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大江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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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客麵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比商葉初這個年輕人還要精神不少。
    在海上客到來的瞬間,現場的氛圍便產生了微妙的變化。群眾演員們的反應比起驚訝,更像是……緊張。
    就好像重頭戲才剛要開始似的。
    老爺子要去化妝換裝,並沒有時間跟其他人多交流。不過,在路過商葉初麵前時,微微頓了一步,打量了她一眼。
    商葉初吃了一上午排頭,臉色自然說不上好看,雖然掛著笑容,也著實勉強。
    海上客神色一肅:“精神點!”
    “是!”這次商葉初臉上的笑容真切多了,“海老師好。”
    海上客不再說話,直接進了後台。
    汝關大戲院前身是民國時期的灌雲茶樓,曾是重要的反侵略戰爭宣傳陣地,不少藝術家都在此處舉行過義演。雖然翻修過多次,也保留著大部分原始風貌。這也是劇組選在此地拍攝的原因。
    等待海上客化妝的時間是漫長的。鄭博瀚抄著劇本,走到了商葉初跟前。
    他的神色很不自然,甚至有些忸怩。
    商葉初沉沉的眼珠子溜過鄭博瀚的長臉,笑了:“鄭編,您有什麽事嗎?”
    鄭博瀚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將劇本遞給商葉初。
    商葉初正要伸手去接,鄭博瀚忽然又把手縮回去了。
    這是?
    商葉初也不催促,微微歪了歪頭:“鄭老師?”
    一隻手劈手奪過鄭博瀚手中的劇本,徐瀚文當仁不讓地擠在了鄭博瀚和商葉初中間,大大方方道:“葉初,你去的這兩天,我批評過老鄭了。劇本寫得太籠統,確實不利於你發揮。”
    商葉初露出驚慌的神色:“不不不,導演!是我……這不是鄭老師的錯……”
    徐瀚文按著商葉初坐回椅子上,自己坐到商葉初對麵。耐心道:“老鄭廢寢忘食地改了兩天,喏,你看,這是最終版本。”
    說著,徐瀚文將手中的劇本推到了商葉初麵前。
    商葉初拿起來翻了翻,隻看了兩眼,心底就是一驚。
    徐瀚文觀察著商葉初的臉色,“怎麽樣?有壓力嗎?”
    商葉初沒有回答徐瀚文,而是將眼神掃向了鄭博瀚。
    不知怎的,被商葉初那雙眼一掃,鄭博瀚竟然撇過頭去了。
    徐瀚文說話的時候像個笑麵虎,完全看不出罵商葉初時的凶狠模樣:“這次劇組付出很大代價才請到了海老師,能讓老鄭為了某個演員的個人情況臨時改本,更是頭一遭。”
    商葉初摩挲著紙頁的手指微微一頓。
    鄭博瀚忽然咳嗽了一聲。
    徐瀚文依舊笑眯眯的:“海老師檔期很緊,你隻有半天時間。如果這次還過不了,全劇組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這本子給薛老師他們看過了嗎?”商葉初答非所問,“會不會有點趕?”
    徐瀚文敲著桌麵的手指停了停,似乎是沒想到商葉初會問這個問題。
    “你放心,”徐瀚文麵不改色,“已經給他們看過了。一會兒先走一遍戲,一遍過不了也不要緊,主要是讓你熟悉熟悉新本子。”
    鄭博瀚抬眼,正好看見商葉初凝眸注視著徐瀚文,那眼神剔透得像一泓冰湖。仿佛能看穿一切。
    她什麽都沒看見!
    她什麽都看得見!
