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國的愚民都給我聽好了！我知道你們當中還藏了許多禦田當年的殘黨！”
    霍爾德姆揮臂一震朝台下人群大聲宣布：
    “看到這個小鬼沒有！他就是禦田當年留下的血脈，桃之助！”
    “可悲的武士們都給我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們苦苦等待二十年，試圖反抗凱多總督的的結局！”
    台上的聲音還在繼續，人群中已是一片嘩然.
    極少數人在暗中咬緊了牙，拳頭止不住顫抖，眼裏充滿著憤怒、絕望和不甘的複雜神色。
    而大多數人都還是一臉茫然，禦田一家不是二十多年前就被滅門了嗎，墓碑都立在禦田城遺址。
    就算有個孩子僥幸存活下來，二十年了，怎麽可能才這麽小。
    多數人是不明所以的。
    但盡管如此，霍爾德姆的話依然讓他們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如陰霾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月夜二十載，天落照九影】
    這是禦田死後在和之國暗中流傳的詩句，相傳這是一首預言詩，預示著和之國將會有等來黎明的一天。
    “仔細想想，今年剛好是二十年了吧。”
    “啊，這麽一說的確.”
    “這兩天突然發生這麽多事，不知道這個國家究竟會變得怎麽樣。”
    人群中交頭接耳傳出稀疏的低聲。
    昨天夜裏黑炭大蛇剛被刺殺，今天又傳出了這種消息.
    炎的中午烈日當空，照在身上卻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冰寒，一股風雨欲來的征兆從心頭浮起。
    一名頂著藍色飛機頭的男人沉著臉，從人群中緩步走上前。
    “是狂死郎啊，你還好吧，聽說昨晚和敵人交手受了重傷？”
    霍爾德姆見到來人笑了笑出聲。
    然而對方卻一言不發，隻是自顧自地走向刑架處，如行屍走肉般。
    傳次郎渙散的瞳孔止不住顫抖，緊緊盯在那具屍體上。
    他仿佛無法接受這個現實，試圖從中找出能證明這隻是陰謀的破綻。
    但他失敗了。
    是桃之助沒錯，是他們苦苦等了二十年的救世主，沒有一點假象。
    “死了.”
    “真的死了.”
    傳次郎低著頭喃喃自語，仿佛骨頭被瞬間抽幹失去了力氣，一股寒意席卷全身。
    二十年，就等來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你要幹嘛？喂，狂死郎，你聽到我說.”
    霍爾姆德語氣有些不滿，話音剛說到一半，傳次郎突然抬頭，冰冷的視線撞上。
    霍爾姆德內心一顫，隻感到對方殺意淩冽，驚慌之餘下意識就要做出攻擊姿勢自衛。
    然而對方動作更快。
    鋥！
    傳次郎手握刀柄瞬間抽刀，一道巨大斬擊飛掠過帶起大量鮮血。
    突然暴起斬殺幾個海賊後，傳次郎砍斷刑架上的綁繩，帶著桃之助的屍體快速逃離。
    留下一臉震驚愣在原地的民眾，顯然還沒從眼前這一幕反應過來。
    位於和之國西部的大地，九裏北邊的【撿漏村】。
    這裏的人們依靠拾荒而生，故而得名。
    一間茶館內，方木桌圍坐著幾個人，廚房內一道身影正在忙碌。
    煮沸的開水衝入茶杯，幾片嫩綠茶葉翻滾後，一股清香茶味飄散，彌漫在屋內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日和殿下，還有阿菊和酒天丸，喝茶吧。”
    茶館主阿鶴端盤走來，微笑將幾杯茶放下。
    “謝謝。”
    日和微微頷首，捧起茶杯吹了吹。
    左邊，身形高大體態肥胖的男人手漫不經心地靠著桌子，他便是被稱為當今最強，連凱多都一心想要招募的武士，酒天丸。
    酒天丸拿起熱茶喝了一口，又注視向對麵穿著黃色和服，一身女性裝扮，相貌清秀的長發男子，菊之丞。
    “沒想到你就藏在這裏，居然還和二十年前長得一模一樣。”
    酒天丸語氣平淡，看著對方那張年輕的臉龐，神色複雜。
    他度過的這二十年，在對方眼裏卻不過是小段時間過去而已，心中難免有些複雜滋味。
    “你也沒老多少嘛。”
    阿菊輕柔一笑，接著道：
    “被傳送到現在後，錦衛門等人決定出海去佐烏尋求幫助。”
