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安靜的躺在床上，瘦的完全脫了相，隻剩皮包骨了。
    床邊，都是唐安給她買的好吃的，什麽榴蓮，什麽人參雞湯，還有各種各樣的補品，牛奶。
    唐安盡所能的給外婆買了很多，她最後還願意吃一口的東西。可唐安也知道，外婆這個樣子要吃東西，完全隻是為了讓她不那麽難受而已。
    外婆所說地吃貴的，也因為是辛勞了一輩子，從來沒吃過什麽好的。臨了臨了的，嚐一口，也讓她沒那麽重的愧疚心罷了。
    “外婆……”
    外婆睜開渾濁的雙眼，意識已經模糊，卻又好像還認得她。
    “啊……”
    “雞崽子還得喂，去，去喂雞。”
    “喂雞，安安吃雞腿。”
    唐安低下頭哽咽，不敢讓外婆看到她流淚。
    “喂過了，剛喂得，小雞都吃飽了，我也吃飽了，沒餓著。”
    外婆勉強笑笑，“水，喝水。”
    “好，我給你拿。”
    唐安知道，外婆快走的這一天，不停的要喝水，幾乎沒有停過。
    她喂水喂的腰都直不起來，都供不上外婆喝的。
    可是外婆真的喝的下水嗎？
    喝不下，她隻是需要用水緩解一下痛苦，喝進嘴裏馬上又吐出來罷了。
    “外婆，你疼不疼啊？”
    外婆睜開眼看了一眼唐安，用盡力氣，隻說了一個極為小聲的“不”字。
    唐安努力調節著自己的情緒，看著骨瘦如柴的外婆，身上都已經被骨頭硌爛了的皮膚。
    “外婆……”
    “你走吧。”
    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不知道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心情。
    “我會照顧好自己，我也能照顧好自己。”
    “你放心，我跟你保證，以後再沒有人能欺負得了我。”
    外婆睜開眼睛，看著唐安。似回光返照一般，伸手想撫摸唐安的臉頰。
    “外婆，舍不得你呦。”
    唐安低頭努力控製著情緒，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
    可是眼淚，哪裏是她能控製的了的。
    “外婆，我也舍不得你再那麽受苦……”
    她低下頭，在外婆懷裏大哭。
    外婆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拍她的背，哄她。
    “娃兒呦，你做飯給外婆吃啊？外婆想吃飯咯。”
    唐安點頭，“好，我去做，去做。”
    她靠自己一個人，把外婆扶起來，努力的抱到了輪椅上。
    然後把外婆推到廚房門口，讓她在外麵看著自己做飯。
    她知道，外婆是想看著她能照顧好自己，才能放心的走。
    這頓飯，唐安擦幹眼淚，笑著跟外婆滔滔不絕的說話。
    “我知道，這個菜得戳水是不？”
    “這個豆角，得燉熟，不燉熟有毒哦。”
    “土豆我都喜歡吃麵的，你不是說咯嗎，開鍋了還得燜會。”
    唐安自顧自的說，始終不敢往外婆那看一眼。
    外婆看著唐安熟練的做飯，終於是放心的點點頭，笑著靠到了輪椅靠背上。
    唐安的餘光看到了這一幕，她抿著嘴控製著眼淚，可是眼淚怎麽越控製越多呢？
    她沒有去拉外婆，而是自顧自的做好了飯。
    等飯菜都放到了院子裏的桌子上，唐安才推著外婆過來一起吃飯。
    “外婆，今天的雞腿，咱們倆一人一個。”
    “這回，你不能再跟我推脫了吧。”
    “外婆，我這個菜做的可好吃了，你也嚐嚐。”
    “外婆，你吃啊。”
    “你嚐一口，就一口……”她祈求著能得到外婆的回應。
    可這一次，回應她的，隻剩無聲。
    唐安咬著筷子，淚如雨下。
    可她仍舊堅持的吃完了這頓飯，因為她知道，外婆不喜歡她浪費糧食。
    黃花觀中。
    毗藍婆聽著唐安那一聲聲外婆，眼中的複雜之意更甚。
    在那麽一刻，她看唐安的眼神，跟外婆的眼神，完美重合。
    “傻孩子。”她的慈愛，沒有一絲摻雜。
    心境中。
    黑影唐安出現在了她身邊。
    “看啊，你命數孤寡，與你相親之人，絕無善終。”
    “你媽媽，你外婆都是最好的例子。”
    “一個為了生下你，難產而死。一個培育你長大，能獨立自主活下去之後，活活熬幹自己而死。”
    “總有一天，你會連你的徒弟們一起害死，你就是那個他們口中的害人精，”
    “認命吧，認清現實吧唐安。”
    唐安放下筷子，拿紙巾擦擦嘴。
    沒有機會黑影的自己說什麽，而是把外婆推回了房間，又把她的屍身抱回了床上。
    她要給外婆擦身子，換壽衣。
    外婆愛幹淨立整了一輩子，哪怕是在夢境裏，她也不能讓外婆就那麽潦草的走了。
    黑影唐安，還在她背後一聲又一聲的蠱惑著。
    卻絲毫沒注意，唐安的眼神愈發的冰冷。
    “你是我的心魔，對吧。”
    “你想取而代之，對吧。”
    她一邊熟練的給外婆穿壽衣，一邊自顧自地說話。
    “好啊。”
    直到唐安給外婆穿好了衣服，才起身轉過頭來，看向了另一個自己。
    “從出現幻境開始，你一直在利用我內心最不願接受的事，一次又一次重現我的噩夢。”
    “吸食我的心魔，從一個嬰兒體，壯大到了現在，跟我一模一樣的存在。”
    黑影唐安微微蹙眉，“你……”
    唐安的反應，跟它預料到的完全不同。
    “我怎麽了？”
    “我應該是痛哭流涕，迷失自我，任你處置，是嗎？”
    唐安擦幹了眼淚，冷笑出聲。
    “你覺得，一個從小失去父母，靠著外婆長大。麵對最多不公，最多惡意的人。她內心深處壓壓抑著的，又能有多幹淨？”
    黑影唐安重新審視著唐安，同樣冷笑出聲。
    “你不用在我麵前故作高深，這句話我也同樣還給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能感受得到，你的情緒都是真的。你就是在痛苦，你快被我折磨瘋了。”
    “就差一點，再差一點，你就會完全被我控製。”
    “嗬嗬嗬嗬……”
    唐安笑了，她此刻的神情，仿佛她才是那個反派。
    “你不覺得，有的時候虐心真的很爽嗎？”
    “你窺見了我內心最陰暗的一麵，我任由我的陰暗滋長。”
    “你是我，可我為什麽不是你呢？”
    “你利用幻境影響我的情緒，可我為什麽不能利用你，再去看一眼，我想見的人呢？”
    黑影唐安的笑容僵住，“你……”
    唐安身上也燃起了黑氣，“你是我的心魔，可我唐安，首先是我自己。”
    “我有心魔的前提，是我想有心魔。我走不出去，是因為我不想走出去。我想午夜夢回，多看一眼心中牽掛罷了。”
    “我若不想有，你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