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無視巫師的好奇心，哪怕是那些不該誕生於人間的神明，更沒人能阻止巫師的好奇心，哪怕是對危險的恐懼，哪怕是巫師自己，而夢魘世界恰巧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永遠不會讓人們的探究欲無處發泄，在它最初被發現時，有人甚至以為是針對他們的陰謀，誘惑他們進去探索，永無止境一般的投入精力。
    魯格看了火焰男萊登一眼，又望向那漸漸變得朦朧的小鎮。
    他記得剛才萊登這家夥還說過無需為營地的另外幾個人擔心，現在看來是徹底不用擔心了。
    “不用過於擔憂，也許這個鎮子下次出現的時候，他們就走出來了，我們還會看到他們。”萊登說。
    魯格似懂非懂地點頭道：“這個鎮子接下來會出現在別的地方嗎？”
    “這麽一說，倒是很有可能。”萊登道。
    兩人靜靜地站在枯樹下，看著遠處的鎮子在注視下一點一點徹底消失。
    直到最後也沒有一個人出來。
    “倒是閣下救了我。”魯格說道。
    若不是遇到火堆旁的萊登，他應該已經在那鎮子中了。
    “倒不一定是救了你，”萊登不急不緩地說道，“如果那些人過幾天得了好處，又從鎮子上走出來，你不要埋怨我就好。”
    魯格笑了起來。
    那鎮子消失的地方似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隻有幾棵好似原本就在那裏的低矮的枯樹。
    “一起去看看？”魯格道。
    “當然。”
    萊登先將篝火調整了一番，甚至還煮上了一鍋湯。
    魯格靜靜地看著，他一直對萊登與美食與這些大大小小的火堆的關係比較好奇，但就像老倫瑟說的那樣，隨意打探別人的巫師道路是一種愚蠢且冒昧的行為。
    篝火調整完畢。
    魯格和萊登結伴走出營地，小心翼翼地來到鎮子之前占據的位置。
    兩人來到邊界處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四處觀望打量了片刻。
    魯格看向那幾顆不算高的枯樹。
    “它們原本就在那裏，鎮子出現前就是那個樣子。”萊登說道。
    兩人走走停停，一直沒有發現什麽特殊的痕跡。
    腳步漸漸向小鎮存在時，鎮中心的位置靠近。
    魯格估算著距離，如果方位沒有錯誤的話，鎮中心應該就是塔樓與大鍾的所在位置。
    “你認為這種現象，或者說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麽呢？萊登閣下。”魯格說。
    “曾有人說這是夢，夢境被這裏的力量扭曲，因為那人在這裏恰巧見到了自己的祖父，準確的說是他祖父的夢境，他的祖父對他講過那個難忘的夢，而有趣的是，他在這裏見到那個夢的時候，他的祖父已經過世幾十年，所以也有種說法，這裏存在著過去的夢，破碎拚湊扭曲的產物。”萊登說。
    “但我並不太認可這種說法，”萊登接著道，“另一種認可較多的說法是，這個地方有勾連吸引夢境的奇特力量，通過夢境吸食人們散發的純粹的心靈力量，就像地底獸進食一樣，支撐著這個世界存在，並不斷擴張，而那些詭異的東西也並不直接是人們的夢，而是這個地方在接觸到人們的夢境進食時，不可抑製的以自身力量生出的扭曲之物，它們是因夢而生，卻不真的是某個人的夢，那些夢魘生物便是一種佐證，虛幻又真實，甚至能吃進肚子。”
    魯格點著頭，安靜地聽著。
    他想到燃血之城，如果是夢，或者說夢魘世界是因夢而存在，這些異狀甚至一草一木都是因夢而生，那麽神會做夢嗎？被鎖鏈吊在穹頂上千年的神呢？想必在吊到那裏之前，一定已經在實驗室內度過一段不短的日子，如果神能做夢，映照在夢魘世界，那一定會是個非常精彩的夢。
    魯格走著，動了動身後的翅膀。
    這個東西給他一種脆弱的感覺，而且還無法支撐他真正的離地飛行，不隻是承受力的問題，現在用來包裹身體掩蓋氣息之類的還行，但要別的事情可能還無法完成。
    兩人來到應該是塔樓的位置，隻有一棵枯樹呆立在那裏。
    魯格抬頭看著枯樹的枝杈處。
