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會長你送的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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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剛散的祠堂裏飄著甜糯的棗花香,羅姑娘踮著腳往供桌上添最後半塊糯米團子,指尖剛碰到溫熱的木麵,眼角便瞥見供桌下沿有道金光晃了晃。
    她蹲下身,這才發現昨夜被風吹落的焦黃紙片不知何時從角落滾到了瓷片中央——那枚祖傳的碎瓷正泛著暖玉般的光,紙片竟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啪”地貼了上去。
    “阿羅?要再加籠團子嗎?”門外傳來陳阿婆的吆喝,羅姑娘的呼吸猛地頓住。
    紙片上原本模糊的焦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暈開,一行墨色小字漸漸顯形:“三日之後,焚香以待。”她伸手去碰那紙片,指尖觸到的不是幹燥的紙頁,而是帶著溫度的、類似脈搏的輕顫。
    “不是威脅……”她喃喃自語,後頸的金紋突然發燙,眼前閃過片段:青灰色的廢墟裏,會長單膝跪地,手中黑晶殘片與她懷中的瓷片遙相呼應,碎晶上的裂痕正滲出幽藍的光。
    羅姑娘迅速將紙片塞進衣襟,轉身時正撞上進門的項公子。
    “哎呦喂!”項公子手裏的燒餅差點掉地上,他咬了半口的芝麻粘在嘴角,“我就說陳阿婆的韭菜盒子香得能勾魂,你倒好,蹲供桌底下偷摸啥呢?”說著便要彎腰去看,羅姑娘手疾眼快擋住他的視線,耳尖微微發紅:“沒、沒偷摸,就是……供桌底下有螞蟻,怕爬團子上。”
    項公子眯起眼,忽然伸手捏住她後頸的金紋邊緣——自從紅紋轉金,這處皮膚便比別處暖些。
    “撒謊時耳尖先紅,老毛病了。”他故意拖長音調,卻在觸到她發燙的耳垂時放輕了手,“昨兒夜裏你翻來覆去的,夢裏都念叨‘灶王爺’。說吧,又聽見啥了?”
    羅姑娘的手指無意識絞著裙角。
    她確實聽見了——在金手指閃過的片段裏,三日後的黎明,祠堂門口會出現個雕著鬆鶴的木盒,盒蓋上落著片黑晶碎屑。
    “灶王爺說……會長要來送禮!”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上次說會長送賠罪禮時,項公子還笑她編得太離譜,可這回是真真切切的未來畫麵。
    項公子的瞳孔微微收縮,嘴角卻往上一翹,故意用燒餅蹭她鼻尖:“那你猜送啥?總不能是陳阿婆的韭菜盒子吧?上回他說你是‘意外變數’,我可記著呢,得讓他賠十籠!”他說得輕鬆,手指卻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這是兩人從小養成的暗號,項公子緊張時就會不自覺做這個動作。
    “趙師姐!”門外突然傳來小柱子的喊聲。
    穿月白衫子的趙師姐抱著一摞殘卷跨進來,發間銀簪在晨光裏閃了閃。
    她往常總把碎發別得整整齊齊,此刻卻有幾縷垂在額前,眼底帶著熬了夜的青影:“找到了!”她將殘卷“啪”地拍在供桌上,泛黃的紙頁裏飄出陳年老墨的氣味,“創始人臨終前寫‘吾魂不滅,唯寄於記我之人’——他們怕的不是咱們的陣法,是怕被人記住!”
    羅姑娘和項公子同時湊過去。
    殘卷邊緣有行極小的批注,墨跡已淡,卻能看清“魂若被記,如燈續油;魂若被忘,如燈斷芯”。
    趙師姐的指尖重重敲在“記”字上:“那些髒東西最怕的是活人的記憶!就像阿羅能聽見活人的聲音,咱們的童謠、咱們的念叨,都是在給老祖宗的魂續燈!”
    “所以小柱子要教全村小孩唱新童謠?”羅姑娘眼睛亮起來,她想起三天前聽見的“我要來了”的聲音,“我聽見的不是鬼魂,是活人們在把記憶傳下去!”
