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博瀚覺得自己度過了人生中最魔幻的半個小時。
    以邁塔影業一貫的尿性，鄭博瀚其實已經做好了和蘇歌撕破臉、邁塔影業全線撤資的準備。
    但當他找到蘇歌和秦天野二人時，卻見到了一副做夢也沒想到的場景。
    蘇歌哭喪著臉，看起來像一顆被風刀霜劍虐待過的小白菜。鄭博瀚心下當時一咯噔，以為秦天野把蘇歌給罵了。
    不應該啊？秦天野雖然看著像塊鋼似的又冷又硬，其實非常有涵養，很少和合作的演員鬧紅臉。
    鄭博瀚再一看秦天野，好家夥！
    秦天野的臉上是一副鄭博瀚從未見過的空茫的表情，仿佛已經看破了萬丈紅塵，即將立地成佛。
    就連鄭博瀚進門這麽大的動靜，秦天野都沒有發覺，仍在雙眼發直地發呆。
    鄭博瀚迅速權衡了一下，沒敢打擾已臻化神期的秦天野，而是悄悄把蘇歌拉到了遠處。
    “怎麽了？”鄭博瀚低聲道。
    如果老秦得罪了這大小姐，他還是要想辦法給老秦找補一下的。
    蘇歌張了張嘴，還沒等說話，眼淚已經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怎麽辦啊鄭導！”蘇歌帶著哭腔求助道，“秦老師好像不想跟我合作了！”
    鄭博瀚一腦門子官司，“你為什麽這麽說？”
    蘇歌抽抽搭搭地講了一遍剛剛發生的事情。
    原來，秦天野要跟蘇歌對戲。蘇歌欣然應允之後，兩人就拿出了本子，找了一段劇情重合的對手戲，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對台詞。
    所謂對戲，當然不可能是倆人麵對麵坐著念劇本。在讀完第一遍之後，秦天野已經記下了台詞，便對蘇歌提議，把動作也加上。
    這已經算是小規模排練了。蘇歌猶豫著同意了。
    然後，秦天野的磨難就來了。
    秦天野張口，起手便是帝王範：“你是誰家的女兒？”
    蘇歌：“我是……我是蘇家的……”
    秦天野眉頭一擰，不得不打斷蘇歌的話：“小蘇（蘇歌要求秦天野如此稱呼自己），錯了。是王家。”
    蘇歌尷尬道：“對不起秦老師，一不小心說順嘴了。”
    秦天野對此表示理解。演員嘛，忘詞簡直像呼吸一樣正常。
    秦天野安慰了蘇歌兩句，兩人重新開始對詞。
    “我是王家的那個……那個什麽來著？”
    “王家，檢校工部侍郎的二小姐，不，二女兒……”
    “我阿瑪……”
    “不不不，家父……”
    在蘇歌第四次背錯第一句台詞之後，秦天野皺著眉頭，含蓄道：“小蘇，你是不是太緊張了？不用緊張，不要把我當成前輩，當初一個普通的藝人就好。”
    蘇歌欲哭無淚。她很想告訴秦天野，她並不是因為緊張而背不出台詞的。她從進入娛樂圈的那一刻起，就沒有背過什麽台詞！
    “等等。”眉頭緊鎖的鄭博瀚聽到這裏，打斷了蘇歌的回憶，不可置信道：“我記得你也有幾部作品，不背台詞你是怎麽演的？”
    蘇歌理所當然道：“我就念1234567abCdefg啊，後期配音就好了。”
    鄭博瀚沉默了。
    “可惜後來被我的黑粉發現了，我就不再用這種方法了。”蘇歌惋惜道，“我現在拍戲，都是專人舉著提詞板站在我對麵，可以照著讀。”
    對於鄭博瀚，蘇歌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畢竟是她是金主爸爸塞進來的人，金主還需要看叫花子的臉色？反正蘇歌不在意。
    雖然不在意鄭博瀚，可另一個人，蘇歌就不能不在意了。
    麵對娛樂圈那些歪瓜裂棗的男藝人，蘇歌可以盡情敷衍。但麵對秦天野，蘇歌就不敢這麽幹了。
    秦老師是一個非常敬業的藝人。他從不用替身或者配音，即使是最撲街的爛劇也演得極其認真。蘇歌連他身上的每一塊疤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些傷疤，都是秦天野親身上陣拍武戲留下的。
    這樣的秦老師對不敬業的藝人，是絕對不會有好印象的。
