍見歡觀察了一周後，做出的最後評價。
    直覺。
    判斷力。
    禦靈潛能。
    邏輯分析能力。
    性格穩定性。
    默契程度。
    密密麻麻的幾十項指標，龍見歡都給出了不低的評價。
    其中三分之一的指標，她還特別打上了五角星。
    最後，龍見歡寫下結論：
    “這是一個不容錯過的人才。”
    盯著結論看了半天，她翻到了反麵，最後的空白。
    “這裏應該寫什麽呢？”
    龍見歡深深思索著。
    大腦還沒琢磨明白，雙手已經下意識行動起來。
    寥寥數筆，勾勒出許焰的模樣。
    唇紅齒白的少年，站在漆黑的礦井深處，抬眼尋找著依稀的光明，滿臉懵懂而倔強的表情。
    但他身後，卻悄無聲息地張開了兩隻黑色的翅膀。
    翅膀邊緣，如同剃刀般鋒利，閃耀著暗沉的寒光。
    龍見歡拎著書頁，將筆記舉起，對準頭頂的白熾燈。
    燈光映照下，正麵的完美評價和背麵的簡筆畫重疊在一起，仿佛為黑色翅膀增添了一行行錯綜複雜的銘文，令形象更加立體，卻也更加錯綜複雜。
    鈴聲響起。
    是隊長辦公室的內線電話。
    龍見歡微微皺眉，盯著電話響了四五秒，這才放下筆記，抓起聽筒。
    “隊長，還有最後兩句，容我一鼓作氣，您這邊有什麽重要指示嗎？”
    龍見歡問，“還是黎明城那邊，把‘銀舌’萊利的死亡報告發過來了？”
    “昨晚剛催過，那邊也在熬通宵，說最遲今天早上。”
    江源在電話裏說，“不過，你讓我在午夜市場部署的眼線，倒是有了收獲。”
    龍見歡有些僵硬地調整了坐姿。
    “許焰去了午夜市場？”
    滾石堡的午夜市場隻在午夜十二點到淩晨六點之間開市。
    專賣各種見不得光的違禁品。
    諸如贓物。
    疑似遭到舊日汙染的超凡素材。
    封印著凶靈的禁卡。
    以及……精神類藥物。
    “他什麽樣子，去了哪些地方，買了，買了什麽東西？”
    龍見歡深吸一口氣，鎮定問道。
    “他化了妝，戴了一副特大號的墨鏡，穿的風衣還墊高了肩膀，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剛進午夜市場就被我的人發現了。”
    江源說，“他去了三家地下藥房，至於采購了什麽，我的人還在查，你知道，地下藥房的老板，大多不願意泄漏商品清單和顧客信息。”
    滾石堡連接著安全區和荒野區。
    很多荒野區的英雄好漢，幹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無本買賣，經常接觸凶靈禁卡，難免遭到舊日汙染和凶靈侵蝕，罹患各種精神疾病。
    高濃度、大劑量的精神藥物，是荒野區的硬通貨。
    滾石堡有不少地下藥房，專門從安全區走私精神藥物出來，交易荒野深處的稀有素材，轉手就是十幾倍的利潤。
    “不過，他應該花了不少錢。”
    江源補充道，“我的人看到他和三家店主都談了好久，店主喜笑顏開，像是遇上了大客戶，離開市場時，他的背包鼓鼓囊囊，都裝滿了。
    “對了，你怎麽知道許焰會去午夜市場，這個星星商店的製卡學徒，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龍見歡發現自己的牆角有一個巴掌大小的蜘蛛網。
    蜘蛛網的左側，剛剛粉刷過的牆壁已經裂開了頭發絲粗細的縫隙。
    縫隙一路延綿到了白熾燈上。
    燈光有些閃爍。
    她擱下電話。
    重新翻開工作筆記，將正麵畫著五角星和背麵畫著黑暗翅膀的這一頁，撕了下來。
    “所以，就這？
    “這麽快，你就繳械投降了？
    “無論作為朋友還是對手，都有些令人失望啊！”
    龍見歡嗤笑一聲，將書頁揉成一團，劃出漫長的拋物線，丟進了廢紙簍。
    “哢嚓！”
    “烈陽之獅”重重插入讀卡器。
    “嘩啦！”
    抽屜拉開，掏出一把特大號的蒸汽左輪手槍，對壓力閥進行測試，確保壓力充足。
    又從抽屜深處，上了鎖的雕花子彈匣裏，取出六枚銀製的獵魔子彈，一枚一枚，捅進彈巢。
    彈巢高速旋轉，“啪”一聲複位。
    龍見歡將蒸汽左輪別在腰間。
    “至少，我沒用高科技的幫助。”
    她喃喃自語，“我是用爸爸教我的手段，依靠自己的力量，贏得了這場遊戲！”
    重重開門，她大步走了出去。
    正撞上嘴裏叼著油餅的李星瀾。
    “龍姐姐，給你帶了早飯。”
    李星瀾晃了晃手裏的油紙包，看著殺氣騰騰的龍見歡，“你要出門？”
    “沒事，馬上回來，先放我桌上。”
    龍見歡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幫我多買一份，不，兩份好嗎？”
    “好啊，我就說這家油餅是最好吃的。”
    李星瀾問，“你上哪，還有誰要吃嗎？”
    “我去星星商店，請許焰回來吃大餐。”
    龍見歡說著，拉開巡邏隊的大門。
    然後她就看到，許焰站在大門口，滿頭大汗，臉紅耳赤，雙手撐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