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歸來的隊伍，隻有三百人不到。
    這些人手中拄著兵器，走路搖搖晃晃。
    離近了才發現，不少人的身上還帶著傷。
    在隊伍的中間簇擁著一匹瘸腿的雜毛馬，副首領廖麻子伏在馬上是麵色青紫。
    他的衣袍也多有破損，看著很是狼狽不堪。
    看門的兵戶什長咽了下口水。
    不用說，這位廖首領定然是攻莊不順，大敗而歸，而且看這樣子敗的還很慘。
    守門的幾個兵戶趕緊推開了大門，讓這些敗兵退入到莊內休整。
    廖麻子帶回來的這些敗兵，讓沐浴在晨輝中的王家莊是一陣喧鬧。
    此時，在王家莊後宅的一處閣樓內。
    正有一名年輕的女子，坐在銅鏡前，用木梳梳理著烏黑的長發。
    如果李原在這裏，就會吃驚的發現。
    鏡前之人非是旁人，正是兵戶亂軍的大首領莫三郎。
    不過現在叫莫三郎顯然有些不太合適。
    準確的說，眼前的這名女子應該叫莫三娘。
    女子的頭發如烏雲瀑布般散開，露出了一副清麗但又有些中性的容貌。
    那位說了，莫三郎不是男子嗎，怎麽這會又變成了妹子。
    這事情要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其實莫三娘的身世，可說是命運多舛。
    父親莫勇，前後共生育有三個孩子，其中有兩個兒子以及一個女兒，也就是三娘。
    莫勇是軍堡的鎮守官，又是名武癡，所以對兩個兒子頗為的上心。
    自幼便帶著他們打熬身體，苦練武藝。
    而父親對小妹莫三娘，則要求沒那麽嚴。
    女娃子嗎，隻要到了年紀嫁個好人家就好。
    所以並未要求她習武。
    但莫三娘卻是非常懂事的孩子，見兩位大哥每日裏都如此辛苦的習武，她便陪著父兄一起練。
    這一練可不要緊，莫勇驚喜的發現，自家女兒比兩個兒子在弓術一道上更有天賦。
    一般來說，女子習弓非常的不容易。
    首先這臂力就是一大關。
    女子的臂力通常不如男子。
    但讓人吃驚的是，莫三娘雖是女兒身，但卻臂力驚人。
    大梁的弓手，能開一石弓者便已經是精銳了。
    然而莫三娘十幾歲的時候，便可開一石弓，要知道在大梁一石可是一百二十斤。
    待稍稍年長一些身體長開了，莫三娘甚至能張開一石半到兩石的弓。
    這種強弓手的臂力，在梁軍中也已經是百裏挑一的精銳了。
    這其二便是身高，弓手使用的步弓尤其是強弓，弓身一般頗長，身材過矮者根本無法使用。
    強弓手對身高都有要求，而莫三娘十五歲時，身高就已經超過了七尺，也就是一米七以上。
    比大梁的一般男子都要略高上一些。
    這讓她使用強弓如臂使指，沒有任何問題。
    這其三，便是極為驚人的箭感。
    莫三娘隻要張開了弓，弓弦上搭的箭矢，就像是她手臂的延伸。
    幾乎不用如何瞄準，她的腦中就已經能夠預知到箭矢的落點和角度。
    這可不是單單訓練就可以有的能力，而是一種天生的稟賦。
    這種天賦能力，即便是在弓手之中也是千中無一。
    所以如果單論箭術，莫三娘的能力即便是她的父兄都自愧不如。
    女兒的箭術優秀，父親莫勇卻是有些遺憾的搖頭歎息。
    這麽好的天賦，怎麽就給了一個女兒身。
    自家的三娘若是男子身，那必能在沙場上為大梁建功立業。
    天有不測風雲。
    這時的莫家卻突遭大難。
    兩位哥哥隨大軍征討連山十三寨時，因為中了山匪的埋伏，死在了陣前。
    這讓父親莫勇是悲傷不已，幾近瘋癲。
    每天晚上，莫三娘都能聽到父親嗚嗚的痛哭，呼喚兒子的聲音。
    一下失去了兩位哥哥，這也讓莫三娘哭了好久。
    見自己的父親如此傷心，莫三娘就想著怎麽能安慰一下父親。
    於是有一日，她突發奇想，換上了哥哥留下的衣衫，打扮成了男子的模樣。
    莫三娘身高七尺開外，五官生的濃眉細目柔中帶剛，有一種獨特的中性美。
    又因為常年習武，行走坐臥間也沒有女子的嬌柔之感。
    而且他的嗓音略有沙啞，類似男子的變聲期。
    所以隻要用胸圍將胸口仔細纏住，換上男裝之後，就是一名頗為英武的少年郎。
    莫三郎的五官眉眼，與去世的兩位哥哥又頗為的相像。
    所以當她以男子的妝容，出現在父親眼前的時候，莫勇真的以為是自家的兒子又回來了。
    他激動的是老淚縱橫。
    也許是喪子之痛過於痛苦，莫勇的精神似乎也出了一些問題。
    他見了莫三娘，直接就稱呼他為莫三郎。
    甚至還帶著男裝的莫三娘四處走親訪友。
    逢人便說這是我家的三子，我莫家沒有絕後，還有一個好兒子可以給我莫家續香火。
    要知道在大梁這個時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無子絕後，那可是天大的事，是對不起祖宗的莫大罪過。
    莫勇因為傷心過度，在某種心理補償機製的作用下。
    將女扮男裝的莫三娘，默認成了自己不存在的第三子，莫三郎。
    也許莫勇就是在用這種方式，逃避著失去兒子的痛苦。
    莫三娘女扮男裝，本意就是安撫父親心中的傷痛。
    卻沒想到，父親自己卻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待莫三娘換回了女裝之後，父親一日沒見到自己的三子，就慌了神。
    在府中四處尋找自己的兒子莫三郎。
    他從前廳跑到後宅，逢人便問可見到自己兒子三郎了嗎。
    父親眼中那帶淚慌亂的樣子，讓莫三娘看的是無比揪心。
    為了父親，至此之後，莫三娘徹底的拋棄了女裝，每日都以莫三郎的形象示人。
    而父親見到自己的三子又回來了，情緒也逐漸恢複了正常。
    莫三娘這男裝，一扮便是三年。
    甚至她有的時候，自己也都忘了自己是女兒身。
    而軍堡中的親朋好友，父親的同僚，手下的兵戶。
    也從最初看父女倆那怪異的眼神，到後來漸漸接受適應。
    在到最後，時間久了，大家心中也都淡忘了她原本的女子身份，軍堡中的人，也都是隻知莫三郎而不知莫三娘。
    直到今年，府衙的那兩位胥吏竊取了州府的權力。
    帶著胥黨肆意侵吞兵戶村寨的土地。
    父親莫勇被迫起兵反抗，又被誆入遂州城中死於絞刑。
    父親之死，讓莫三娘的心中悲痛欲絕。
    隨即他便帶著手下的兵戶揭竿而起，攻打那些士紳莊堡。
    直到這個時候，莫三娘甚至有些慶幸自己女扮男裝這麽久。
    在大梁這個時代，女子想起兵為父報仇幾乎是不可能的，但男子可以，哪怕自己是女扮男裝。
    所以，父親死後，要為父報仇的她，更加認同自己是莫三郎的男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