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巨鹿城，
    正是槐香浸街、蒲扇搖風的時節。
    城中街道上車水馬龍，綢緞莊的蜀錦在簷下翻卷如流霞，茶肆二樓的說書人拍案驚起滿座喝彩，糖畫攤子前孩童們攥著銅錢擠作一團，糖絲在陽光下牽出金亮的弧線。
    西斜的日頭，
    漸漸沉到城樓垛口，
    將甕城的青灰色磚石染成蜜蠟色。
    晚霞從天際漫開，
    先是幾縷金紅的綢緞，轉瞬便潑墨般暈染了半卷雲層，
    絳紫、酡紅、琥珀金在雲絮間絞纏，
    連護城河裏的水鳥都振翅馱起一片碎霞。
    城外，
    西南方向三裏處，
    玄甲軍的營帳如林般紮在曠野，
    甲士們按劍巡邏的身影在暮色裏凝成鐵灰色的剪影。
    鹿角拒馬與壕溝將整片區域圈成禁地，連歸巢的鴉群都隻能繞著營盤飛。
    而在軍營正中央，
    那片用夯土牆圍起的院落，才是禁地中的禁地。
    牆頭上哨兵的弩箭，永遠指著下方，牆縫裏透出的不是炊煙，而是熔爐迸濺的火星。
    此刻，
    在裏麵，
    正有上百名工匠光著膀子在鐵砧前揮錘，
    鐵錘砸在紅熱槍管上的聲響密如驟雨，火星子濺在青石板上劈啪作響。
    混著風箱拉動的呼哧聲，
    在戒備森嚴的營地裏織成粗糲的韻律。
    而在不遠處，
    韓子成站在試射場，手中握著一杆剛剛鍛打完成的燧發槍，槍管還泛著淬火後的暗藍色澤，外觀看上去更是十分粗糙、簡陋。
    “火藥。”
    身旁的工匠立刻遞上預先稱好的火藥，
    "嗤——"
    裝入火藥，
    接著將彈丸從槍口塞入，
    韓子成用通條壓實，最後抬起手臂，瞄準前方三十步外的稻草人。
    "哢！"
    扣動扳機，
    燧石擦出火星，引火藥卻隻是冒了股青煙。
    "第四次啞火。"
    韓子成皺了皺眉，甩了甩震得發麻的手腕，"簧片力道不夠。"
    匠頭嚇得抹了把臉上的煤灰，囁嚅道："大人，我們都是按圖紙做的..."
    韓子成冷冷道：“圖紙是死的，你們也是死的？”
    “哪裏有缺陷就不斷的改進，務必盡最大努力，給我製作出完成品來。”
    ......
    從營中回來，
    夜幕已深，
    甄家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曳。
    韓子成剛踏進府邸大門，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甄洛端著個青瓷碗從回廊轉出，碗裏騰起的熱氣在月光下氤氳成霧。
    "喝了吧。"
    她將碗遞過來，"參湯，補氣的。"
    韓子成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剛好。
    低頭抿了一口，
    韓子成眉頭微皺："怎麽是甜的？"
    "加了蜂蜜。"
    "甄洛倚著廊柱，"聽說你今日在匠營發了大火？"
    "算不上發火。"，韓子成搖了搖頭，隨後又低頭喝了一口，這才繼續開口："隻是有些著急。"
    甄洛回應道：“公子何須這般著急，若是這武器真這麽容易製作出來的話，恐怕朝廷大軍早就兵臨城下了。”
    "正因為朝廷造不出來，我們才更要快。”
    韓子成打斷她，將空碗放在石桌上，"時間不等人。"
    夜風拂過，
    廊下的燈籠晃了晃，
    將兩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長忽短。
    甄洛忽然輕聲問道："公子可曾想過，待大事已成之後......"
    話到這裏，
    她突然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來要如何開口。
    半晌後，
    她這才繼續道：“待大事已成之後，要過怎樣的生活？”
    韓子成微微一怔，月光下的側臉顯得格外柔和："怎麽突然問這個？"
    "隻是好奇。"
    甄洛垂下眼眸，長睫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公子整日忙於軍械政務，似乎從未為自己打算過。"
    韓子成望向遠處朦朧的月色，沉默片刻："或許......會找一處安靜的院落，種些花草，每日讀書下棋。"
    "就這些？"
    甄洛抬眼看他，眼中帶著幾分探究。
    "再養幾隻貓。"，韓子成嘴角微揚，"要那種毛色雪白的，像你上次在集市上看中的那隻。"
    甄洛耳尖微紅，別過臉去："誰、誰問你這個了......"
    夜風送來一陣花香，
    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甄姑娘呢？"
    韓子成輕聲反問，"待天下太平後，有何打算？"
    甄洛望著院中搖曳的花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啊......大概會開一些店鋪，繼續做些小買賣吧。"
    忽然，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順便......幫人照看幾隻愛惹麻煩的貓。"
    韓子成低笑出聲，笑聲在夜色中格外溫暖："那貓定會天天去你的店鋪搗亂。"
    月光靜靜灑在兩人身上，
    似乎要將這一刻的溫情悄悄珍藏。
    然而，
    當甄洛離開之後，
    韓子成仰望天邊悠悠長歎道：“你說的天下，跟說我的天下，可不是一回事啊。”
    若僅僅是甄洛口中的天下，
    那自然簡單，
    隻要掀翻了齊國，
    基本上也就宣告了天下一統。
    但是，
    韓子成的誌向，從來不是這九州之地。
    古代的老祖宗們可能受限於地理因素，導致版圖最後隻有秋葉海棠。
    但隨著時代的發展，
    僅僅是秋葉海棠，可滿足不了韓子成的胃口。
    他要的天下，
    是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是要讓太陽再也不會落下的天下！
    韓子成負手立於庭院，望著甄洛離去的方向，眼中的溫柔漸漸化為深邃。
    夜風拂過，
    帶走了方才的溫情，
    卻帶不走他胸中燃燒的野望。
    "天下......"
    韓子成低聲喃喃，
    月光下，
    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
    "九州太小了。"
    韓子成抬頭望向浩瀚星空，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西域之外還有羅馬，南海之濱更有萬裏波濤，包括大洋彼岸那些未曾見過的土地......”
    “我要讓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