    “那是鳥窩嗎？”魯格道。
    萊登也在盯著那東西。
    魯格看這情形不用他回答便知道，這個鳥窩原本是不存在的。
    兩人各自加持輕身術一躍而起。
    隻見枯草層疊穿插編織的鳥窩中，正放著一本黑色的書。
    魯格一手抓著樹杈，看向萊登，盡管這家夥隻比他早來幾天，但明顯來之前就已經做了不少準備功課。
    “我的理智告訴我，不該碰它。”萊登看著他說。
    魯格聽到萊登說話的語氣就笑了。
    兩人吃烤肉時剛決定下來，在完成夢魘器官的初步培養之前盡量不涉險，但結果一次希望不大的閑逛就有所收獲，這完全沒有不要的理由，而且這還是一本書，這種東西最方便兩人分享。
    萊登抬手伸向鳥窩時，再次看向魯格，似在詢問他是否想要遠離。
    魯格隻是笑笑。
    忽然遠處一個身影衝了過來，正是之前徘徊的一波人中唯一一個沒有走進鎮子的家夥，但那家夥也實在太謹慎，離得太遠。
    魯格和萊登都沒有慌亂，他們還以為那人早已被嚇跑。
    萊登的手剛伸到鳥窩邊，忽地霧氣叢生。
    鍾聲再起。
    那從極遠處奔行而來的身影也恰好跑進鎮子範圍。
    魯格抓緊枝杈，四周翻然變化。
    青石地麵，幽暗的房間，閃爍的晶石燈像要斷氣一般斜插在牆上維持著。
    “又是兩個蠢蛋！”一個老嫗沒好氣地道，“現在的巫師學徒都是這麽沒腦子嗎？”
    魯格兩人對視一眼，至於遠處那位已經不知道在哪裏了。
    “還不快下來，我的燈都會被你們弄掉了！”老嫗說道。
    魯格正單手抓著牆上斜插的晶石燈，懸在房間的牆壁邊，腳再往下一點就能夠到地麵，極其滑稽。而萊登則是扒著一個燈座，一隻手正維持著摸向桌上一本書的動作。
    兩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都乖乖地下來。
    “嗯？”
    老嫗拄著比她還高的長杖靠近魯格。
    “你這狗頭狗腦的家夥，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詛咒氣息，唔……”老嫗個子不高，抽動著鼻子，鼻翼兩側的褶皺更深，看起來人顯得更凶，她接著道，“竟然是在血脈源頭的詛咒，奇特，強大，恒定，嗯真是有趣。”
    老嫗又轉頭看了萊登兩眼。
    魯格同樣看著萊登，這家夥沒有說話弄得魯格也不敢說話，而且麵前這個老嫗明顯不是普通的巫師學徒，天知道他們隻是掏個鳥窩而已，怎麽掏出個皺巴巴的老巫師。
    “外麵那些更蠢的家夥，是你們的同伴嗎？”老嫗開口道。
    她所說的外麵自然是指鎮子上，她這個房間並沒有窗戶，也無法直接看到外麵的景象。
    萊登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禮，魯格看到也跟著行禮。
    “連禮儀的姿勢都不標準，現在的學徒真是太差勁。”
    行禮卻是引來老嫗的不滿。
    萊登動作一頓，又換了一個雙腿略微交疊的姿勢，魯格也手忙腳亂地跟上，不由得暗自翻了個白眼，在他眼裏，這兩種行禮的方式都沒有什麽區別。
    老嫗滿意地點了點頭。
    “大人，不知可不可以送我們離開。”萊登起身說道。
    “離開？那可不太好辦，畢竟我已經死了好多年了，這隻是我不知什麽時候在夢裏留存的一段意識而已，閑著沒事做做力所能及的小實驗，倒也樂得清閑，力量可是沒有剩下多少了。”老嫗笑嗬嗬地拄著長杖說道。
    萊登一時語塞，陷入沉默。
    魯格眨了眨眼睛，他想著老嫗說的詛咒的事情。
    “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能看出你們兩個都是不錯的小家夥，雖然以前你們這種資質的可能都無法成為我的學徒，但也要比外麵那幾個好很多。”老嫗的長杖在地上一頓說道。
    “願意遵從大人吩咐。”
    魯格和萊登齊聲道，同時又行了一次姿勢別扭的禮，折磨自己的膝蓋。
    “在這個地方我也有點膩了，雖然我隻是一段莫名殘留的意識體，”矮小的老嫗拿著長杖在兩人麵前踱步，“我想嚐試一下，一點小小的幻想，在多年前我在這鎮子裏捕獲了一下亂闖的小家夥，得知了一種夢魘巫師的道路，我進行推導改造，想要嚐試以我這一小段意識體再次成為一環巫師，再重新開始一次，當然我現在也算是一位巫師，我所指的是真正的，借助這個體係，重活一次！成為一位真正的巫師！而不是一段意識。”
