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我不弄你,我不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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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落下山尖,薄霧泛起冷輝,草尖上凝著細碎的冰晶。
    晚風順山而下,幾株金桂微微搖晃,碎裂的布條拍打著樹幹。
    車窗緩緩降下,林思成揮揮手:“三位,再會!”
    “好,老板慢走!”
    女人滿臉堆笑,胖子和範強不住點頭。隨後,車窗合上,駛出庭院,三人都還在不停的揮手。
    越野車拐進水泥路,尾燈紅了一下,漸行漸遠。
    “唰”的一下,就如約好的一般,三人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蹤影。
    女人擰著眉頭,盯著慢慢消失在夜色中的酷路澤。
    這次玩的,是不是有點大了?
    隻不過是想找個過路的狐妖遮遮雨,擋擋風,卻驚出來了座真仙?
    而這樣的人,哪裏是那麽好欺弄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感覺一切都巧到了極致,稀裏糊塗,且又順水推舟的,就把餌給放出去了?
    至於保不保險,起不起作用,天知道……
    想了好久,女人聲音一沉:“宋老三(放卡)?”
    角落裏停著皮卡車,隨著喊聲,車門打開,一個精瘦的男人叼著煙下了車。
    女人盯著他:“這人根腳這麽怪,你是怎麽查的?”
    “老大,就一天的時間,我總不能包飛機去紹興吧?”
    他吐了口煙,“你就說,他是不是雷子?”
    女人被噎了一下。
    肯定不是雷子,沒哪個雷子會元良印,還會擺龍門陣。
    問題是:這樣的人物絕對不好惹,你拿他做餌,就要有被他發現,和你魚死網破的心理準備。
    “放心,就幾個外地人,他拿什麽和我們拚命,是槍多還是人多,還是關係比我們多?但敢炸刺兒,老子分分鍾點了他。”
    “再說了,你賣給他的不是真龍圖,送給他的不是漢王磚?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西漢大墓,還是兩座,他憑什麽說我們欺弄他?”
    宋老三又咂了一口煙,“當然,你現在是老大,你要覺得他不好對付,背不住咱們這口鍋,也行。那你安排,你說怎麽找,去找誰,我就去找誰。”
    女人啞口無言。
    這麽急,她到哪裏再去找一位比這更合適的?
    就像陳陽焱,從搭上話到搭上線,她足足用了半年。
    可惜,剛開始布置,就莫明其妙就脫了鉤?
    “但太怪了!懂星相,會風水,會堪輿,會定穴,會開井,鑒術還奇高……這都成了全才了?”
    女人擰著眉頭,“而且,也太巧了?”
    感覺就像是剛來瞌睡,天上就掉來了個枕頭?
    宋老三彈了彈煙灰:“老大,你就說,他那身本事是不是真的?”
    女人頓了一下,默然不言。
    其它的不好說,但風水與堪輿,定然是極精通的:就自己賣給他的那張龍圖,給個掌眼(找墓)幾十年的老行家,估計都得研究個好幾天。
    但那人,前後就看了十來分鍾,就知道墓在哪,具體的朝向,以及墓室大小。
    還有鑒術:一塊拿出來了八件東西,他前後兩眼,就挑出了唯一的一件真品。甚至能把其餘七件假在哪,怎麽仿的,仿了多久,給你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這樣的人何止是有本事,本事大的都快上天了。
    但問題是,那麽年輕?
    那把他領入門,教出來的人得有多厲害?
    女人怕的是這個……
    “老大,你這是杞人憂天。正因為厲害,牌子才亮,才能背得住咱們這口鍋。所謂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他一個外來戶,能翻出幾朵浪花?”
    宋老三丟了煙頭,又踩了兩腳,“而且我覺得吧,和巧不巧沒什麽關係……而是,咱們運氣不太順。”
    “剛定好盤子(張安世墓),開了金井(挖洞),咱老板就被人給點了……緩了兩年,剛要起貨,楊老板(楊彬)又落了水(落網)。”
    “這又緩兩年,好不容易等風聲過去,那破地方又開始拆遷,不得不趕緊下手。但剛動手,雷子就搞行動……”
    頓了頓,宋老三咧著嘴笑,“老板你看,咱們是不是不太順?而且是一直不太順……”
    起初,女人還在認真的聽,但聽著聽著,就黑了臉,且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你當宋老三說的是運氣不太順?
