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銀鞍白馬度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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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皇登基,傳至千裏之外的南氏祖籍,已是仲夏。
    曾經的奉恩公夫人在聽到永昭長公主登基稱帝,君臨天下時,有種天邊驚雷乍響,落在耳邊的錯愕感。
    可,錯愕也隻是一瞬,轉眼即逝。
    細細一想,情理之中。
    她心中沒有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忿。
    更多的是心落到實處的慶幸和踏實。
    女子身,臨天下,當是震古爍今的壯舉。
    但,她信永昭長公主。
    不,此時,該稱新帝了。
    永昭長公主直接以皇平爺所賜的“永昭”二字為年號。
    她依稀記得,皇平爺對永昭長公主的期望。
    永,水長流不斷,長久也。
    昭,明也、光也、著也。
    到頭來,終是永昭長公主讓大乾的江山社稷重新煥發生機、光芒。
    不,或許,更確切的說,還有隱於幕後的顧大姑娘。
    如今的太子妃殿下。
    貞隆帝至死都不曾放在眼裏的顧大姑娘。
    然,就是貞隆帝眼中可隨意強取豪奪的顧大姑娘,做了貞隆帝的掘墓人。
    說實話,她真真是打心眼裏佩服那個貌美到驚豔眾生的女子。
    “母親,我回來了。”
    抬眼看去,是南子奕。
    一襲水墨色長衫,手捧書卷,眉眼沉靜而內斂。
    當初那個不識人間愁滋味、鮮活熱烈、意氣風發的上京七公子之首,成了鄉野間最樸素、最沉默的石礫。
    他們母子在祖籍的鎮子上置辦了處一進的小宅院,沒有露富繼續錦衣玉食奴仆成群。
    日子,平平淡淡。
    那些燦然的過往,那顆行俠仗義的心,如同褪去的紅衣般,恍如隔世,久的已經徹底掩埋於黃沙下。
    南子奕做了教書先生,收著可以忽略不計的微薄束脩,教周遭街巷的孩童們習字讀書。
    他不是才子,也遠不如大儒們學富五車。
    但,他曾是上京高門大戶的公子,是皇子伴讀。
    該讀的書,該習的字,都不曾錯失遺漏。
    教書先生一職,他足以勝任。
    有時候,他也會恍惚。
    恍惚舊日種種,不過是大夢一場空,無根無極本歸塵。
    恍惚之餘,他又時不時會想起那個握著菜刀大殺四方的女俠。
    他想不清看不破,他惦記的到底是青棠,還是他夢寐以求拋不下的快意恩仇般的日子。
    他隻知道,青棠的身影在他的腦海裏越烙越深。
    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清晰。
    隻要想起,心就疼的厲害。
    紈絝不羈時,他叫囂著要娶青棠為妻。
    在親情和是非之間徘徊不定時,他卻與旁的女子定了婚約。
    後來,奉恩公府敗落,吳興沈氏撕毀婚帖。
    他隻覺渾身一輕。
    他知,之所以向往仗劍江湖,快意恩仇,是他愚蠢、短視、無能、軟弱。
    終究,他不配肖想那個真正堅定、有一顆赤子之心的青棠。
    “奕兒,擦擦汗。”
    奉恩公夫人先是遞過一方帕子。
    隨後,抿抿唇,斟酌著言辭,緩緩道“奕兒,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免賦三年……”
    “母親,我已經知悉了。”南子奕輕聲道。
    有百姓質疑女子登基,不倫不類。
    但,絕大多數的百姓,並不真的關心坐在金鑾殿龍椅上的人是男是女。
    他們更關心,誰能讓他們吃飽穿暖,誰能輕徭薄賦,誰能讓貪官汙吏收斂。
    天太高了,他們無暇顧及。
    “這是樁好事。”南子奕繼續道。
    其實,他好奇的是顧大姑娘的前途。
    願,顧大姑娘得償所願。
    願,青棠無憂無慮。
    “母親,我先回屋批改學生們的功課了。”
    奉恩公夫人望著南子奕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看的清楚,她的奕兒身上彌漫著行將就木的老者般的腐朽氣。
    沒有喜怒。
    明明,她的奕兒曾是那般的鮮亮。
    一步錯。
    步步錯。
    奕兒是池中魚,城門失火,池中的魚是避不開的。
    血親所造的罪孽,加諸於奕兒之身。
    這輩子,奕兒都沒有辦法快活了。
    後悔嗎?
