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冰河行船

字數:7709   加入書籤

A+A-


    林嫵一行人在盤於穿行這些日子,雖然也遇上過不少達旦人,但大多井水不犯河水。可今日這一位,卻上下打量他們,麵露狐疑,眼神不善。
    朱古力趕緊上前,操著一口生硬的達旦語說:
    “大人,都是老鄉,我們是經商途經盤於……”
    啪!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自船上甩了一鞭子過來。
    朱古力一驚,雖然避開得夠快,但還是被那鞭子狠厲的風嚇了一跳。
    見他避開,船上的男子更是暴怒:
    “什麽低賤的東西,輪得到你跟本大人開口說話?老子手持鋼鞭,將你打!”
    說完,又一鞭子打過來。
    達旦是馬背上的民族,鞭子便是他們最常用的武器之一,這一鞭過來又狠又凶,人挨上一點,非掉一塊皮肉不可。
    好在朱古力旁邊站的是寧司寒,對於鞭子,他可太熟了。
    對著迎麵而來的鋼鞭,他不但一點也不怵,竟還伸出手來,結結實實接了一鞭子,然後眉頭也沒皺一下,順勢抓住鞭子猛拉——
    “哎喲!”
    那人直接從船上摔下來了。
    一個達旦貴人從船上摔下來,這可把圍在船邊,正要拉船的征夫們都看呆了,麵色慘白:
    萬一貴人發起怒來,肇事的人要挨打不說,他們這些無辜的人,也會受牽連的!
    “哎呀,哎呀,哎呀呀……”船家是個麵露精光的盤於人,聞聲趕出來,臉都青了,忙不迭手腳並用,親自下船要去扶那人,結果被一手揮開。
    那人明明膝蓋都摔裂了,站也站不起來,還是給了船家一個拳頭:
    “混賬東西!老子坐你的船,慢騰騰半天開不了也就算了,還要受這窩囊氣!賤民就是賤民,下賤的盤於人,下賤的喀什人,下賤的大魏人,下賤的……”
    話還沒說完,馬車簾子就被掀起來,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
    “下賤的什麽?”
    大王子陰慘慘地問,眼皮懶懶地搭在眼睛上,卻掩不住底下狠厲的精光。更不要說,他嘴角還懸著一縷笑意,危險甚至有點狂魔的笑意。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他說的,是一口十分純正,且帶有貴族腔的達旦語。
    那人馬上縮瑟了。
    “是……是哪位大人?”他勉強站起來,驚疑不定地望著大王子:“可是老……下官負責出入登記,從未見過大人你。”
    達旦與盤於之間有天山山脈隔開,僅有一個城池可通行,故而達旦在那裏設置了管理官,將進出的達旦人登記在冊。眼前這人,顯然就是管理官。
    還別說,大王子雖然人瘋了些,但這貴族氣質渾然天成,此時對著管理官不屑一顧,根本連眼神都不給一個,更不要說回他的話。
    倒是朱古力這個表麵上的奴隸,出來嘰裏呱啦地解釋了一通,說他們是先到喀什,然後再到了盤於,所以沒有入境記錄,管理官也沒見過他們。
    一席話聽得管理官半信半疑,但麵上是不敢顯露一點的,隻能點頭哈腰道:
    “好的,好的大人,那小的就不耽誤大人了……”
    他一瘸一拐地同大王子道別,然後一臉痛苦地趴回船上。船家上趕著去扶他,沒料到好不容易將人扶到船上,自己被他反手一把推到了船下:
    “混蛋!”管理官怒吼:“沒用的東西,開的什麽破船,到現在還動不了,平白耽誤老子多少事!”
    他不顧摔下船,大概也骨折了的船家,一鞭子將人打得滿地打滾,還覺得不夠解氣,又鞭打簇擁在船邊,本來要拉船推船的征夫們:
    “都是你們這群賤民,連拉船都幹不好,打死你們……”
    寧司寒和趙競之聽了有些難忍,正想衝出去,卻被一隻蜜色的手攔住。
    “想逞英雄?”
    大王子露出一邊虎牙,雖是笑著,卻滿是諷刺:
    “達旦人絕不會因為低賤的征服出頭的,難道,你們還想說,這些人都是你們的奴隸?”
