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給個思路(二合一,月票3000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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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圓的石板反著青光,勁雋的篆字如同利箭,刺入眼簾。
    陳朋雙手握拳,泛白的指節掠過石碑:
    功臣張氏,親近貴寵,子孫相繼……臨(張臨,張安世四世孫,承襲富平候)尚敬武公主(漢宣帝之女)……
    越看,陳朋的火越大,“咚”的一聲爆響,不鏽鋼的長案簌簌震顫。
    “這是什麽,啊?這是什麽……”
    額頭上的青筋根根隆起,陳朋雙眼赤紅,一拳接一拳的砸在長案上,“這樣的東西流到邊境才被截住,你們都是吃幹飯的嗎?”
    除了怒吼與擂鼓一般的轟隆聲,鑒證室裏再無一絲雜音。
    沒有人說話,甚至沒人敢抬頭。
    但不能讓領導就這麽發瘋,還有外人呢?
    關興民求助般的給林思成使了個眼色,林思成想了想:“碣!”
    陳朋頓住:“什麽?”
    “這是碣石,就‘東臨碣石’的那個碣石!西漢時,一般立在祠廟和墳壇中,記錄天子恩賜、先祖功績……”
    林思成笑了笑,“反正不是墓誌銘,西漢的時候還沒有墓誌銘,甚至還沒墓碑。”
    我管他是不是墓誌銘?
    陳朋瞪了林思成一眼。
    同時,他也反應過來:要光是下屬,發火無所謂,逮住哪個光吃幹飯不幹事的給兩捶都行。
    但還有這麽多外單位的領導,專家,他這又是罵又是砸,著實有些失態了。
    但反過來說,不怪他發火:從林思成送來籍冊和玉溫明,都一個月了。墓墓沒有找到,文物文物沒截到。
    之前還好,流出去的隻是一些小器物,但突然間冒出來一塊刻字的石碑,甚至已經運到了邊境?
    其它不論,就做個對比:邊防站為什麽就能從煤車底板中找到石碑,市局設立在各個要道卡口的警員,為什麽就沒發現?
    陳朋覺得自己都罵輕了:還吃幹飯,吃屎還差不多……
    “都給老子滾!”他忍著怒火,“接下來怎麽幹,還要我教你們嗎?”
    幾個支隊長、分局長低眉耷眼的出了鑒證室。
    陳朋吐了口氣:“何局,我先走一步!”
    何誌剛黑著臉,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陳朋夾起帽子往外走,林思成想了一下,靜靜的跟在後麵。
    “噯,小林你等會……你又不是公安,你跟著湊什麽熱鬧?”何誌剛眯著眼睛,“回來回來……”
    林思成無奈,轉過身來。
    不跑留著幹嘛,等著挨罵嗎?
    雖然他知道何誌剛即便罵,也罵的不是他,但總歸工作沒進展,心裏不得勁。
    稍頓了頓,他又歎了口氣:“何局,我說句實話您別生氣,張安世的墓,真心不好找!”
    何誌剛怔了一下,臉色稍稍一緩。
    陳朋見狀,不知在想什麽,又倒了回來。
    田傑眼睛微亮,很想豎個大拇指。
    你當何誌剛為什麽不發火,是不敢嗎?
    不,隻是因為省考古院、文保院、以及陽陵博物館等等部門的負責人都五老六十了,有外人,罵的太狠,這些人臉上掛不住。
    而且與之相比,公安局的工作固然有疏忽,但至少有進展:搜捕、追繳回來的文物,市鑒中心的庫房都快堆不下來。
    也先別管是不是從張安世墓裏盜出來的,至少說明人家幹活了。
    文物局倒好,十多個單位二三百號人,忙活了一個月,別說墓,連根毛都沒找到。
    所以,等陳朋走了,他絕對罵的比陳朋更凶,更難聽。
    但被林思成這麽一解圍,何誌剛的怒火至少散一半:因為真的不好找。
    一個月,杜陵已被翻了兩遍,要能找到,早找到了。
    當然,錯也犯的更大:開會第一天,就有人提醒,墓不在杜陵,偏偏沒人信?
    所以,如果碣石和金印真流出境,文物局得背大半的鍋……
    何誌剛依舊黑著臉,但與之前“憤怒到想罵娘”的程度相比,至少恢複了大半的理智。
    他也懶得廢話,拿過文件夾:“(張安世薨)諡曰敬侯,賜塋杜陵,子延壽嗣……有沒有異議?”
    沒人說話。
    “(宣帝)以安世宿衛忠謹,賜塚塋杜陵,遂以將軍侯,子孫相繼,為天子心腹……富平侯(張安世)以功德受封,賜塋杜陵,子孫嗣侯,世世勿絕……這兩條,有沒有異議?”