    後悔的。
    ……
    鴻臚寺。
    向蓉月捧著卷《南詔圖誌》疾步穿過九曲回廊,青色官服的下擺掃過石階上的落葉。
    廊下當值的官差不著痕跡小心翼翼的望著向蓉月離開的背影。
    偌大的鴻臚寺上下皆知,這位年紀輕輕的向大人,是太子妃殿下力推、力保,才破格為官的。
    初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鮮少有男子願意看到女子入官場分一杯羹。
    即便是有太子妃殿下做靠山的向大人也不例外。
    那些時日,向大人明裏暗裏沒少受刁難、排擠。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向大人受不了,哭哭啼啼,灰溜溜離開。
    但,向大人沒有。
    向大人接下了所有的刁難,一人之力讓通事隸所有官員甘拜下風。
    短短時日,從九品錄事,擢升至七品主簿。
    想來,七品主簿不是向大人的終點。
    不過,向大人真真是非常好學,幾乎將鴻臚寺的藏書、文卷看了個遍。
    而今,已經沒有人敢小覷向大人了。
    格格不入的向大人,終於在官場上靠令人望塵莫及的才幹,站穩了腳跟。
    腳步匆匆的向蓉月不知廊下官差的心念,隻想著忙於公務好些時日未去東宮拜見表嫂了。
    不如,這次就帶著她親手縫製的虎頭鞋做賠禮吧。
    ……
    喬老太師府。
    喬吟舟沒有墮了喬家威名,三元及第,才名遍傳天下。
    永昭帝特加授其少師銜。
    ……
    宮城。
    大乾曆代帝王的寢宮甘露殿。
    永昭帝斜倚在軟榻上小憩,驀地身體微顫,驚醒過來。
    “甄兒。”
    永昭帝聲音微微沙啞“朕夢到了駙馬。”
    夢裏,她的謝脩一襲紅衣烈烈如火,丹鳳眼瀲灩生輝,紅衣掠過之處,朱漆酒葫蘆在腰間叮當晃蕩,竟比銀槍寒光更惹眼三分。
    緋紅衣擺旋出流霞般的弧度,盡顯風流意氣。
    滿大街雪色的梨花落在謝脩牽著的駿馬的鞍韉上。
    銀鞍白馬度春風,一回花落一回新。
    她的駙馬,不僅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也嫉惡如仇。
    是個多好多好的人啊。
    其實,她和謝脩的初遇,是在京兆府。
    她藏在後堂旁聽京兆尹審案,謝脩紅衣如火站在圍觀的人群裏。
    對著在公堂裏被婆母汙蔑、被夫君敷衍的可憐女子,擲地有聲道“道理講不通的時候就不要再煞費苦心嚐試辯解,以理服人。”
    “你的夫君、婆母說,刀子砍在身上不疼,你砍他一刀又何妨。”
    “最差也不過是眼下這般境遇。”
    她的謝脩,認是非對錯,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
    倘若,謝脩當年的妻子不是她,或許也能長命百歲,一生灑脫不羈,意氣風發。
    灼兒,也不會經曆如此多的坎坷。
    永昭帝的神情越發悵惘。
    守著一人的回憶度餘生,淒冷苦寒。
    但,如果那人是謝脩,她甘之如飴。
    “甄兒,召三公、六部尚書覲見。”
    “朕欲禪位。”
    她老了。
    謝灼和顧榮會做的更好。
    ……
    永昭三年春。
    永昭帝退位,永昭帝獨子謝灼登基,年號永榮。
    尊永昭帝為太上皇,冊發妻榮氏為後。
    奉太上皇旨意,後宮空懸,不得選秀充盈後宮。
    翌年。
    永榮帝稱,因北疆一役的舊傷複發,精力不濟,榮皇後代為批閱奏疏,開始參政。
    而後,永榮帝下詔,六部之中,吏部、戶部、兵部事宜,直接上稟榮皇後。
    永榮四年,大乾正式進入二聖臨朝時代。
    ……
    ……
    謝灼:我賭你的假意裏有一絲真心。
    我知你溫柔體貼柔順仁善是假,滿腹算計滿心仇恨為真。
    但我依舊清醒為你沉淪。
    顧榮:我不信人心,但我信你。
    ……
    榮貴當及時,春華宜照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