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殘魂蝶語守鹽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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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2 朽壤藏春
黎明前的黑暗濃稠如膠,鹽田在死寂中凝固成一塊巨大的墨玉。忽然,灰雪簌簌飄落——那不是雪,是焚燒殆盡的餘燼與鹽塵的骨灰。逆鱗碎屑裹挾其中,每一片都折射著巨龍瀕死的殘影;磷粉幽綠閃爍,似萬千鬼火在虛空中遊蕩。灰雪觸膚的瞬間,灼出針尖大小的光斑,刺痛如毒蟻啃噬,連呼吸都染上了焦苦的血腥氣。
林七弓身跋涉,每一步都陷進鬆軟的灰燼。他的衣袍早已襤褸,後背被灼出蛛網般的焦痕,卻渾然不覺。終於,他在焦黑的母樹殘骸前駐足。這曾庇佑鹽田的巨樹,如今隻剩扭曲的枝幹指向天際,如同向神明控訴的枯骨。他十指深深插入根部焦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炭屑簌簌剝落,露出根係纏繞的陶甕——甕身爬滿藤蔓狀裂痕,卻隱隱透出龍吟般的震顫。
甕口開啟的刹那,三道金光迸射。三粒金桔種子靜靜臥在甕底,種殼上“滄月”龍紋遊走,鱗片翕張間似有潮汐湧動。林七的指尖剛觸及種子,相柳刺青便如遇天敵般褪色,露出皮下淡金龍紋。那紋路與種子共鳴震顫,將他拉入幻境:滄月赤足立於浪尖,長發化作海藻,掌心托著初生的金桔林。她的歎息混著潮聲:“善念生根處,孽債終化塵......”
章國真跪在祭壇廢墟間,白鱗正從他身上片片剝落。每片鱗離體都帶出一串金血,滴入焦土時竟綻出星點綠芽。他背部的逆鱗傷口猙獰外翻,金血如溪流淌入土壤,所經之處灰燼退散,腐土泛起珍珠般的光澤。斷秤杆被他攥在掌心,雷紋符咒隨呼吸明滅,仿佛在應和地脈深處的心跳。
“來!”章國真低喝一聲,秤杆尖端刺入祭壇。三粒種子落入土坑的瞬間,雷紋符咒如活蛇遊上種殼,交織成荊棘狀封印。地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鹽田驟然隆起數十道土棱,宛如巨龍翻身。焦黑的母樹殘骸突然崩裂,根係如垂死之手抓住章國真的腳踝,將先祖記憶灌入他識海——二十年前,章家人剜心為祭,以血脈為引,將滄溟邪力封入地脈。而今因果輪回,他的血成了打開新生的鑰匙。
海天交界處,倭艦正拖著油汙帶撤離。黏稠的油膜折射出妖異虹光,恍若海麵裂開的傷口。阿青跪坐在焦土邊緣,懷中嫩芽的根須已鑽入他的臂脈。他的皮膚下凸起蛛網狀青紋,每一次心跳都讓嫩芽顫動。林七靠近時,聽見少年臂骨傳來細微的碎裂聲。
“疼嗎?”林七的嗓音沙啞如礫石相磨。
阿青搖頭,指尖輕撫芽尖。嫩芽忽然舒展葉片,露珠順著葉脈滾落,竟在空中凝成音符:“是滄月娘娘的潮汐謠......”歌聲空靈縹緲,鹽田殘存的灰燼隨之起舞,在晨曦中勾勒出半透明的人形——那是千鶴的殘影,她赤足踏過焦土,每一步都綻出鹽晶花。倭艦的油汙突然沸騰。平氏家臣的咒罵穿透海風,他們的刀鞘生出黴斑,鹽晶炮管爬滿鏽跡。量海秤的威壓正從地底蘇醒,新生根須刺破油膜,將黑潮逼回深海。鹽田邊緣,未被焚盡的殘葉在風中翻卷,葉脈拚出的箴言愈發清晰:“凋零非終局,朽壤藏三千春。”每個字都滲出血色,滲入土壤深處。
章國真突然踉蹌跪地。封印完成的種子正在抽芽,嫩莖卻纏繞著他的手腕汲取鮮血。他看見自己的血在土壤中蜿蜒成河,與二十年前先祖的血脈交融。焦土裂開細縫,一株金桔幼苗破土而出,葉片上龍族符文流轉,將最後一絲黑潮逼出地脈。
阿青懷中的嫩芽驟然綻放。花苞展開的刹那,千鶴的殘影化作光點融入其中。根係從他手臂褪去,留下蛛網狀疤痕,卻帶走了滲入骨髓的虛蝕劇毒。少年癱倒在地,望著晨曦中舒展的新枝,嘴角揚起釋然的弧度:“你聽......潮汐謠變調了......”
鹽田的震顫逐漸平息。灰雪不知何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細密的鹽晶雨。雨滴落在新生葉片上,奏出清越的鈴音。林七拾起一片殘鱗,其上映出奇景——深埋地底的龍鱗晶石正與白鱗逆鱗共鳴,量海秤的虛影籠罩四野,秤盤一端盛著枯萎的母樹殘骸,另一端托起萬千新芽。
章國真撫摸著幼苗,忽然低笑出聲。他的掌心新生根須溫柔纏繞,將一段記憶渡入心間:滄月隕落前,親手將三粒種子交給章家先祖,眼含淚光卻笑意清淺:“待來日朽壤藏春,替我看看新生的海。”
東方泛起魚肚白,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鹽田上,灰燼與新生交織成斑駁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