    徐瀚文在這樣的目光下坦然無懼,竟還露出了一個鼓勵的微笑:“別有太大心理壓力。”
    ——徐瀚文也知道她看得見。
    他隻是不在乎。
    鄭博瀚了解自己這位師兄。對大有可為的演員,徐瀚文一向有種殘酷的雕琢欲,並且完全不在乎對方心裏是怎麽想的。什麽心理創傷、精神狀態、肉體傷害,在徐瀚文眼中,都是弱者才會在乎的東西。
    正因如此,徐瀚文對一個演員的最高讚譽,就是不斷地折磨對方。如果有一天他忽然對某個演員撒手不管,那就是完全對對方失去興趣了。——就像《卿雲傳》那班蠢貨。
    那葉初呢?葉初是怎麽想的?
    葉初會如何看待徐瀚文領導、全劇組參與的聯合打壓;又如何看待徐瀚文對其心靈上的漠然與輕視?
    以至於,如何看待自己這位助紂為虐的老師?
    鄭博瀚忽然長歎一聲,拂袖離去了。
    鑼響,大幕拉開。
    恢弘壯麗的灌雲茶樓。
    戲台寬闊,台前立著兩根朱紅大柱;柱子上撰著一幅大對。池座裏人頭攢動,活像一個大笊籬裏摟著花花綠綠的紅豆、綠豆、黑豆。
    跑堂的舉著茶盤,大汗淋漓地在人縫裏翻豆子。酸臭的汗味兒是鹹豆發出的,桂花頭油的香氣是紅豆蒸出來的,銅臭氣是綠豆獨有的。倒茶喝水聲,嗑瓜子聲,吧唧嘴聲,磨牙磕牙聲……滿堂吵吵嚷嚷,鬧鬧哄哄。
    戲院的大柱又叫“吃柱子”,蓋因這兩根柱子往往影響視線,會擋住台上角兒的身影。不過,坐在正池座最好位置上的第九局局長太太,顯然沒有這個煩惱。
    陸太太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對李益明笑道:“老陸叫我把灌雲樓的角兒請到家裏唱。那有什麽意思?聽戲就是聽個熱鬧,涼鍋冷灶的,那是吊喪呢!”
    李益明是假的,這回事陸太太也知道。陸懷章再奸猾,為了避免鬧出誤會,也不能瞞著枕邊人。因此,在陸太太麵前,李益明無需演什麽大家閨秀。
    李益明將瓜子兒嗑得嘎嘣嘎嘣響,嘴角邊還沾著一片瓜子皮。
    “是呢!我以前路過灌雲樓,都隻能在外頭擠一擠聽個響兒。跟了幹媽您之後,才第一次進這地界!”
    李益明一邊說著,一邊稀罕地摸著身畔的桌椅,“還能坐這麽好的位子……”
    “小李啊,我怎麽跟你說的?”陸太太臉色一拉,“就算是在外邊,也少提你從前那些事兒!隔牆有耳!”
    李益明吐吐舌頭:“這裏這麽亂,有耳朵也聽不見。”
    陸太太把眼一瞪:“你要再這樣,我可不帶你來了啊!”
    “好好好,幹娘饒命。”李益明作揖討饒。
    陸太太又恢複了笑臉:“唉,不過這灌雲樓可是大不如前啦。打仗把人都打光了。現在哪兒還能擠到門外去?”
    李益明應著聲,隨手拿起灌雲樓特別提供給貴客的茶杯,舉在眼前,打量著茶碗蓋上的蠅頭小楷:“欸,這杯蓋上寫是什麽字兒啊?”
    “嗯?”陸太太被台上的戲吸引了目光,沒有聽清李益明問了什麽。
    “還挺好看,人……人什麽?”李益明湊近杯蓋。
    “君為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
    一道聲音刺破嘈雜的空氣,李益明抬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諦聽竟然站到了自己麵前。
    諦聽露出陰森森的笑容:“李秘書不認識?”
