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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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君陶做事一向麻利。第二天中午就給商葉初撥來了視頻。
    在看到商葉初的臉的刹那,季君陶嚇了一跳:“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商葉初麵色發白,一臉倦容,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疲憊:“我沒事,先說你的事。演員找好了?”
    “算是吧。”季君陶道,“父母和姑姑的戲份不重,演員很好找,娛樂圈多的是待業糊咖。聯係了幾個經常演鄉村劇的藝人,三言兩語就敲定了。現在隻剩下啞婆了。”
    商葉初思索了一下:“《雲傾記》劇組倒是有幾個演冷宮瘋子不錯的演員……”
    “不能用《雲傾記》的人。”季君陶幹脆利落道,“否則就讓人猜到這事兒和你有關了。你不用操心這個。”
    “行。”商葉初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導演呢?導演是誰?”
    “還沒找好。”季君陶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她忙前忙後,並不比商葉初輕鬆,“我打算明天飛一趟北城,去北戲看看。”
    “北戲?”商葉初吃了一驚,“那些大導把咱倆賣了都請不起,你喝咖啡喝昏頭了?”
    北戲、華影和天藝,都是華國的頂尖藝術學府,含金量滿滿的明星院校。為文娛產業輸送了大批人才。娛樂圈大半混出名堂的明星,都是這三所院校的徒子徒孫。堪稱文藝界的黃埔軍校一二三分部。
    不知道有多少大導都是從北戲出來的。青憑娛樂有什麽家底,能糊弄來人家?
    季君陶擺擺手:“誰說我要請那些老家夥了?北戲的規定,每一位導演係學生,都必須交出一部成熟的導演作品作為實習證明,才能順利畢業。
    “大學生的尿性你還不知道?每年都會有那麽幾個拖延症晚期患者,拖拖拉拉拖到最後連一部像樣的微電影都搞不出。最後搞得延畢。”
    季君陶算盤打得啪啪響:“現在是五月了,臨近畢業季。肯定有不少學生無頭蒼蠅一樣亂碰,逮誰拍誰。咱們就從這些無頭蒼蠅裏捉一隻來,錢花不了多少,他還得謝謝咱!”
    真是無奸不商。商葉初放了心:“行。那你去忙吧。通稿鋪得怎麽樣了?”
    “已經發力了,過兩天炒熱。你這兩天盡量把自己搞得憔悴點,以淚洗麵那種。易天照不是那麽好瞞的。”季君陶歪了歪頭,“不過你現在看起來已經挺憔悴了。繼續保持。”
    商葉初點點頭。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便掛斷了通話。
    一掛電話,商葉初便迫不及待地向床上一仰,閉上了眼睛。
    “嘎——嘎——嘎——”
    低低的烏鴉叫聲在腦海中盤旋,商葉初眼皮跳動了一下,到底沒有睜開。
    為了模擬小越的生活環境,商葉初便不再讓103對自己進行強製睡眠了,而是選擇自然入睡。
    “嘎——嘎——嘎——”
    沒有科技輔助,商葉初嬌弱的睡眠質量一下子原形畢露。即便合上眼睛,烏鴉叫聲還是孜孜不倦地在腦海中重複奏響。不強,也不算非常吵鬧,可是如影隨形,粘在腦膜上揮之不去。
    如果有人在夏夜涼爽的傍晚酣睡時,忽然被幾隻蒼蠅吵醒。而手邊既沒有蒼蠅拍也沒有蒼蠅藥,隻能忍耐著蒼蠅的反複騷擾。——這種感受,就是商葉初一整夜的感受。
    商葉初幾乎連一秒鍾都沒有徹底入睡過。即便是半夢半醒的狀態,烏鴉叫聲也從未止歇,依舊騷擾著商葉初。
    從不做夢的商葉初昨晚做了一宿的噩夢。
    先是季雅和商鴻軒的臉,商鴻軒坐在屋中抽煙,外放著短視頻音樂,背景音樂是一群烏鴉叫。二手煙嗆得商葉初無法呼吸。季雅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數落著商葉初這個不孝女。
    季雅和商鴻軒消失了。夢中出現了楊喚宜的臉。自己因為軋戲,落得和楊喚宜一步田地。兩人被綁在囚車上,觀眾向她們扔著臭雞蛋和爛菜葉。一排烏鴉從囚車上方飛過,嘎嘎地落下一排鳥糞。
    遊街示眾的場麵再次變換,這次成了胡奶奶的臉。老太太躺在棺材裏,臉色發青,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原來早已經死去多時了。商葉初麻木地看著棺材,一群烏鴉忽然衝上來,啄食老太太的遺體。
    商葉初大叫一聲,撲上去想保護老太太的遺體。結果撲了個空。
    “!!!”