    “我則是獨自留在和之國收集二十年間發生的事，等他們回來時能將這些情報傳達給他們。”
    “沒想到，卻是先和殿下相遇了。”
    阿菊微微轉過頭看向日和。
    今天一早，花之都發生的事情快速傳遍了整個和之國。
    得知黑炭大蛇已死的消息，阿菊迫不及待想去花之都搜集情報，卻沒想到半路遇上了日和跟傳次郎。
    阿菊沒有認出兩人，但兩人卻認出了他。
    在解釋一番原由後，三人便一起前往附近的山上尋找重操山賊舊業的酒天丸，才有了如今三人一起坐在這裏的場景。
    “佐烏？！你是說他們現在都在佐烏嗎阿菊！”
    聞言，再聯想到昨晚的聽聞，日和忍不住驚喜：
    “我從一個叫羅的海賊那裏聽到消息，佐烏的人跟他達成討伐凱多的合作，已經發兵正在前來和之國了。”
    “真的嗎！”
    阿菊也不由得激動了下。
    反倒是一旁的酒天丸眉頭一皺：
    “海賊？怎麽佐烏跟海賊合作上了。”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終究是好事。”
    日和快速道:
    “傳次郎已經回花之都繼續收集情報並通知武士們準備行動了，趁著這次海賊的行動，我們一定要把握好這個機會。”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時隔多年的兄長一行人，激動之餘，日和下意識握住了雙手。
    情況正不斷在向好的一麵發展。
    扳倒凱多這個原本遙不可及的夢想，現在正一步一步在變為現實。
    酒天丸沉默下來，眼中微光流轉。
    他還沒有答應日和要加入行動，但也沒有拒絕。
    當年禦田在的時候他們失敗了，如今沒了禦田，凱多的勢力也更加龐大，他更不覺得能成功。
    這也是他當回山賊的原因，他隻是禦田的家臣，不是光月家的家臣。
    酒天丸從來不認為靠兩個後輩能夠帶領起他們。
    但不可否認的是，日和確實給他帶來了希望。
    “如果預言是真的，複仇大概也就隻有這次機會了吧。”
    酒天丸無聲喃喃。
    他對海賊的了解相對會更多一些，和百獸海賊團齊名的草帽一夥將要對凱多發起行動，這無疑會成為一場浩大的戰爭。
    還有另一夥同樣要討伐凱多的海賊.
    咚——咚——咚。
    敲門聲讓屋內幾人驚覺一下，感受到來人的氣息，酒天丸揮手攔住，示意道：
    “沒事，是傳次郎回來了。”
    阿鶴起身過去開門，來人果然是傳次郎。
    然而對方卻低著頭一言不發，懷中用草席包裹著什麽，整個人搖搖欲墜走了進來，好像缺失了魂魄一般。
    日和捧著手，神情凝重有些擔憂，見到對方的模樣，心裏隱隱有不妙的預感：
    “怎麽了傳次郎，那是.是什麽東西.”
    傳次郎沒有回應，一直走到幾人跟前，終於腳下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軀，撲通一聲在地板跪下。
    “是桃之助殿下.”
    放在地上的草席鬆開，露出躺在其中慘不忍睹的屍體。
    抬起頭，傳次郎的臉上早已涕泗橫流。
    “日和大人，桃之助殿下他！”
    “被凱多殺死了啊！”
    九裏大地一片荒野，空氣被烤的在沙土之上蒸騰。
    這六月的烈日照耀下，屋內此時卻寒若冰窖冷得徹骨，讓人的心一下子沉入海底。
    日和雙手捂著臉一言不發，肩膀止不住微微顫抖。
    阿菊攢住了發顫的拳頭，緊緊抿著嘴，眼角止不住擠出淚水。
    凱多！！！
    連從不看好桃之助的酒天丸也側過了頭，咬牙忍著不去看這慘狀，心中的怒火難以壓抑。
    啊鶴愣愣地站在原地，瞳孔渙散。
    “傳次郎”
    “錦衛門他，是不是.”
    “是不是也.”
    砰。
    說道一半，阿鶴全身力氣都被抽走，整個人昏倒了過去。
    “阿鶴！”
    “阿鶴小姐！”
    一處山頭上，禦田城遺址。
    破落的宅院旁立著幾塊泛舊的木牌，剛翻過的泥土夾雜著青草味。
    幾道身影站在墓地前心情沉重無比。
    安頓好錦衛門的妻子阿鶴後，幾人來到這裏將桃之助的屍體下葬。
    “傳次郎，有其他人的消息嗎。”
    日和目光呆滯，看著山下一望無際的荒原，語氣仿佛和這片大地一般失去了生機。
    “從海賊那裏逼問到的情報，錦衛門現在被關押在兔丼的采石場，其他人暫無消息。”
    傳次郎聲音平淡，忍不住擔心地瞥了一眼日和。
    “公主，你.”