    他說的牝雞司晨,全是自己帶來的黴運……
    看女人咬著牙,立馬就要爆發,宋老三訕訕一笑:“你別急嘛,我就是隨口一說。你現在是老大,肯定是你怎麽安排,我們就怎麽幹……”
    “你要怕他是雷子,我就讓人一直盯著,看他是不是真去挖那座墓。你要怕他招雷子,那咱們明天就換地方……
    再說了,你賣給他圖,送給他磚,不就是讓他招雷子的?所以,本事越大,背景越強,才越夠份量……”
    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但女人總感覺,哪裏不大對。
    她想了想:“我給老板打電話!”
    說著,拿著手機走到一旁,一說就是十幾分鍾。
    隨後,又走過來。
    三人個齊齊圍了上去:“老板怎麽說?”
    “老板說他再打問打問,但應該不是雷子,所以盡量別錯過了。說是讓老三盯著,先看他挖不挖!”
    宋老三點頭:“好,我盯著!”
    ……
    溪水裹挾碎冰流過石橋,橋墩的青苔蜷縮成墨色的斑塊。
    兩株老槐虯枝交錯,褪盡黃葉的枝椏映著粼粼的星光。
    林思成靜靜俯視著河水,越野停在道邊,兩個便衣等在一旁。
    章豐夾著煙,猛吸幾口,眼中閃爍著抑製不住的喜色。
    徐高蘭一動不動,盯著林思成的背影。
    因為這個案子,局長壓支隊,支隊壓中隊,分局壓派所出所。但凡是肩上帶顆花,愁的頭發沒日沒夜的掉。
    但凡穿這身皮,管你是六旬老叟,還是雙十正茂,就隻能連軸的轉。
    女人當男人使喚,男人當驢使喚……特別是那幾位主管領導,一個來月的時間,像是老了好幾歲?
    但正一籌莫展,殊無頭緒,突然就出現了轉機?
    墓圖哎……隻要知道墓葬的確切位置,還怕抓不住人,截不住贓物?
    兩人就感覺,隻需林思成稍稍再動點腦筋,這案子立馬就破。
    再和現在又急又忙,忙都忙不出點頭緒相比,突然間就撥雲見日?
    再想想剛才林思成和那夥盜墓賊交手的場景:氣定神閑,舉重若輕……
    兩人三十來歲,幹了十來年的警察,肯定夠矜持。但他們就覺得,當時林思成透出來的那股氣勢,那個範兒,比陳局長還足,還正。
    正興奮的不要不要的,電話震了一下。
    一看號碼,章豐立馬接通:“局長!”
    電話傳出陳朋的聲音,稍有些急,好像還有些顫:“怎麽還沒回來?”
    “哦,在滈河橋。小林說是停下看一看……”
    章豐瞅了瞅:“他好像在思考問題!”
    “好,那讓他先想,完了你們直接回局裏。局長、政委、常務都在!”
    兩個便衣驚了一下:市局的領導,全聚齊了?
    但再想想,又覺得很正常:僵了一個多月,突然有了眉目,甚至說不好案子馬上就能破,領導重視一下不奇怪。
    交待了兩句,陳朋掛了電話。又過了十來分鍾,林思成才回過身,走了過來。
    兩個便衣一怔愣:這臉色,怎麽感覺有點沉。
    不,不止是沉,而是陰:眉頭微皺,眼眶微縮。就像突然遇到什麽不高興的事情,臉色又黑又冷。
    而且隱約間,眼神中透著幾絲銳利,臉上隱現殺氣。
    不是……剛還好好的?
    跟了這好些天,不管什麽時候,林思成都給人一種溫文爾雅、文質彬彬、和藹可親的感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鋒芒畢露,冷厲乖張的神情?
    兩人對視了一眼,沒有吱聲。章豐麻利的上了駕駛位,徐高蘭貼心的打開車門。
    林思成頓了一下:“徐姐,沒必要這樣!”
    徐高蘭開了句玩笑:“我現在是秘書嗎!”
    也對。
    林思成往來時的方向望了一眼,抓住扶手上了車。
    汽車開動,林思成依舊黑著臉,默然不語。章豐和徐高蘭對了個眼神。
    “小林,怎麽了,是不是東西不對?”
