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織夢，月色朦朧，霧靄漸漸自山林之間升騰而起，縈繞天地之間。
    一座一丈寬闊，不知深幾許的洞口處，上萬民眾聚集於此，其中有漢有苗。有老有少。
    在最靠近洞口的位置，則是大小二十餘位土司。其中權力最大，也掌握主祭權的便是申鯀。
    這申鯀本非當地人，祖先本是前朝末期一方豪強，因時代的原因，搖身一變成為了土司，世代相傳。
    這二十餘位土司總計管理人口十多萬戶，而僅申鯀一人便治理著一萬三千餘戶人口，十多萬民眾。
    而本該是這場祭祀中，地位最高的大土司，此刻卻奴顏婢膝的站在一位身著緋袍的官員麵前。
    薛虹身上裹挾白狐毛領的大紅色披風，懷中抱著一隻手爐，身後是身形高大身著重甲的劉綎，旁邊是帶著十幾位錦衣衛守候在薛虹身側的老馬。
    在火把的照耀下，薛虹同一眾士兵的影子映射在山上，仿佛同這座吞噬了不知多少人性命的大山融為了一體，神秘而又恐怖。
    薛虹的目光越過一眾土司，落在身上懸掛著飾品，做新娘裝扮的三名女子身上。
    這三名女子年紀都不大，約摸十三四歲左右。
    因為是夜間，加之距離很遠，所以容貌什麽的看的並不清楚，但眼底的恐懼和對於生命的渴望，薛虹看的真真切切。
    “都是和海姑一樣大的年紀……”薛虹的目光越發的悲憫憐愛起來。
    海姑是海瑞的長女，如今十三歲，為人嫻靜乖巧，又不失聰慧，很是得薛虹他們這些叔叔輩的疼愛。
    當初海瑞出京外放任職時，薛虹沒少掏銀子替小家夥置辦東西，唯恐摳門的海瑞虧了她。
    薛虹捧著手爐，慢慢從洞口前擺滿香燭貢品的桌子前繞過，向著三名祭品新娘走了過去。
    一名土司看著天色不早，忍不住出言道:“大人，這……吉時就快要到了。咱們還是……”
    跟在薛虹身後，仿佛虎熊成精般的劉綎扭過頭來，拎著一對金瓜錘就走了過去:“嗯？你什麽檔次，也敢質疑我們大人？”
    “不不不不！！老朽豈敢！隻是……”
    “行了。本官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情，心中難免有些好奇。
    至於耽誤了吉時……這個麵子，居住洞裏的鬼神還是會給本官的，不必擔心。”
    薛虹無視身後一眾土司，走下了台階，不顧眾人的眼光，一步步登上了祭壇。
    四周負責守衛祭壇之人，紛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土司們。
    “薛大人！快下來！這是祭壇，是用來擺放祭品的地方，您怎麽上去……”
    嘩啦啦！嘩啦啦！！一陣陣兵器的碰撞聲和甲胄的聲音響了起來。
    隻見黑壓壓的一片士兵，從寨子裏衝了出來，少說也有一兩千人。將整個現場圍了起來。
    手中鋼刀明晃晃，亮晶晶。月光寒，刀光更寒！
    前來觀祭禮的百姓們不知所措，嚇得瑟瑟發抖。
    “所有人，本官乃朝廷京營衛指揮使，奉欽差大人之命，前來接管現場，祭祀洞中鬼神，維護秩序！所有人把兵器放下！
    啟稟大人！下官已經按照大人吩咐，將方圓三十裏的山林摸了個通透。派兵把守何處關口。
    如今寨中的兵丁也被弟兄們控製起來了。請大人示下！”
    薛虹在這寨子裏住這麽多天可不是白住的，這麽些拿刀帶片的兵馬也不是白來的。總得給弟兄們一個立功的機會不是？
    申鯀一驚，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正要上前詢問，卻被兩名甲兵攔住。
    “無大人命令，所有人禁行，禁言！違者，斬！”
    薛虹登上了祭壇試探性的開口:“你們可聽得懂本官說的話？”
    其中最年幼一人點了點頭:“回大人，我可以聽的懂。家中祖父原本是中原的百姓，避難至此。”
    “你是你們家第幾個被祭祀的洞女？”
    “第一個。”
    “你怕嗎？”
    那少女猶豫了一瞬間，最後微微垂下眼簾搖頭:“不怕，能獻身給洞神是我的榮耀。這可以為全寨人帶來好運，使得來年風調雨順。”
    薛虹沒有揭穿她，而是繼續開口問著:“這個習俗，持續了多久？”
    “不太清楚，聽我阿媽說，大概有幾百年了。”
    “一年大概要有多少次祭祀？”
    “春祭、冬祭各一次。除此之外，大事的占卜以及洞神降旨額外需要增加祭祀。”
    少女不敢抬頭去看薛虹，她眼中的薛虹是神秘的大人物，是就連神裔的大土司也要俯首的存在。
    薛虹點了點頭，轉身走下祭壇，朗聲道:“這幾個祭品，太少了，容貌也不過平平，哪裏顯得出你們寨子的誠意？申鯀。”
    申鯀連忙要跑到薛虹身邊，卻被兩名士兵按住。
    薛虹站在祭壇上，身體籠罩在血紅色的披風中，使得本來清正貴氣的姿態竟然顯得有幾分詭異的邪性。
    薛虹微微回過頭來:“本官也有些問題，想要問問洞神。申司使添為本寨巫覡主祭，可否幫本官這個小忙？”
    “小的自然願意。”
    “那就好，將申司使請上祭壇。”
    話音落下，幾個壯漢一擁而上，先是一個腿絆將申鯀撂倒在地上，隨後一個木質的塞子被塞進對方嘴裏綁上。
    緊接著兩位士兵扛來了一根長約兩米的棍子，將申鯀束縛四肢，以四腳朝天的姿勢捆了上去，然後直接抬上了祭壇。
    看看，這就叫專業。先打腿，後打嘴。
    “我這個人比較討厭麻煩，也最是敬重神明。
    哪次向神明敬獻香火錢不給個萬八千兩的。
    當然，本官的香火錢一般不用第二個人接手，當場用火送達。”
    一邊說著，薛虹扯出來一張紙，上麵寫著十萬兩，一名錦衣衛立刻拿著火把跑了過去。
    “把鬼神雕像給我請過來。”
    隻見一匹駿馬，後麵拉著一輛馬車，車上擺著的正是寨中鬼神雕像的頭顱，斷口似犬牙參差不齊，很明顯，是被人用鈍器硬生生砸下來的。
    薛虹將白紙黑字的“銀票”送進火把裏，隨手點燃，然後一扔:“本官用十萬兩銀子，換去鬼神家裏做客問話的機會，夠有誠意了。
    打款很快，最慢三個工作日就能收到。
    這趟送親，由本官親自來，至於祭品嘛……本官覺得沒什麽比大土司更有誠意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