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或許該叫他列車長。
    就坐在蘭紗對麵。
    間隔不過一米距離。
    濃鬱的肉香味簡直讓蘭紗差點失去控製。
    假列車長的香氣與之對比起來，一下子就顯得像是白開水般寡淡無味。
    咕嚕一聲，肚子表示讚同。
    壯漢輕輕推過來一杯茶。
    但茶香味完全被近在咫尺的肉香味掩蓋。
    相比作為玩家的壯漢，作為副本BOSS的列車長雖然也肌肉壯碩，但看上去更像儒雅的翩翩君子，一舉一動，進退有度。
    胸前金色銘牌寫著：秦兆川。
    蘭紗額角一抽：“……謝謝。”
    誰還給起了個人名兒。
    讓她有點不好意思直接吃了……
    秦兆川：“不客氣。”
    童聲蛇頭吸溜一口，迫不及待：“它說不客氣了，主人，快吃了它！別客氣！”
    蘭紗：“……”她說頭上怎麽下雨了呢。
    這些蛇發全都流著口水，恨不得蘭紗立刻下道指令就撲上去。
    秦兆川仿佛能聽見蛇發的聲音似的，目光落在蘭紗頭頂。
    透過蛇瞳的特殊視覺，蘭紗看見，他的心髒處，藍色和黑色交織在一起。
    黑色，是詭秘的象征。
    半藍半黑，是半人半詭？
    饒是蘭紗身經百戰，也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情況。
    “你曾經是人類？”雖是問句，但語氣肯定。
    秦兆川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笑容：“我很好奇，你似乎什麽都能看透？
    不如你猜一猜？”
    蘭紗笑了一下，指指男人身後的照片牆：“需要猜嗎？”
    就差寫臉上了。
    秦兆川順勢回頭，和照片中的自己對視上，他也笑了。
    然後，一隻蛇頭探出頭，蛇嘴吞天般張到一個可怕的大小。
    無形的恐怖吸力將男人如羽毛般抬起，接著，吞入腹中。
    副本一旦失去作為支撐核心的BOSS，很快就會崩塌。
    為了安全，蘭紗需要離開副本後再完成這一步。
    所以隻能先將秦兆川暫時安置在蛇頭腹中。
    蘭紗站起身，撐住桌子，以此抵抗地麵的劇烈震顫。
    牆皮和天花板如紙屑一樣紛紛飛落。
    牆上的照片也沒能幸免。
    蘭紗拿起其中一張。
    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照片裏，男人摟著妻子，女人摟著孩子，孩子懷裏則是一個精致的布娃娃，看上去幸福又歡樂。
    在用相機紀念下這一刻的時候，誰會想到，將來，他們將會踏上一列必將走向毀滅的列車。
    所有淩亂的規則，都得到了解釋。
    在過去的列車上，某一節車廂的乘客集體發生異變。
    這種異變可能具有高度傳染性和危險性，以至於乘客們自發關閉車廂間的通道，以防止另外車廂的乘客進入。
    因為，一旦放進任何一個不屬於這節車廂的乘客，都很有可能帶來全軍覆沒的下場。
    這就是為什麽，逃票的後果是——全車重新製票。
    車票。
    小字。
    蘭紗直到見到秦兆川才想明白這一點。
    “不要相信鏡中的自己”這句話，本來就不是寫給蘭紗的。
    她能看見紅字，不是因為是什麽天命之子，也不是蛇瞳的特殊加成。
    而是因為，這是原本9車廂99號座乘客——也就是曾經的秦兆川，為他自己寫下的最後的提示。
    提示他不要相信任何鏡中的怪事。
    不要相信，就不會因此親手殺死妻女，而後悔莫及。
    蘭紗放下照片，抿了抿唇。
    當時，盡管第九車廂的乘客已經及時關閉車門。
    但無處逃脫，隻能等死的恐懼仍然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他們。
    有人大叫。
    有人陷入瘋狂幻想，期待這一切隻是一場夢境。
    有人出現情緒性的攻擊或者互毆行為，破壞了車內設施。
    甚至可能見了血，血點灑在燈罩上，染得燈光都變猩紅了。
    最終壓垮乘客們的，不是病毒，而是情緒崩潰。
    第九車廂的汙染源與規則設定，也因此而來。
    分析出這一點，蘭紗繼續順著邏輯推理。
    困擾蘭紗許久的紅色心髒，似乎也有了解釋。
    是秦兆川用了某種手段，將自己本該死去的妻女變成詭秘，甚至還擁有了思考和說話能力。
    應該與紅色心髒、以及一體雙生有關。
    紅色心髒在觸手詭體內，而觸手詭又實則是規則懲罰者，屬於詭秘的一種。
    秦兆川將觸手詭封印在布娃娃體內，將其與自己的女兒融合，從而實現共生。
    至於小女孩旁邊坐著的，恐怕隻是一個軀殼。
    秦兆川真正的妻子，應當與列車外那顆紅色心髒的主人形成了共生關係。
    不過，秦兆川為什麽要將妻女分開，一個放在車內，一個放在車外呢？
    讓母女可以呆在一起不是更好嗎？
    除非，他覺得分開要勝過相聚……
    蘭紗腦海中驟然想起假列車長自相矛盾的話語：下車、不要下車。
    假列車長隻是秦兆川派出的一道幌子。
    但也繼承了他的部分意誌。
    也許這句話暗示著，車外也有某種恐怖的存在，能夠威脅乘客的性命？
    所以，在自己一手掌控的世界裏，盡管秦兆川很確定妻女是安全的，但仍然選擇分開她們。
    這樣一來，無論是車上的人先出事，還是車外的人先遇見危險，總能保全其中一個。
    蘭紗默了默。
    還保留著如此強烈的人類的情感，難怪秦兆川會呈現半人半詭的狀態，沒有完全被同化。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可惜這個問題注定沒有答案。
    副本崩塌的一瞬間，蘭紗被規則彈回現實世界。
    沒等她反應過來，蘭紗隻覺得喉間劃過一塊甜蜜而柔軟的、草莓蛋糕似的口感的東西。
    還來不及細細品味，就滑入腹中。
    還挺好吃？
    不是……明明沒長嘴，怎麽就自動跑胃裏了……
    看見童聲蛇頭委屈巴巴的模樣，蘭紗明白過來，是秦兆川選擇了自我了結，主動請求蛇發吞噬。
    隨即，明顯的飽腹感和脹痛感充斥全身。
    磅礴神力自頭頂匯聚而下，帶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蘭紗不由得放鬆下來。
    這一放鬆，便感覺到自己如同躺在輕飄飄的雲端。
    飄渺的雲隨風而動。
    帶著蘭紗慢悠悠飄到一處，外觀莊嚴宏大，直出雲霄的白色空中宮殿群。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神殿，潔白大理石鋪就。
    神殿裏，十二主神的神座空缺了一半。
    下方站著的神靈明顯少了很多，左右分立，呈現涇渭分明的兩種陣營。
    是奧林匹斯諸神。
    為什麽隻有赫拉、波塞冬、雅典娜、阿佛羅狄忒、赫菲斯托斯，還有赫爾墨斯在場？
    其他六位主神呢？
    召開神典，至少也要集齊十位主神。
    蘭紗心頭莫名一陣鈍痛，像是被隻無形大手緊緊捏住，酸癢麻脹。
    陽光從她身體裏穿過，照耀在每一位神靈虔誠而絕美的容顏之上。
    蘭紗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眾神灼灼視線都集中在自己所在這處。
    就像……發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