    依舊沒人說話。
    何誌剛翻過一頁,繼續念:“天子追念安世舊勳,詔許子孫祔葬……張安世五世襲爵,皆祔葬園,特賜塚塋製度……這兩條,有沒有異議?”
    這五條,都是林思成從圪拐角找出來的史料,與《漢紀》、《史書》、《楚漢春秋》(西漢史)中的記載大同小異。
    唯有一點,每一條都多了一句:子延壽嗣、子孫相繼、子孫嗣侯、詔許子孫祔葬,以及五世襲爵,皆祔葬園。
    其實都是一個意思:天子賜張安世子弟在杜陵周邊修建家族墓陵,子子孫孫都可以葬與此,與國同休。
    也是好早,就上了會議文件之後,何誌剛就讓林思成提交了上去。不過一直沒人在意,甚至嗤之以鼻。
    但現在,好死不死:張安世的列候金印與四世孫張臨“尚敬武公主”的紀錄石刻一起挖了出來。誰還敢說,林思成推測“張安世墓葬可能為家族墓群”的推斷是錯的?
    如果按最後一條,就東漢鄭玄《風俗通義》中記載:張安世五世襲爵,皆祔葬園……那張氏陵園中何止是二十座墓?
    五世襲爵,那墓葬群中至少有五位列候。而按西漢禮製,列候陵園大小都有規定,加起來占地一百畝,都是小的。
    所以,肯定不可能葬在杜陵。
    豈不正好和林思成最早的提議,就第一次開會,差點吵起來的那次對上了?
    “張安世墓於杜陵東南”之說應為古文獻誤載,其家族墓葬疑似在杜陵之外……
    更大的問題在於:兩三百號人圍著杜陵,仔細到了“見個老鼠洞都要拿地磁儀探一探”的程度,新鮮盜洞的毛卻都沒找一根。
    而張安世的金印、張臨尚公方碣石,卻跑到了上千公裏外?
    還能是金印和碣石自己長腿,從墓裏飛出來的?
    所以,百分之百:張安世墓為家族墓葬,且在杜陵之外!
    看依舊沒人吱聲,何誌剛的臉又黑了下來,舉起文件就要往下摔,田傑“吭”的一聲:“我沒有異議!”
    何誌剛看了他一眼:你一個找墓的,光出力氣不動嘴,你說了不算。
    我問的那些坐辦公室的……
    他剛要發火,胡錚暗暗一歎:都到這個程度了,都還嘴硬什麽?
    他舉了舉手:“我也沒有異議!”
    然後,稀稀拉拉:“沒有異議……沒有異議……”
    何誌剛麵色稍霽,又翻開文件夾:
    “《史記·天官書》載:天則有列宿,地則有州域,《三輔黃圖》(東漢堪輿經典)又載:
    漢陵皆以四神鎮四方,青龍盤於左,白虎踞於右,朱雀翔於前,玄武伏於後……所以,西漢帝陵根據曆法、星相、堪輿學說選址……”
    “而經觀察:杜陵封土中心與北辰(北極星,帝星)投影位置重合,陵園四門應該對應二十八宿中的“東方角宿”“西方奎宿”“南方翼宿”“北方鬥宿”,構建“天陵合一”的宇宙模型……認不認可?”
    這些都是有過係統性研究的,所以回應的很幹脆:“認可!”
    何誌剛點點頭,繼續念:此為其一……其二,《禮記·王製》載:“建國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廟。《漢書·禮樂誌》又載:(帝陵)左蒼龍,右白虎……即左文,右武。
    《史記·天官書》:昴曰髦頭,胡星也,為白衣會。畢曰罕車,主弋獵。參為白虎……即昴、畢、參三宿在西,主征戰,殺伐。
    時張安世為大司馬,武官之首,故葬於陵西,應“掌車騎、衛帝陵”之說……大致範圍,應該在杜陵正西三到六公裏之間……”
    一群人齊齊的一怔愣,眼睛直戳戳的盯著林思成:感覺有點牽強。但細一想,並不是沒有道理。
    所以,還真被小子給圓上了?
    可能何誌剛也覺得有些勉強,所以沒問“認不認可”,而是合上文件夾:“各位,查了一個月,風吹日曬,確實很辛苦。但既然表明,張安世墓不在杜陵,那就沒必硬鑽牛角尖。”
    “既然要調整方向,那有依據總比沒依據的好,所以胡處長,我建議:往西找!”
    不然呢,肯定要往杜陵之外找。
    但總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與其重頭再來,查資料、查檔案、討證、研究,不知又耗幾個月相比,還不如順著林思成的思路查一查。
    就像何局長說的:萬一呢?
    胡錚剛要點頭,林思成冷不丁的一聲:“何局,不好找!”