    李益明一噎,擺擺手將茶碗放回桌上:“當然認得。隻是字太小了,我看不清。”
    陸懷章跟在諦聽身後上了來。在戲院這樣的地方,除了喝彩的時候外,直繃繃站著擋人視線是大忌,容易被人扔鞋底子。
    陸局長一向平易近人,體察民情,很識趣地沒有站太久。
    “你,一邊去。”陸懷章對陸太太抬了抬下巴。
    陸太太莫名其妙:“你幹嘛啊!我還要聽戲呢!”
    陸懷章眉毛一立:“正事。那邊有座,給你空了。”
    丈夫露出這種表情時,意味著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因此,陸太太雖然十分不舍,還是不情不願地挪了窩。
    “欸,夫人將這個帶上。”諦聽笑道。
    陸太太一回身,隻見諦聽手裏舉著個果盤。瓜子兒花生細巧果子,堆了一座小丘。正是李益明剛剛大快朵頤的那一盤。
    陸太太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擱那!”
    諦聽不言,仍舊執著地將手舉在空中。厚重的木質大盤在他手中好像沒有重量。獨眼閃著幽異的光。
    陸太太被那隻眼睛看得毛骨悚然,就在這時,後麵傳來一道罵聲:“在那戳著幹嘛!家裏死了人挺屍啊!”
    陸太太一個激靈,狠狠瞪了諦聽一眼,接過果盤走了。
    陸懷章坐到陸太太方才的位置上,摸摸鼻子,露出一抹苦笑。回家怕是又不得消停嘍。
    李益明貓著腰起身,諦聽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胳膊:“李秘書哪裏去?”
    李益明莫名其妙道:“我跟著我幹媽去那頭啊。給您倆讓座。”
    諦聽似笑非笑:“不必了。”
    說罷,諦聽輕輕掃了一眼坐在李益明身邊的看客。看客本來正在聽戲,忽然感到一道冷光閃過,一低頭,隻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老兄,噤聲。”諦聽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公事。”
    看客打了個哆嗦,老老實實地退位讓賢了。
    李益明被陸懷章和諦聽兩麵包夾在中間,似乎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局長?你和崔組長找我有事嗎?”
    陸懷章清了清喉嚨:“沒事。這出戲是什麽?台上這誰?”
    “《關大王獨赴單刀會》,”李益明眉飛色舞,“幹媽說了,這是北邊最叫座的角兒,叫什麽‘海中天’的。這還是第一次來灌雲樓演出呢。您可有福了。”
    諦聽笑著接話道:“局長今天心情不好,來散散心。”
    “心情不好?”李益明看了一眼陸懷章,“局長不是天天都心情不好嗎?”
    諦聽:“……”
    陸懷章深知,和李益明搞委婉、旁敲側擊那一套是不管用的。李益明的耳朵似乎有些毛病,永遠聽不清這世上的弦外之音。
    “嗯。今天抓的兩個地下黨廢了。”陸懷章麵無表情,隻是牙咬得有點緊,“他奶奶的——真他娘晦氣!”
    “原來如此。”李益明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台上的老生。
    陸懷章媚眼拋給瞎子看,隻得衝諦聽使了個眼色:還要繼續問嗎?
    諦聽點了點頭。陸懷章隻得不情不願道:
    “可惜啊!那兩人還挺重要的。代號叫什麽來著?”
    諦聽接話道:“一個叫江風,一個叫江水。”
    “對對對,江風江水。”陸懷章摩挲著茶杯,斜眼打量李益明,“這兩人要是招供,汝關的赤匪能起出一大截!”
    台上的老生一亮嗓,高昂激越,穿雲裂石。
    “好一派江景也嗬!”
    李益明似乎看入了迷,連眼珠子都沒錯開:“哦哦。”
    陸懷章徹底沒了轍,衝諦聽投去一個請便的眼神。
    諦聽微微一笑,湊近李益明,在她耳畔低聲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廢了嗎?”
    李益明不耐道:“為什麽啊?欸,你擋光了。”
    台上的老生凜凜地唱著:
    “水湧山疊——”
    諦聽的獨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局裏埋了很久的線,好不容易收了網。結果這兩個亡命徒,掩護著十來個赤匪逃走了……”
    “年少周郎何處也?”
