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人不能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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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
    石階下。
    顧榮抬頭望向天邊的豔陽。
    明明是枝繁葉茂的夏日,她卻覺得後脊冰涼,通體發寒。
    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散發著惡臭的冰水,寒的她渾身都叫囂著想要再次衝進甘露殿,質問貞隆帝怎能這般惡心!
    她整個人都快要窒息了一樣。
    好似有什麽壓著她。
    袖袍裏握緊的拳頭,鬆開,又再次握緊。
    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鬆開。
    她的母親,全然是無妄之災。
    貞隆帝惡臭至極!
    或許,在貞隆帝眼中,她的母親就是鋪子裏散發著金光的精致擺件,被相中,根本不配有拒絕的資格。
    一旦拒絕,就是忤逆,就是造反,就是該死。
    若是傳揚出去,就是她的母親招蜂引蝶水性楊花,背負不守婦道的浪蕩惡名。
    憑什麽呢?
    就因為這世道,女子是附屬,是嬌花,是籠子裏的金絲雀,是錦緞上的華美刺繡,是女則、女誡、女訓上冰冷的字眼,唯獨不是活生生的人。
    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選擇,不能有自己的人生。
    什麽三從四德,什麽父權尊卑。
    不過是強者對弱者的支配,對弱者日複一日的淩遲罷了!
    也不僅僅是世道之過。
    有的人,生來性惡!
    恨意和絕望,無盡的交織著。
    “顧大姑娘。”李公公輕聲喚道“這邊請。”
    顧榮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恨意,低眉順眼應著。
    李公公幽幽歎息。
    他沒有錯過顧大姑娘溢出眼眶的怨恨。
    他知道,那不是一閃而過的錯覺。
    李公公忍不住猜測,顧大姑娘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榮娘子的女兒,氣性更勝榮娘子。
    但,不見得是件好事。
    李公公沉思片刻,反複斟酌後,輕聲說道:“榮娘子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是期望顧大姑娘能夠平安喜樂、無慮順遂。”
    顧榮抬眼“李公公見過家母?”
    李公公“有幸在揚州一見。”
    “榮娘子是心善之人。”
    “顧大姑娘,人活一世,眼要往前看,路要往前走。”
    “謝小侯爺人品貴重,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好生過日子吧。”
    顧榮不置可否,隻是淡聲道“多謝李公公的善意。”
    心善之人,卻不長命。
    她承認,眼是要往前看,路是要往前走。
    但,人不能丟了過去。
    走前看往前走的前提是,仇怨盡消,午夜夢回,問心無愧。
    而不是舊日的恩怨化為夢魘時時刻刻糾纏著她。
    太醫給顧榮麵頰上的傷口止血上藥,又簡單囑咐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李公公遞給顧榮一條麵紗“陛下的意思。”
    顧榮神色不變,沒有任何抗拒,將麵紗戴了起來。
    宮門外。
    謝灼趴在馬車的軟墊上等著顧榮。
    染血的衣袍已被換下。
    顧榮渾渾噩噩,頭重腳輕的踩著矮凳走上馬車。
    “謝如珩。”
    “兩樁事。”
    顧榮直截了當,沒有給謝灼開口的機會。
    “其一,我告知陛下,二皇子曾求娶我。”
    “陛下不會再懷疑忠勇侯府有參與奪嫡之心。”
    “其二,我順勢將二皇子和葉楠喬之事捅到了陛下麵前,並言明喬老太師立場堅定不讚成這門婚事。”
    “你需安排人私下去趟太師府,提醒喬老太師,最起碼在態度上萬不能軟化鬆動。”
    “日後,即便葉楠喬折騰幺蛾子,喬府也能獨善其身。”
    “謝如珩,你知道嗎?”
    “站在陶蘭芷身後的人不是顧平徵,而是……”
    顧榮的心絞著疼的厲害,微微闔了闔眼睛,眼淚大顆大顆奪眶而出,生生的嘔出一口血,濺得雪白的麵紗滿是血跡。
    下一瞬,身體一軟,暈了過去。
    “顧榮!”
    謝灼顧不得腰臀的傷,猛的起身,攬住了顧榮。
    星星點點的血,刺目的很。
    “徐太醫。”
    “宴尋,請徐太醫去長公主府。”
    謝灼手指顫抖著摘去顧榮臉上的麵紗,一道細長的血痕映入眼簾。
    想起顧榮那句欲言又止的話,手顫的越發厲害。
    不是顧平徵。
    那是……
    貞隆帝。
    貞隆帝做了什麽!
    長公主府。
    徐太醫神色凝重,一隻手探著脈,一隻手不停捋著胡須,眉頭越皺越緊。
    這樣一副神情,看的長公主和謝灼心驚膽戰。
    “顧榮究竟如何了?”長公主著急問道。
    徐太醫輕輕收回了按在脈搏上的手指,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然後恭敬道“回稟長公主殿下,微臣之前曾為顧大姑娘把過脈。”
    “顧大姑娘原本就因過度憂思導致心脾兩虛,肝火旺盛擾亂心神,常常遭受夢魘的困擾,身心俱疲。若長期如此,將對她的壽命產生不利影響。”
    “最近一段時間,脈象顯示她的狀況有所緩解。然而,今日顧大姑娘經曆了極大的悲傷、憤怒和驚嚇,導致心神極度緊張。”
    “悲傷會使人氣力消散,驚嚇則使人氣息紊亂,憤怒則導致氣逆上衝。因此,顧大姑娘出現了嘔血並陷入昏迷。”
    “微臣可教殿下府上的醫女為顧大姑娘施針。”
    “但,針灸治標不治本。”
    “倘若顧大姑娘想不通走不出來,有早逝之相。”
    刹那間,謝灼隻覺自己耳邊嗡鳴聲不斷,身體踉蹌不已。
    他應該不管不顧隨顧榮左右一起入甘露殿的。
    他以為,不會再有任何意外發生。
    “灼兒。”長公主慌忙攙扶著謝灼。
    “母親,我無礙。”
    謝灼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顧榮身上。
    隔著屏風和床幔,徐太醫沉聲指點著醫女有條不紊的施針。
    徐太醫並不知甘露殿發生了何事,但不妨礙他感慨顧大姑娘是個苦命人。
    “殿下。”
    “小侯爺。”
    “顧大姑娘短則入夜前醒來。”
    “長則,明日午後。”
    “昏睡期間,很大可能會發高熱,需好生照顧著,每半時辰喂些溫水。”
    “有勞徐太醫今夜暫住客院了。”長公主皺眉道。
    早知如此,就是拚著再次觸怒貞隆帝,她今日也該入宮走一趟。
    “灼兒,你可知到底發生了何事?”長公主引著謝灼行至廊簷下,憂慮重重的問道。
    “陛下出言羞辱顧榮了?”
    “還是……”
    大驚、大怒、大悲。
    怎麽樣的事情,才會讓顧榮的情緒有如此大的起伏。
    謝灼垂眸,語氣麻木的連起伏都很小“她找到了自己的殺母仇人。”
    是殺母仇人。
    長公主麵露錯愕之色“她敲登聞鼓,狀告顧平徵和陶蘭芷,不就是在為榮金珠討公道嗎?”
    謝灼幽幽道“是啊。”
    “是在討公道。”
    顧榮為了公道,為了真相,反抗了父權,放棄了血脈親緣。
    所以,他知道,顧榮是不會屈服的。
    翻過了一重山,那便再翻一座。
    “母親,我想念父親了。”
    “我想起父親說過,他會教我謝家的槍法,會教我兵法謀略。”
    長公主的手倏然頓住,呼吸沉了沉,半晌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