    “東西對,唐代縣主的花釵冠,唐三彩侍女俑,西漢長史銅印。”
    林思成稍一頓,“但圖不對,磚也不對!”
    兩人頓然愣住。
    就後麵那倆破玩意,林思成整整花了一百萬。
    而且那女人信誓旦旦:如果沒找到墓,林思成隨時來退。
    而且當時林思成也說:藏風聚氣,孕靈寶地,隱斂王候之氣……定然是有大墓的。
    但這會,突然又說,圖不對?
    正狐疑著,林思成輕輕的笑了一聲:“地方確實很不錯,上應天相,下承地勢。確實有墓,墓還不小,而且是兩座。也十有八九是西漢墓,但不是張安世墓……”
    兩個便衣又怔住:不是……那不就是白高興了?
    如果不是張世墓,既便墓再大又有什麽用?
    咱們是公安,又不是盜墓的?
    關鍵的是,四位領導,還在局裏等著……
    就剛剛:開出農家園不久,剛上了這座橋,林思成說停一下看一看。然後林思成前腳下車,他們倆後腳就給陳朋匯報。
    關鍵的是在此之前,林思成啥都沒說,就沒提過這張圖不對的話。
    但怪不了誰,因為陳局長就是這樣交待的:隻要確定通話安全,隨時隨地,隻要有機會就立刻匯報。也別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又能不能用得上。
    隻能怪陳局長太積極,八字還沒一撇,就當成好消息匯報給了領導。
    但這下咋辦?
    “沒事,我來說!”林思成拿出手機,“先回酒店!”
    “小林,要回酒店嗎?”
    徐高蘭怔了一下,“但陳局讓回局裏?”
    林思成看了看後視鏡:“有尾巴!”
    兩人悚然一驚,看向後視鏡:怎麽可能?如果有尾巴,他們不可能沒發現。
    而且黑漆漆的,連個車都沒有。
    林思成吐了口氣:“不是之前,也不是現在,而是馬上!”
    回了一句,他拔通了陳朋的電話。兩個便衣半信半疑,緊緊的盯著後視鏡。
    路是縣道,河兩岸除了灘塗,就隻有幾座零星的村莊。
    往南隻到終南山,不論是去安康還是漢中,都不走這條路,路上基本沒什麽車。
    所以好長的一段路,就隻有他們這一輛。後麵偶爾會來一輛,但他們開的慢,不過多久,就會超過去。
    林思成給陳朋打著電話,兩人不時的觀察。又往前開了差不多三公裏,後麵出現了一道燈光。
    兩人心髒一跳,愕然無言。
    自從林思成說有尾巴之後,他們就開始觀察:一路開過來,所有的岔道都黑漆漆的,沒看到任何車燈。
    但突然間,就冒出來了一輛?
    除非,早早就停在暗處,看他們的車開過去之後,才開上了主路,又跟了上來。
    所以,真有尾巴?
    章豐眯了眯眼,看了看路碼表,現在是六十,那輛車離他們差不多二三百米。
    繼續往前,開了差不多三分鍾,章豐鬆了鬆油門。車速緩緩下降,降到了五十。
    而那輛車,依舊離他們二三百米。
    幹他娘:真的是有尾巴,而且真的是“馬上”?
    但林思成怎麽知道的?就跟未卜先知一樣……
    沒空多想,兩人對視一眼,章豐慢慢的提起車速。徐高蘭摸出了槍,又上了膛。
    林思成掛了電話,歎了口氣。
    這倆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小心:我也不管你是什麽目的,反正隻要覺察到不對,我先做好開幹的準備……
    “徐姐,隻是盯梢的!”
    “我知道,但萬一呢!”
    徐高蘭盯著後視鏡,一手拿槍,一手摸出手機匯報:“陳局,有人盯梢……我們現在回酒店,請求技術支援。”
    陳朋愣了一下:“你們暴露了?”
    “沒暴露!”林思在隔空回了一句,“他們隻是想看一看,看我能不能招來警察!”
    看一看?
    陳朋稍一頓,又咂摸了一下:“林思成,你這話,怎麽這麽怪?感覺……他們就是想讓你招警察?”
    林思成沒說話,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後視鏡。
    真就是陰差陽錯,機緣巧合:本來是找點線索,結果一下就捅到了賊窩裏。
    但倒脫靴,倒我頭上來了?
    我要不弄你,我不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