    李益明將諦聽隨手撥開:“你等會兒,聽完這段《駐馬聽》再說。”
    李益明漫不經心的動作卻讓諦聽更加興奮了,他再度湊近李益明——這次離得更近。
    “局裏布置了這麽久,結果隻抓到這麽兩隻小魚小蝦。”
    諦聽的琉璃眼珠幾乎要碰到李益明臉上:“當然得把失去的東西從他們嘴裏全挖出來了……”
    李益明不再說話了,專注地盯著戲台。
    諦聽溫聲細語道:“剛捉住,新鮮熱乎地就進了刑訊處。我親自動的手,在江風麵前把江水的胳膊剁了。”
    台上的紅臉老生昂然唱道:
    “不覺的灰飛煙滅,可憐黃蓋暗傷嗟——”
    諦聽閉上眼睛,細致地捕捉著李益明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似乎比剛剛快了些?
    李益明看了諦聽一眼:“你說完了嗎?聽戲就聽戲,說這些血赤糊拉的事兒幹嘛?”
    諦聽微微歪頭,用獨眼和李益明對視:“李秘書不怕?你以前進過一次刑訊室,還是吐著出來的。”
    陸懷章咳嗽一聲,嚴厲道:“以前的事情提它做什麽!”
    李益明清如淡茶的眼睛瞥向戲台:“你看,你都打擾陸局長聽戲了。”
    “……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教俺情慘切!”
    老生字字鏗鏘,湍急的小鑼聲伴著剛勁有力的唱腔,如無數箭矢射在頑石之上。
    “台台台台台咚咚咚咚咚咚!”
    諦聽不死心地在李益明耳邊道:“那兩人進了刑訊室兩天,就連人形也沒有了。”
    “咚!”
    大鑼重擊一聲。
    諦聽滿意地笑了。他是不世之天才,一雙耳朵可以聽到人世間任何幽微的聲音。即便在這鑼鼓錚錚的亂音中,他也聽到了——
    李益明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已經亂了。
    李益明麵上仍是饒有興趣看戲的表情。後頸上不知何時,卻已經滲出了一點細細的汗珠。
    李益明伸出手,隨手去夠桌上的果盤,撈了個空,才想起果盤已經被陸夫人端走了。
    “崔組長,把你那邊的果盤遞給我。”李益明隨口道。
    諦聽卻沒有動作,反而貼在李益明耳邊道:
    “你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嗎?”
    李益明看了諦聽一眼,那一眼很輕很輕,沒有任何情緒,像在看一塊死物。
    “你不給我拿,我自己拿。”
    李益明說罷就要起身,諦聽的呼吸急促起來,臉色因為興奮而微微扭曲。
    他一把按住李益明的胳膊,急切而迅速道:
    “江水沒了胳膊,求江風殺了自己,說他不想再活著受折磨了。江風哭著把江水掐死了,然後自己親手把自己的腸子掏了出來。你知道他死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是——”
    “台台台台台頃倉頃倉頃倉頃倉頃倉咚咚咚咚咚咚咚鏘鏘鏘鏘鏘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台上的鑼鼓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密,如漫天轟雷,暴雨傾盆,驚濤拍岸。
    “安全了。”
    “哐!”
    鐃鈸一擊,聲震雲霄。如殷殷碧血濺上長空。
    滿堂皆靜。大鑼聲長吟不息。
    台上的紅臉老生須發皆張,鳳眼厲如雷霆,手中寶刀一橫,淩空一劈。蒼涼豪邁的唱腔已裂雲而出:
    “這也不是江水——
    “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咚!”
    “好!”
    李益明霍然起身,“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諦聽一愣,下一秒,滿堂的賓客在李益明的引動下,竟也一起開始喝彩!
    “好!”
    “彩!彩!”