    “我沒事。”
    日和淡淡出聲。
    山下，林立的工廠如咆哮的猛獸，煙囪升起滾滾黑煙，汙染與破壞無情蔓延在這片大地。
    “光月家隻剩下我了，這個國家的希望，不會在我手上斷絕的。”
    站在死去的兄長的墓碑前，日和眼底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堅決。
    “我們走吧，集結武士，今晚夜襲采石場，救出錦衛門和拉攏被關押在那裏的武士。”
    “大戰來臨前，要盡可能得到更多的力量，成也好，敗也好，要讓這個國家在被徹底毀滅前，將最後的憤怒嘶吼出來。”
    說著，日和轉身朝山下走去。
    傳次郎緩步跟上。
    酒天丸卻是停在了原地，忽然出聲質：
    “這樣做還有什麽意義，打敗凱多就隻是為了去複仇嗎，然後呢？”
    “桃之助已經死了！”
    “喂！酒天丸你在說什麽！”
    “閉嘴傳次郎！”
    酒天丸暴喝一聲，回過頭，大吼著質問日和：
    “就算我們成功了！過後和之國又要怎麽辦，你來當將軍嗎！！”
    “告訴我日和！你是女人！還是藝伎出身，你能讓他們承認你嗎！！”
    “你……！！”
    傳次郎咬牙怒視，但他無法反駁酒天丸的話。
    日和是光月家現在僅存的唯一正統無疑，但這個國家的思想，要接受一位女將軍絕不容易。
    更何況是藝伎出身的女人。
    決戰前或許還能同仇敵愾，戰後若真要扶持日和當上將軍。
    可以預見的是必然麵臨重重阻攔，背地裏肯定會有反對的聲音，一個處理不好，外戰打完恐怕就要開始內戰。
    “公主明明是為了和之國才忍辱負重多年，難道最後卻要換來別人這種眼光嗎。”
    傳次郎咬牙緊握刀柄，一想到日和可能要麵對的處境，他的內心極度不甘。
    “沒事的傳次郎。”
    日和輕聲道，抬起頭，對上酒天丸的目光，直視道：
    “你說的對，肯定不會所有人都認可我的，不過。”
    “祖父他還活著，所以……”
    頓了頓，日和沒有再說下去一開始想好的回答。
    光月壽喜燒當不了將軍，他的心境已經沒了，日和心裏清楚，不然也不會如今還呆在編笠村裏不出來。
    注視著酒天丸的眼睛，她似乎已經看對方真正想要的答案。
    “是的，我來當和之國的將軍。”
    輕風吹過壓的花草低下了頭，驅散炎陽帶來幾分涼意。
    日和衣擺微微飄揚，她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堅定不移。
    “你要怎麽做。”
    酒天丸神情認真，注視著那雙決不動搖的眼眸。
    “女人也好，藝伎也罷，我總比黑炭大蛇更能讓人接受吧。”
    日和雙眼眯成月牙，微微一笑：
    “我會拜托萊納大人支持我的，就像凱多扶持黑炭大蛇那樣，沒人能反對的了。”
    “隻要熬過這十幾二十年，等下一代光月家的血脈成長起來，這些問題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
    “日和……你不會是想……”
    “嗯，我已經決定了。”
    “抱歉日和殿下！”
    傳次郎低頭咬牙，單膝下跪發出懇求：
    “到時候無論會有什麽困難，交給我們來處理就好了，在下實在無法接受您犧牲至此。”
    “你誤會了傳次郎，這不是犧牲。”
    日和臉上依舊溫和笑著，反問道：
    “傳次郎會覺得追隨我父親是一種犧牲嗎。”
    “怎麽會……！”
    傳次郎急忙抬起頭：“在下絕對沒有這樣想過！”
    “我當然知道，快起來吧傳次郎。”
    日和攙扶起他，纖細手指將幾縷青絲撩至耳後，回頭又看向酒天丸。
    “我們可以走了嗎。”
    “……”
    看著她如沐春風般的笑意，酒天丸眼底神色複雜，沉默了片刻，一手扶著刀單膝緩緩跪下。
    “是，請允許我再次成為光月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