    何誌剛愣了一下,瞪著他。
    林思成忙笑了笑:“何局,真不好找,因為那一片正在拆遷,該推的地方全推平了。所以,地表沒有任何參照物,別說依靠地勢推斷,哪怕用衛星遙感都沒用。
    還有一點:既便有墓,也應該深埋在地底,不然在拆遷過程中就該發現相關的陵園遺跡……所以,如果找,就必須進行深層釺探,同步利用探地雷達、電阻率法、磁法,以及地震波探測。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必須要求工地全部停工!”
    林思成稍一頓:“但航天城,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怎麽停?”
    何誌剛終於知道,為什麽陳朋剛罵完,林思成就想偷著跑?因為壓根就沒辦法找……
    但總不能不找?
    沒辦法,那就想辦法。
    正皺眉思索,林思成指了指墓碑:“兩位領導,我有點想法,但行不行不一定,你們當我隨口一說!”
    又不是沒用過?
    林思成不要太好用。
    陳朋猛點頭:“你說!”
    “按文物線索找……”
    剛起了個頭,陳朋眼皮一跳:所謂順藤摸瓜,公安當然知道順著文物線索往下查。
    但查了快一月,東西追繳回來的不少,疑似出土於張安世墓的也有,但問題是,頂多摸到外圍。
    人抓了不少,但份量最重的,也就收這些文物的黑市文物販子。跟誰收的,在哪收的,他倒也能說的上來。
    但一查,壓根就沒這個人……最核心的這夥人,就像隱身的一樣?
    暗暗轉念,陳朋剛要說什麽,林思成又點了點碣石:“陳局,因為這夥人太專業,所以不太好查。而且膽子奇大:這麽高壓的態勢,卻該挖照挖,該賣照賣,該運照運?”
    要錢不要命,這狗膽都快上天了?
    “特別是這個……”林思成又指刻石,“挖出來將兩天,上麵的泥也就將將幹透,就運到了邊境……
    這是典型的‘黃金四十八小時出境’,普通的盜墓團夥沒這個關係,更沒這個門路和能耐,必然有境外機構參與:即就地收購,連夜動輸,境外接應……
    這種方法有個特點:很少在境內銷髒,流入黑市的,十有八九是為誤導有關部門的偵察方向,故意放出來的餌……所以才查不到。”
    還有個特點:盜銷兩條龍,即挖的不賣,賣的不挖。基本都是以“金主查到墓葬位置,然後出資雇傭專業機構為中介,中介再雇傭盜墓團夥下坑。
    而且是一手錢,一手貨:即挖出一件,就當場付給盜墓團夥一件的錢……”
    “所以,組織極為嚴密,分工極為明確,管理極為嚴格:一旦下坑,要麽挖空,要麽查得太緊不得不撤,不然不會出坑。
    而且很有可能,中介有意封鎖消息,下墓的壓根就不知道外麵已經炸了天,查的這麽緊。所以,應該還在不停的挖……”
    陳朋越聽臉越黑,越聽臉越黑。
    牛逼成這樣,這還怎麽查?
    何誌剛想了想:“小林,什麽叫‘專業機構’?”
    林思成頓了一下:“拍賣行!”
    兩人齊齊的一愣:國際拍賣行?
    如果是由國際拍賣行負責銷贓,林思成的推測,還真有幾分可能。就像這塊石板,各要道卡口查的那麽嚴,卻硬是運了出去?
    突然,陳朋又想起來,上次林思成說過的“倒脫靴”:陳局,這夥人太專業,估計不太好查……
    當時他還不怎麽信,心想我幹了多少年公安了我?
    結果,還真他媽的不好查。
    特別是林思成說的這個“黃金四十八小時出境”,以及“倒脫靴”和“故意放餌,誤導偵查方向”,這絕對是積年老賊。
    普通的蟊賊別說幹這麽漂亮,他懂都不懂……
    陳朋咬著腮幫子,一臉痛苦相:“你小子怎麽懂這麽多?”
    林思成想了想:“書上學的!”
    陳朋“嗬”的一聲:我信你個邪?
    他說的林思成“從書上學的”這句,而非林思成的推測。
    以他二十多年的從業經驗,越想,就越覺的有可能。
    但說是國際拍賣行,骨幹人員還是國內的人,而且百分百,表麵身份和拍賣行沒丁點兒的關係。
    所以,你還能跑到國外去,把所有的拍賣行全查一遍?
    當然,再難也得查,反過來再說:總比一點頭緒都沒有的好?
    他吐了口氣,幫林思成捋了捋領子:“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來,給你陳叔給個思路……”
    林思成哭笑不得。
    他又想了想:“先找文物,再順著文物找人!”
    陳朋緊追不舍:“找誰?”
    “盜墓賊,更或是拍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