    “對!”趙師姐抓起桌上的算盤,劈裏啪啦撥了串數,“從今兒起,全村孩童每日午時齊唱童謠,用童聲最幹淨的氣兒喚醒瓷片裏的記憶。等會長的禮到了……”她忽然住了嘴,目光掃過羅姑娘衣襟下隱約的紙片。
    項公子突然伸手揉亂羅姑娘的發:“好啊,我家阿羅成小神仙了,連灶王爺都給遞消息。”他嘴上調笑,卻在轉身時衝趙師姐使了個眼色——趙師姐點頭,不動聲色將殘卷收進木匣。
    供桌上的瓷片突然輕震,羅姑娘摸了摸心口的紙片,後頸金紋的熱意順著血脈往上湧。
    這時一道銀影從梁上躍下,小白狐蹲在供桌角舔爪子,尾尖掃過那枚瓷片,帶起幾點金粉:“命……”它剛開口又閉上嘴,歪頭看了眼羅姑娘,忽然用尾巴尖兒拍了拍她手背。
    “阿羅,陳阿婆說韭菜盒子蒸好了!”小柱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羅姑娘彎腰抱起小白狐,它的毛軟得像團雲,卻在她耳邊輕輕“嗤”了聲:“笨。”
    項公子已經拎起裝韭菜盒子的竹籃往外走,趙師姐抱著殘卷跟在後麵,陽光透過窗紙在地上灑下金斑。
    羅姑娘望著供桌上的瓷片,忽然覺得那上麵的裂痕似乎淺了些。
    小白狐從她懷裏跳下去,蹲在供桌邊緣舔爪子,銀毛在風裏翹起幾縷,懶洋洋道:“……小白狐尾尖掃過瓷片時,供桌上的金粉突然騰起細霧,在半空凝成模糊的女子輪廓——那是個穿月白襦裙的身影,發間斜插一支木簪,眼尾的淚痣被金光襯得格外清晰。
    “她叫阿妧。”小白狐舔爪子的動作頓住,銀瞳裏浮起千年冰雪融開的碎光,“歸墟派初代大長老當年用百鬼血祭奪她命魂,偏生這村裏的老老少少記著她教的童謠、她補的鍋碗、她哄睡的娃娃。記著記著,她的魂就從血壇裏爬出來了,把那老東西的三魂七魄撕成了紙錢。”
    羅姑娘的後頸金紋燙得發燙,指尖無意識攥住心口的紙片——那行“三日之後,焚香以待”的字跡正隨著小白狐的話泛起漣漪,像有人在她心尖上輕輕叩了叩。
    原來她總覺得自己的“能看見”是累贅,卻不知這雙眼睛早被百年前的阿妧焐熱了溫度。
    “所以歸墟派現在不敢硬闖?”項公子突然站直身子,剛才還掛在嘴角的韭菜盒子碎屑被他狠狠抹掉,“他們怕再逼急了,這祠堂裏能再爬出個阿妧?”
    趙師姐的銀簪“當”地磕在供桌上,她盯著瓷片上的金粉,指節因用力泛白:“殘卷裏說‘魂若被記,如燈續油’,阿妧的燈油是村民的記憶,阿羅的……”她猛地抬頭看向羅姑娘後頸的金紋,“阿羅的金紋,是不是也是某種被記住的印記?”
    羅姑娘摸了摸後頸,那裏的皮膚正隨著心跳一下下發燙。
    她想起昨夜翻來覆去時,總聽見細碎的聲音在耳邊繞——是陳阿婆誇她手巧的“乖囡”,是小柱子拽著她衣角喊的“阿羅姐姐”,是項公子罵她笨時藏在調侃裏的“小心點”。
    這些聲音像線,把她和整座村子縫成了一塊暖融融的布。
    “我試試。”她突然攥住項公子的手腕,指尖涼得他打了個寒顫,“今晚子時,我去祠堂後巷默念村民名字。趙師姐說童聲幹淨,那大人的記憶呢?要是我把這些記著的人一個個念出來……”
    項公子的手掌反過來包住她的,掌心的溫度像團火:“我守著你。要是金紋灼得厲害,咬我手腕。”他說得隨意,拇指卻反複摩挲她虎口的薄繭——那是她替陳阿婆揉麵時磨出來的。
    月上中天時,祠堂後巷的青石板被露水浸得發亮。
    羅姑娘背靠著老槐樹坐下,項公子蹲在她腳邊,把佩劍橫在兩人中間。
    她閉著眼,喉間輕輕滾動:“陳阿婆,張獵戶,王鐵匠,小柱子他娘……”
    第一聲“陳阿婆”出口時,後頸金紋隻是微微發熱;到“小柱子他娘”時,整道金紋已燒得她額頭冒汗。
    項公子的手腕被她咬出淺淺牙印,卻一聲不吭,隻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忽然,祠堂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羅姑娘睜開眼,正看見供桌上的瓷片泛起金光,那些原本細密的裂痕像被溫水泡開的墨線,正一點點變淡。
    更遠處,村口的老柳樹、村尾的磨坊、曬穀場的石磨,都浮起淡金色的光,像被誰用金粉勾了邊。
    “成了!”趙師姐的聲音從祠堂裏傳來,她抱著殘卷衝出來,發間銀簪在月光下閃得刺眼,“紅紋轉金不是終點,是‘被記住’的力量在顯形!阿羅,你現在就是這村子的燈芯!”