    他將手一撒,簾子驟然掉落,將他的聲音悶在車內:
    “想當好一個達旦人,就憋著。”
    可是,那管理官顯然已將他在這兒受的氣,全都發泄到可憐的征夫身上,那些征夫大多是大魏人,叫人於心何忍?
    不說寧司寒和趙競之,便是在裏頭聽聲音的賴三,也於心不忍。
    林嫵沉默了一會兒,道:
    “小侯爺,勞煩將船家叫來吧。”
    船家剛被管理官抽了一頓,現在又被另一個達旦貴族傳喚,人都顫抖了,也隻能硬著頭皮來。
    來了也不能靠近馬車,隻能遠遠地跪著,等著奴隸給他傳話。
    於是,林嫵說一句,趙競之傳一句:
    “……老板,有一門好生意,要送與你……”
    船那頭,管理官還想打人,船家卻一臉喜色地來請了。
    “大人,今日河上堅冰太凍,船夫雙腳受凍,確實拉不動。但是小的已經為大人準備了另外一艘船,保證在冰上如順水行舟,馬上能到對岸。”
    “真的?”管理官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也不想著打人了,但仍是滿心疑惑。
    他在盤於多少年了,每年都因為這條河結冰,行船困難而動怒,何曾聽過有什麽船,能在這時節如順水行舟?
    “你莫要唬老子。”他沉下臉來:“如今已是耽誤了老子不少事,再動些歪腦筋,小心你的腦袋……”
    “那肯定,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船家一邊擦汗一邊說。
    這可是那馬車上的達旦貴人出的主意,為此還跟他置換了一大批東西呢,若是真行不通,那他損失東西不說,還得罪這個大老爺,真是有苦沒處說了。因此,這會兒,他的內心也十分忐忑。
    管理官也是有急事,拉著個臉,下去準備換船。
    可擺在他眼前的,赫然竟是一條木舟。木舟也就算了,舟上,還有幾個衣衫破爛的大魏人?
    “你什麽意思?”管理官徹底發飆:“你讓我跟這些賤民一道乘舟?他們配嗎?我看你是找死——”
    “哈。”一道冷冷的聲音,讓他突然顫抖,馬上把接下來的話吞回去了。
    回頭一看,果然是大王子。
    林嫵一行人,包括馬,已經分了幾條舟站滿,正準備出發了。大王子自詡身份貴重,本來不屑跟管理官說話,這時卻厭煩地看了他一眼,說了幾個字。
    管理官一聽,馬上腿軟,跌在船上了。
    船家心思通透,趕緊對著船上的船夫喊:
    “愣著幹啥,趕緊,劃船!”
    征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本來踩在冰上,要拉大船的,腳凍得發黑,險些要凍死了。船家卻突然讓他們上岸來,塞給他們幾個奇奇怪怪的棍子,棍子一頭還釘著鐵掌,然後,叫他們劃?
    “這咋弄呀?”一個中年船夫有點害怕:“河麵都凍上了,還咋劃船?再說了,這也不是槳呀。”
    另一個年輕人,則是個細心膽大的,早就留心到了許多細節:
    “不一定。這船可不是普通的船,剛才我見著那個大魏奴隸,指揮船家,在這舟下頭加了東西呢,我瞅著,有點像冰刀……”
    “冰刀?”其他人也驚得出聲了:“船怎麽加冰刀?隻聽過人穿冰刀,耍冰嬉,怎麽舟也要加冰刀?”
    年輕人不吱聲,隻將那怪模怪樣的棍子,往冰麵上一戳,發現阻力很大。
    他算是心思活絡的,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他喃喃道,精神大振:“各位叔伯兄弟,我怎麽說,你們就怎麽劃,咱們趕緊動起來!”