    商葉初駭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在半夢半醒間坐了起來,滿頭滿臉的冷汗。
    “嘎——嘎——嘎——”
    有那麽一瞬間,商葉初幾乎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還是103開口打破了迷瘴:
    “你做噩夢了?要停下嗎?”
    商葉初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窗外昏冥的天色。
    “不,繼續。不要停。”
    體驗派果然是最折磨人的流派,商葉初茫然地想。
    商葉初不怕疼,不怕苦,甚至不怕旁人的厭惡與奚落的眼光。但這種永無止息的聲響與上述那些東西都不同,它是一場漫長的拉鋸般的折磨。
    就像一個人在用一把鐵鋸鋸一根實心的鋼柱,吱啦——吱啦——吱啦。不大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房間內,什麽時候鋼柱被鋸斷了,這種溫柔而單調的酷刑才會停止。
    商葉初的精神就是那根被鋸的鋼柱。雖然還沒斷,但僅僅是一夜時間,就已經出現鋸子留下的鋸痕了。
    “嘎——嘎——嘎——”
    商葉初走出房間,去民宿的食堂吃飯。一路上碰見了劇組的不少工作人員和藝人,紛紛笑著向商葉初問好。
    “葉姐!”
    “嘎——嘎——嘎——”
    “你好。”
    “葉姐去吃飯啊?”
    “嘎——嘎——嘎——”
    “嗯。”
    “葉姐,今天食堂有醬牛肉呢!味道不錯!”
    “嘎——嘎——嘎——”
    “是嗎?謝了,那我可得多打點。”
    “葉姐,易導有消息了嗎?身體怎麽樣啦?”
    “嘎——嘎——嘎——”
    “我問過了,她情況有點嚴重,已經發展成腸胃炎了……”
    “那咱們劇組是不是要去看看易導?”
    “嘎——嘎——嘎——”
    “我也正打算去呢。改天叫上大家一起。”
    人聲與烏鴉叫聲交錯著在耳邊響起,像一支又一支蹩腳變調的曲子——不,分明是菜市場的大爺大媽們講價的聲音、棋牌室麻將館裏老頭老太們搓麻打牌抽煙吐痰的聲音、養殖場中飼養員摔倒在禽類群中,雞鴨鵝一起嘎嘎亂叫的聲音……
    商葉初咬緊牙關,一路微笑著和大家打了招呼。
    走進食堂,多種食物的香氣纏繞在一起送入鼻腔,耳邊的烏鴉叫仍在持續。
    商葉初沒有任何胃口,但還是拿起餐盤,打了一大份飯菜。醬牛肉、香菇炒肉、蒜薹炒肉和醬香茄子堆了滿盤,商葉初又盛了一大碗清湯寡水的米湯。
    端著這些飯食坐到角落裏,商葉初開始緩慢地吃飯。食堂中劇組員工交談嬉笑的聲音與腦海中的烏鴉叫交錯響起,商葉初頭昏腦漲,恨不能把自己的頭埋進米湯裏。
    偏偏,這種鬱悶還不能對任何人發泄,甚至不能表現出來。
    103是奉命行事,完全遵照著商葉初的指令循環播放這些噪音。商葉初沒有任何理由指摘人家。
    劇組的成員打招呼是出於禮貌,他們聽不見回響在商葉初腦子裏的聲音,也不知道商葉初被這些鳥聲折磨了一天一夜。商葉初不能指責這些無辜者不照顧自己的情緒——她是什麽金尊玉貴的皇帝,需要同事揣摩她的臉色?
    極度的煩躁憋在心中,商葉初一口一口吃著飯,味同嚼蠟。
    厭食也是精神狀態不佳的表現。商葉初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算不算得上精神衰弱,但已經生出了無窮的感慨和敬佩——這才剛過一天一夜,自己就已經開始受不了了。小越的原型是怎麽熬過二十多年的?
    醬牛肉已經被筷子戳成了肉屑,商葉初混沌的大腦忽然閃過了一道靈光。
    小越聽著啞婆的歌聲時的感覺,與此時此刻何其相似!
    商葉初不能責怪無辜的103和劇組成員,隻能將一切憋在心裏;而小越,不是也一樣不能責怪無辜的父母和精神有異的啞婆?
    她甚至連怨懟都沒有資格光明正大地生出,因為她的父母是那樣愛她,這點破破爛爛的條件,已經是永富和蘋花能給予她最好的一切……
    忽地,商葉初精神一振,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