    蘇歌不希望秦老師看不起自己，因此，即便剛剛跟秦天野對了三十多遍戲，一遍都沒成功，蘇歌也咬著牙堅持著，既沒有讀數字，也沒有打電話叫自己的提詞助理。
    鄭博瀚現在知道秦天野為什麽那副表情了。
    三十多遍——三十多遍啊！
    別說秦天野沒見過這個陣仗了，連鄭博瀚也沒見過啊！
    蘇歌從口袋裏摸出一包帶著香味的精致小紙巾，一邊擦眼淚一邊道：“鄭導，我該怎麽辦？秦老師在第三十三遍對戲失敗後，對我說他想休息一下，然後就沒再理我了。”
    鄭博瀚額角的青筋都在抽搐。秦天野脾氣真好。都這樣了居然還沒摔劇本或者破門而出！
    蘇歌顯然也對此有同感，她一邊抽泣一邊拿出手機，站到離鄭博瀚遠一點的位置開始編輯微博：
    &nanOSOng：姐妹們！今天跟拍秦老師，偶遇他和某女藝人對戲。女藝人忘詞忘了三十多遍！秦老師絲毫沒生氣，一直和顏悅色地安慰那個女藝人！而且每一次重新走戲，秦老師都能立刻進入狀態，調動起飽滿的情感！
    啊啊啊秦老師怎麽這麽好啊，好愛他，比昨天更愛他了嗚嗚嗚~[嚎啕大哭][嚎啕大哭][丘比特之箭][丘比特之箭]
    PS：秦老師真人還是那麽帥，有幸近距離看到了，完全不像是四十五歲的人，鼻梁特別直，睫毛特別長！】
    秦天野在微博的活粉很少，蘇歌這條微博發出去之後，一時間並沒有人評論。
    蘇歌暫時收起了手機，一抬頭，就看見鄭博瀚正麵色複雜地看著自己。
    鄭博瀚簡直對要這位大小姐五體投地了。上一秒，鄭博瀚還以為她要改過自新；下一秒，她居然玩起了手機！
    鄭博瀚和善道：“那麽，蘇小姐，您打算怎麽辦呢？您還打算拍這個戲嗎？”
    鄭博瀚已經打算和蘇歌攤牌了。
    他真的不想伺候了。感覺和蘇歌合作一次，能把他氣得少活十年。錢沒了就沒了，命沒了什麽都沒了。
    “當然了！”蘇歌莫名其妙道，“我肯定是要拍的呀。秦老師都不走了，我更不可能走了。”
    鄭博瀚和氣道：“那你可能就需要好好背詞了。女主角的戲份那麽多，不可能不說台詞的。”
    “所以我才找你啊！”蘇歌理所當然道，“我爸爸說，你是電視劇圈的一流編劇。那你肯定很擅長改本子了？你想個辦法，把女主角的台詞改少一點，最好是不用說話的那種。”
    蘇歌已經想好了。在秦天野麵前說數字或者看提詞板當然是不可能的，那樣會破壞她在秦老師心目中完美的形象。可讓她背台詞，那也是萬萬不能夠。
    蘇歌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數——她連學曆都是去國外的野雞高中和大學鍍金拿到的，她爸捐了幾棟樓才讓老師給她打了個A。蘇歌不覺得自己的大腦足以勝任背台詞這麽艱巨的任務。
    這樣一來，隻能苦一苦鄭博瀚大編劇了。大不了多給點錢嘛。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蘇歌對鄭博瀚拋出了橄欖枝：“我再加五百萬，怎麽樣？”
    鄭博瀚張了張嘴。
    鄭博瀚又把嘴閉上了。
    他也不想接待這麽個二世祖，但是她，她給得太多了。
    天底下哪有不用說話的女主角？但當對方甩出五百萬的時候，那就可以有了。
    鄭博瀚咬咬牙道：“容我再想想。”
    閑話休提。總之，在經曆了秦天野去而複返、對戲風雲等一係列事件之後，蘇歌終於老實了，絕口不提改劇本的事。鄭博瀚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拿回了自己的劇本的主導權。
    鄭博瀚走路都發飄，不知道自己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錢到手了，編劇權也榮歸故裏！
    鄭博瀚恍然地思索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看向自己眼前的商葉初。
    商葉初局促地坐在鄭博瀚對麵，道：“鄭老師。”
    鄭博瀚細細打量了對方的臉一遍，道：“果然拾掇一下就好看多了。混娛樂圈，女孩子還是要修一修邊幅。”