    “若是今日劃得好,咱們今後,可就能免去冰上拉船之苦了……”
    林嫵他們坐在舟上,小舟輕而易舉地飛了出去,速度極快。
    一開始,船夫們還不大能把握方向,畢竟這樣劃船實在輕省,跟飄似的,一不留心用力過大,眾人方向不齊,船就歪道了。但上手也很快,沒過多久,他們便熟悉了,這船劃得又快又好。
    素日拉船要拉大半日才能到對岸,可如今,嗖嗖地就過去了,船家看得目瞪口呆。
    “好辦法,果真是好辦法呀。”他喜笑顏開,連自己被管理官打了幾頓的痛,都給拋諸腦後了。
    本來,這渡船就是個苦差事,占用不少征夫不說,還經常因為惹達官貴人不滿,而受夾板氣。船家早就心累了,雖說能賺幾個錢,但也挨了不少打。
    林嫵給他出的這個主意,是將小舟改成冰船,如同人在冰上玩冰嬉,船底裝了冰刀,亦可省力快速地實現冰麵行船。如此一來,可以少征民夫,也不需要民夫站在冰上拉船。
    更重要的是,不會因為效率太低,三天兩頭被乘船的貴人斥責。
    “娘子的腦子可真是靈活。”趙競之見眾人都麵帶喜色,也情不自禁地染上輕鬆愉快的氣息,與有榮焉道:“誰能想到,小舟都能穿冰刀?”
    林嫵笑笑:
    “在我的家鄉,冬季河麵結冰,大家常會舉行冰上龍舟比賽,便是用這般的法子。”
    “哦……”大家頓時對林嫵的家鄉向往起來,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養出林嫵這般精靈古怪之人,又玩些冰上龍舟之類的稀奇玩意,一定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吧?
    唯有寧司寒有些疑惑:
    “嫵兒,你不是南地來的嗎,南地冬季也如此寒冷,河麵結冰?”
    林嫵:……完犢子,露餡了。
    她趕緊道:
    “噢,其實我的祖上也是北邊人,後來南遷的,所以龍舟這是也是聽老一輩說過罷了……”
    “原來如此。”寧司寒了然了。他原也不過是隨口一提,此時聽了林嫵的話,便將這事丟到一邊去。
    倒是大王子,不動聲色地看了林嫵一眼。
    林嫵鎮定自若,回了他一個眼神,搶先道:
    “怎麽,大王子,不是你失憶的時候了,不喊姐姐和娘了?”
    大王子還沒怎的,朱古力聞言先皮子緊了:
    糟糕,被發現了!
    可大王子卻一點驚懼和愧色也沒有,反而是笑嘻嘻:
    “我的王,如今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何苦計較這些?人要往前看。”
    林嫵冷笑:
    “往前看,不是往坑裏看,和你這樣騙了又騙,嘴裏沒句實話的人同行,真怕被你帶進坑裏呢。”
    其他人本還一頭霧水,聽了林嫵這話,才反應過來。
    賴三第一個受不了:
    “龜兒子,你居然是裝的!一會兒搶我的姐姐,一會兒喊我娘,便宜都被你占完了!”
    聖子大人痛心疾首,他是本輪騙局中最大的受害者!
    趙競之和寧司寒則眸色一閃,起了殺意:
    此人本就是敵人,還是如此危險的瘋子,都什麽時候了,原來他還在騙他們,今後他會做出什麽事尚未可知,簡直是一個大雷。不如現在就……
    “別用這種眼神看本王嘛。”
    大王子對四麵八方來的聲討,置若罔聞,甚至還歪了歪頭,露出頑皮的笑容。
    “好歹也是一路走到這兒了,沒有一點點感情嗎?本王可是很喜歡你們呢。”他很遺憾似的,歎了口氣:“尤其是北武王,哎呀,沒想到你平平無奇的樣子,也別有一番趣味呢。”
    平平無奇?這個詞讓大家夥愣了一下。
    等林嫵在電光石火之間理解過來,已經太遲了,根本來不及捂住那張沒有遮攔的嘴。
    “若是本王把那纏胸的紗扯下來,一定會嘭地探出來吧……”大王子自顧自地沉浸在想象中。
    林嫵:……
    終於恍然大悟的其他人:……
    “我殺了你!”趙競之像頭暴怒的獅子,連武器也顧不上用了,以男人最原始的衝動和蠻力撲上去,要揍死大王子。
    賴三也很生氣,但是他沒什麽武力值,在體型方麵跟壯碩的三王子也有點差距。
    思來想去,隻能撿了趙競之不要的劍拔出來,怒發衝冠:
    “無恥之徒,爾要試試吾劍是否鋒利嗎!”
    而寧司寒,本場戰鬥中最有可能將三王子一記重拳錘死的武力型戰將,此刻卻被朱古力攔下。
    朱古力也算是個有眼色的,迅速分辨出誰是最危險的人物,第一時間就死死抱住寧司寒,苦苦哀求:
    “大哥,大哥,算了,算了。”
    “就當我們王子腦子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