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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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的文華殿燭火通明,張居正將九架紫檀算盤擺成北鬥陣型。算珠碰撞聲裏,他每報一數,便有書吏將工部存檔擲於金磚:
    "嘉靖四十年,工部領庫銀二十七萬兩鑄佛郎機炮四百門。"
    "雷火案奏銷火炮三百門,殘骸重熔得精鐵十二萬斤。"
    算珠定格時,張居正掀開殿角蒙布——三坨焦黑鐵塊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但兵部現存廢鐵僅九萬斤,餘下三萬斤去了何處?"
    馮保突然尖笑:"張閣老怎不算算天津衛丙字倉的耗損?"話音未落,戚繼光押著渾身血汙的倉吏闖入,摔在地上的賬冊濺起塵埃:"丙字倉十年間私運精鐵五萬斤,經手人畫押在此!"
    萬曆帝指尖劃過賬冊上的紅印,突然將茶盞砸向馮保:"狗奴才!這印鑒分明是東廠秘製的回紋印!"
    戚繼光擊掌三聲,四名力士抬進熔爐。女真王帳繳獲的金錠在烈焰中扭曲變形,逐漸顯露出「景王府內庫」的陰刻銘文。更駭人的是金錠邊緣的硫磺痕跡——與滄州倭寇火藥成分完全一致。
    "馮公公不妨解釋解釋。"戚繼光抽出繡春刀挑開金錠夾層,"為何景王府二十年前封存的秘藥‘離魂散’,會出現在東廠刑房?"
    馮保蟒袍下的身軀微微發抖,突然指向工部尚書潘季馴:"老奴有罪!但私運精鐵實為潘尚書脅迫!"
    潘季馴怒極反笑,從袖中抖出半封密信:"陛下明鑒!此信乃馮保親筆,許臣漕運總督之位換取丙字倉鑰匙!"
    信紙飄落禦案時,陸淮安瞥見邊角暗紋——竟是波斯王室獨有的蓮花水印。
    "夠了!"萬曆帝摔碎玉佩,鋒利的碎片劃過陸淮安右臂。司禮監大太監捧出鎏金藥瓶,將猩紅藥水塗抹在傷口處。
    滿殿死寂中,陸淮安臂上七星痣竟如活物般蠕動淡去。張居正適時呈上景王世子繈褓:"太醫署存檔記載,世子滿月時用‘朱砂混鶴頂紅’點痣辟邪——此藥遇‘離魂散’則褪色!"
    馮保突然暴起撲向陸淮安:"雜家早該在詔獄結果了你!"卻被戚繼光一腳踹翻。飛魚服撕裂處,馮保心口赫然露出與金錠銘文相同的「景」字刺青!
    八百裏加急的蹄聲撕裂黎明。驛卒呈上的急報猶帶血漬:"天津衛丙字倉寅時起火,三十名倉吏自縊,唯留此物於灰燼中。"
    焦黑的鐵匣內,嚴嵩私印完好無損。壓印的貨單上清晰寫著:"嘉靖四十一年三月初七,收女真貂皮三百張,折佛郎機炮十門。"
    張居正突然跪奏:"臣請開先帝陵寢!"
    滿殿嘩然中,他展開徐階臨終血書:"嚴嵩曾盜景王陪葬品,其金絲楠棺內藏有海運密圖!"
    萬曆帝閉目良久,再睜眼時寒光凜冽:"馮保押送詔獄,東廠所屬盡數下獄。陸卿——"
    他擲出遼東經略印信:"即日起整飭九邊,凡涉景王案者,先斬後奏!"
    雪夜,陸淮安撬開徐府祠堂供桌暗格。蜘蛛網覆蓋的信箋上,徐階字跡如刀:
    "正德八年,丘氏幼子托波斯商隊出關。其背後胎記非尋常朱砂,乃刺入肌理的遼東輿圖。待女真坐大,可借剿匪之名收失地,功成則此子當殉。"
    信紙在燭火中卷曲時,陸淮安忽覺背後舊傷灼痛。銅鏡中,那道蜿蜒疤痕竟與密信附圖的遼河走向完全重合。
    通州碼頭的浮屍被浪推到岸邊,仵作剖開翻譯官腫脹的腹部,掏出的魚符讓戚繼光瞳孔驟縮——這枚景王府調兵符的缺口,正與陸淮安背上疤痕某處凹凸契合!
    "經略使請看。"戚繼光將魚符按在遼東沙盤,"此處缺口對應寬甸堡,正是上月女真破關之地。"
    陸淮安撫過沙盤上的小旗,突然拔劍斬斷:"明日拔營!"
    渤海灣的冬雨刺骨,戚繼光站在暹羅商船甲板上,看著水師撬開貨艙夾層。二十門簇新的佛郎機炮泛著冷光,炮身「內承運庫監造」的銘文下,藏著更小的「景府私鑄」字樣。
    "將軍!底艙有活口!"
    被鐵鏈鎖住的白發番商狂笑不止,用生硬的漢話嘶吼:"阿依莎聖女萬歲!光明終將焚盡偽朝!"隨即咬舌自盡。戚繼光蹲身扯開屍體衣襟,胸膛上的白蓮刺青讓他如墜冰窟——這與二十年前剿滅的白蓮教餘孽印記分毫不差!
    萬曆帝的朱批在晨曦中展開:"陸卿忠勇可嘉,著加封太子少保,總理遼東軍務。"
    張居正深夜扣響陸宅門扉時,陸淮安正在擦拭佩劍。劍脊映出來客陰鬱的麵容:"經略使可知,真正的景王世子尚在人間?"
    他推過密報,遼東細作的血書觸目驚心:"女真王帳有漢人軍師,年約三十,背後雙龍戲珠胎記,通曉《永樂大典》兵法篇。"
    陸淮安劍尖挑起血書擲入火盆:"閣老這局棋,打算下到何時?"
    "棋局?"張居正撫過禦賜的羊脂玉扳指,"從陛下翻開玉牒那刻起,你我都已是局中子。"
    更鼓聲穿過雪幕,兩人對坐無言。東方既白時,一匹快馬撞開城門:"急報!女真聯合韃靼叩關,陣前豎‘誅偽帝’大旗!"
    陸淮安係緊披風踏入風雪,背後的輿圖胎記在朝陽下宛如血痕。
    薛陽丁安兩人和和尚分手,並肩便往家中趕去,他兩個互為鄰居,沒用多少時間,就行至家門口。
    丁安的渾家王氏正在屋子外麵的竹竿上晾方才洗好的衣服,笑道:“哥兩個這是哪裏吃了酒來,正好今日淘換來一隻雞,晚上帶著嫂子來我家裏吃飯。”
    薛陽笑著答應下來,寒暄一番,便折回自己家中。剛剛兩人路上已經說定,這幾日收拾一下,就搬到鄉下去,看現在的情形,金兵早早晚晚是要奪了汴京城,為了妻兒免遭戰火,也該離開。
    薛陽的妻子柳氏正坐在床上拿著針線縫著小孩兒要穿的衣服,薛陽不忍她過於勞累,走上前去拿過她手中的針線:“你身子沉,多歇歇吧。”
    柳怡將身子靠在薛陽身上笑道:“我整日裏閑在家中也無事可做,做個針線活,怎麽就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