    魯格和萊登倒吸一口涼氣，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個忙好像不太好幫。
    一段主體早已消亡的意識片段，想要重活一世。
    “你！”老嫗看向萊登，“似乎已經處在晉升的邊緣了？”
    “是的，大人。”
    萊登深吸一口氣道。
    魯格憐憫地看了萊登一眼，也不敢亂說話，隻能為他默哀。
    “你！”老嫗轉向魯格，“也不是不行……但還差一些，你們現在都是那所謂的第三代冥想法？要我說，真是多此一舉，那些入不了門的就不要理會，第二代冥想法已經是很仁慈了！非常的仁慈！讓那麽多廢物踏入超凡，隻是對他們的殘忍。”
    老嫗說著情緒莫名有些激動，還用手中的長杖指向牆壁，那意思是在說外麵鎮上的那幾人，說著又開始在兩人眼前來回踱步。
    片刻後老嫗停下腳步。
    隻見她長籲一口道：“看來要抓緊了！也許是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才讓最高議會做出這種決定，大概第二代冥想法的誕生也是如此，那時我明明還活著，應該已經意識到才對，大概是級別不夠不知道真相，我以前是幾環巫師來著？殘存的意識體果然不行，有時候腦子會亂掉，希望沒有嚇到你們。”
    魯格和萊登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這位不知算不算是人的巫師，有時像個普通的老奶奶，有時散發出的氣息又足以讓他們二人顫栗。
    強大者連一段夢中的意識體，都可以機緣巧合地，在本體死亡後活這麽多年，還妄圖活出第二世，而且看樣子還抵抗住了這個地方的力量，沒有被夢魘世界的力量扭曲。
    魯格瞥向一旁，看到了萊登眼中的羨慕與渴望。
    老嫗又莫名盯著魯格楞起神來，看得他不自覺的抖了兩下耳朵，兩人默默地站著，誰也不敢貿然打擾。
    “嗯，狗頭狗腦的小子，你給了我啟發，兩條改造夢魘巫師的道路，其中一條因你做出修改，依附一種強大的詛咒而存在，多加一條，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老嫗來回踱步道，“但……最好不是人為存在的詛咒。”
    兩道秘法印記驀地落在魯格和萊登肩膀上。
    “你們兩個可以在這座塔裏活動，先隨便選個房間休息，我需要推導一下，”老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一側的石門敞開，她又道，“沒有我的命令最好不要出去亂跑，也不要去塔頂，招惹到奇怪的東西你們不一定能對付得了，就像你們一樣，這鎮子上並不隻是有屬於鎮子的怪東西存在。”
    兩人看著說完話，忽然低頭站在原地就開始用聽不清的話音喃喃自語的老嫗，一前一後默默地退出幽暗的房間。
    魯格和萊登剛走到房間外，石門就在一陣摩擦聲中關閉。
    兩人站在原地良久，直到怕打擾到門後的老嫗挨罵，才轉身離開，他們離開時已經聽到裏麵的咒罵聲，不過那不是罵他們的，似乎推導不太順利。
    “第三代冥想法……在巫師間推行開是多久的事情了？”魯格忽然道。
    “幾萬年？也許還要更久。”萊登道。
    魯格想起萊登說過的，夢魘世界的力量生成的這些怪象，可能是來自很久以前的夢，但沒有想到，會這樣久遠，在這種扭曲拚湊生成的產物中竟然還留存有一位擁有理智的夢中人，還是一位知道自己本體已經死亡的意識體，一位不知道幾環的巫師。
    “不用擔憂，夢魘世界的東西很難說的清，也許咱們休息睡上一覺，再一醒來又回到了那棵枯樹下。”萊登不緊不慢地說道。
    “那你醒來還會掏鳥窩嗎？”魯格說。
    他忍不住調侃這位，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說出無須擔憂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