    羅姑娘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尖竟也泛著淡淡的金光。
    她轉頭看向項公子,發現他眼裏也有金斑在跳——那是她記憶裏他的模樣,被這力量染成了具象的光。
    第三日黃昏來得比往常快些。
    羅姑娘蹲在祠堂台階上剝毛豆,項公子躺在她腳邊啃黃瓜,趙師姐在門裏整理殘卷,小白狐蜷在她膝頭假寐。
    直到村口的狗突然狂吠起來,幾人同時抬頭。
    一道黑影逆著夕陽走來。
    他穿玄色直裰,腰間掛著塊墨玉,正是他們等了半月的靈異組織會長。
    羅姑娘的後頸金紋輕輕一跳——和金手指裏的畫麵分毫不差,他手裏提的雕花木盒,盒蓋上果然落著片黑晶碎屑。
    項公子的黃瓜“啪”地掉在地上。
    他猛地坐直,手按在劍柄上,卻被羅姑娘悄悄勾住小拇指。
    她歪頭衝他笑:“他沒帶武器。”
    會長在祠堂門前站了片刻,像是在確認什麽。
    然後他彎腰放下木盒,轉身時玄色衣擺掃過青石板,帶起一陣風,把羅姑娘腳邊的毛豆莢吹得滾遠了兩顆。
    “阿羅,要去撿嗎?”項公子的聲音裏帶著笑,手卻悄悄覆住她後頸——那裏的金紋正在發燙,是警惕的信號。
    羅姑娘盯著木盒上的鬆鶴雕紋,忽然“噗嗤”笑出聲:“上回你說會長送賠罪禮是編的,這回灶王爺可沒騙我。不過……”她用腳尖輕輕碰了碰木盒,“你說咱要是打開它,會不會跳出隻紙紮狗?就像上個月破的那起陰婚案?”
    項公子抄起她腳邊的毛豆莢砸過去:“你先跑十步,我殿後。”他說得輕鬆,目光卻黏在木盒底滲出的淡淡血跡上——那血跡在青石板上暈開,竟映出半個名字:阿妧。
    小白狐突然從羅姑娘膝頭跳起來,蹲在木盒上舔爪子。
    它銀毛炸起幾縷,尾尖指著血跡:“笨。”
    晚風掀起羅姑娘的裙角,她望著漸漸沉入山後的夕陽,後頸金紋的熱度順著血脈漫到心口。
    木盒裏的東西在召喚她,可她偏要等——等歸墟派按捺不住,等阿妧的記憶徹底醒過來,等這團被記住的光,燒得更亮些。
    項公子撿起地上的黃瓜,拍了拍灰塞進她手裏:“餓不餓?陳阿婆新醃的酸黃瓜,脆得很。”他的拇指擦過她嘴角的毛豆殼,眼底的金斑卻比月光更亮。
    祠堂裏的瓷片突然發出清越的輕響,像有人用指節叩了叩古玉。
    羅姑娘咬了口酸黃瓜,涼絲絲的酸味漫開,她望著腳邊的木盒,忽然笑了:“不急。他送的禮,總得挑個好日子拆。”
    暮色漸濃時,木盒上的黑晶碎屑閃了閃,融進漸暗的天色裏。
    而盒底的血跡,正隨著晚風,慢慢顯露出完整的名字:阿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