    商葉初的美貌值已經加到了70，現在可以稱得上清秀了。化妝之後還能再漂亮點。
    鄭博瀚閱慣了俊男美女，倒是不覺得商葉初有什麽特別的。隻是覺得對比起麵試那天，現在的對方似乎秀氣了不少，順眼了不少。
    商葉初抿嘴一笑，這個笑容讓她白皙的臉看起來更為柔和了。
    任何人都不會反感這樣的笑容。鄭博瀚卻緩緩皺起了眉頭。
    鄭博瀚審視著商葉初，過了片刻，搖了搖頭道：“你的氣質，和我設想的角色似乎不太搭。”
    商葉初一愣，“鄭導，您想要角色是什麽氣質呢？”
    鄭博瀚緩緩比劃道：“要銳利一些的——你的氣質太過柔和了，沒有那種氣場。”
    商葉初身上有種獨特的沉靜氣質，還有股淡淡的書卷氣。這種氣質在內娛當然很獨特，但卻不是鄭博瀚想要的。
    腦子短暫地發熱過後，鄭博瀚已經冷靜了下來。
    “氣場……”商葉初思索了一下，“是皇帝那樣的氣場嗎？”
    “唔，你想的倒是夠大的。”鄭博瀚笑著搖了搖頭，“姑且這麽認為吧。怎麽，你有信心？”
    “這種角色，我確實沒什麽經驗。”商葉初緩緩道，“鄭老師，要不這樣，您給我兩天時間，讓我好好揣摩一下。”
    鄭博瀚點點頭：“也好。你先去吧。”正好他也需要時間整理一下劇本，看看怎麽把蘇歌要求的“不用說話的女主角”寫出來。
    一想到這個，鄭博瀚就又開始頭疼了。
    商葉初站起身，已經快要離開了。鄭博瀚望著她清瘦的身影，不知怎麽，忽然鬼使神差地開口道：“小葉，你知道有什麽辦法，能讓一部作品的主角不用說話嗎？”
    這話問完，鄭博瀚自己都笑了。他可真是病急亂投醫。商葉初又不是專業編劇，怎麽可能知道這個？
    商葉初一愣，隨即莞爾：“鄭老師，這樣的作品不是有很多嗎？比如薛力健老師在《酒壺》飾演的啞巴父親，還有美國電影《異形物語》之類的。”
    鄭博瀚當然知道這兩部電影。可電影的時長放在那，一兩個小時裏，主角不會說話影響並不大。
    一部電視劇三四十集，主角要是敢幹瞪眼幾十集，就等著被觀眾罵得狗血淋頭吧。
    再說了，就蘇歌那個演技，她是能演啞巴啊，還是能演不說話的外星人啊？
    鄭博瀚無力地擺了擺手：“罷了，我也不為難你了。你去吧，好好琢磨一下怎麽練出氣場來。”
    氣場是個什麽東西呢？
    娛樂圈有很多類似的說法，什麽“星味兒”，什麽“紅氣”，什麽“巨星範兒”。但真討論起來，沒人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商葉初從未做過一天巨星，還真不知道氣場是個什麽東西。
    商葉初幹脆坐在片場，開始搜索一些T台走秀視頻。那些模特經常被媒體盛讚為“有氣場”，商葉初想看看。
    燈影閃爍，星光熠熠。商葉初隻看了一會兒，便不得不承認，這些人身上確實是有那麽些氣場的。
    但是不對。不對。
    商葉初關掉頁麵。
    皇帝——就當是皇帝吧。一個皇帝的氣場該是怎麽樣的？
    商葉初記得以前看過一部電影。電影中的殺手形容人類所用的句子是“你不會記得你吃過多少片麵包”。
    皇帝是否也該如此呢？
    天下萬民都是皇帝的私產，一個守財奴會記得自己的府庫中有多少枚金幣嗎？
    總之，皇帝的氣質，絕不可能是T台上的模特這樣的。走秀的目的是增加品牌曝光，說穿了就是為了賣衣服，通過這些氣場強大的模特來誇大服裝的設計感，彰顯品牌風格。
    皇帝有什麽東西需要賣？天下都是他的！
    商葉初隨手在便簽紙上寫下了自己的感想。
    皇帝最需要的，也許恰恰是——
    “商小姐，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商葉初的思緒冷不防被人打斷，一抬頭，隻見一位陌生的青年女性站在自己麵前。
    對方穿著簡約，氣質幹練，臉上的微笑標準得如同用量角器量過。
    女人伸出手，彬彬有禮地對商葉初道：“我是蘇歌女士的經紀人，我叫林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