    “好嗓兒!好英雄氣概!”
    “漂亮!”
    戲院的看客都是老戲迷,個個嗓門敞亮,聲如洪鍾。這彩喝得排山倒海,撼天動地。諦聽縱然有十雙耳朵,也難以在這種情況下捕捉李益明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了。
    坐在李益明不遠處的一個看客似是心潮起伏,難以自已,竟然站起身,高高舉起茶碗,呼喝道:“關二爺千古!”
    說罷,將碗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將茶碗“錚”地向地上一摔!
    眾人見狀,也是豪情難抑,紛紛有樣學樣,以茶代酒,滿飲一杯,再將茶碗摔在地上!
    錚錚!劈啪!
    錚錚!劈啪!
    錚錚!劈啪!
    “關二爺千古!”
    “關二爺千古!”
    “關二爺千古!”
    數不清的茶杯茶碗碎裂在地,聲如亂石崩雲,又如赤壁無數火船碰上橫江鐵索。
    凜然正氣和豪情在天地間經久不散。
    無數人的掌聲、叫好聲、摔碗聲淹沒了諦聽的耳朵,這位天才的神耳,有生以來第一次節節敗退,毫無用武之地。
    諦聽在這片震天徹地的聲響中臉色鐵青,緩緩抬起頭,看向李益明的臉,卻恰好與李益明對視上了。
    那雙眼睛如淬冰雪,帶著冷然的肅殺之氣。
    諦聽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一眨眼,李益明臉上的表情已然消失不見,笑得春風化雨。
    李益明忽而伸出手,隔空點了點自己的左眼。那表情不屑又輕蔑,像在看一隻可憐蟲。
    諦聽的臉色抽搐了一下,忽然一把揪住李益明的衣領:“你!”
    李益明:“我?”
    陸懷章見勢不好,連忙站起身來拉架:“欸欸欸,靜崖,別這樣,這是在外麵。”
    諦聽的拳頭握了又握。李益明不緊不慢地掰下諦聽的手,“崔組長,我又怎麽你了?”
    陸懷章熟練地將李益明腰包中剛偷來的諦聽配槍摘出來,塞進自己的口袋,而後強硬地按著諦聽坐下了。
    李益明叫好的時機恰到好處,正是戲曲中精彩唱段的收尾處。在此時喝彩,是符合戲園子規矩的。倒不如說,如果在這個節點不喝彩,那這場戲就唱砸了。
    諦聽不懂享樂,也不清楚聽戲的門門道道。陸懷章卻懂得很。
    在陸懷章看來,李益明做的事是理所當然的。台上那老生唱得那麽好,連陸懷章都聽得有點激動,別說大腦隻有一兩重的李益明了。
    倒是諦聽,因為人家叫好影響了他聽勞什子心聲就惱羞成怒——狹隘!
    將兩個冤家按下,陸懷章也沒了試探李益明的心思,隻想安安靜靜聽會兒戲。
    死了兩條剛捉的魚,本來就夠晦氣了。晚上回家還要挨老婆罵。他陸局長還不能享受享受嗎?
    台上的老生還在唱。
    諦聽陰惻惻地看了一眼李益明,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你很狡猾。也很幸運。”
    出乎諦聽的意料,李益明竟然聽到了這句話。
    李益明側過臉,端詳諦聽良久,終是一笑。
    “我有什麽幸運的?”
    李益明轉過臉,悠然看向台上。
    “不過是大家都喜歡關二爺而已。”
    諦聽一怔。
    不知為何,這句簡簡單單的話,竟讓諦聽覺得頭暈目眩,比聽到喪鍾還可怕!
    諦聽聽不懂昆曲,對台上咿咿呀呀的老生沒興趣。被李益明一句話攪得心神大亂,也不想再去觀察李益明了。
    越看陸懷章那副陶醉其中的樣子越煩,越看李益明那張臉越想殺了她。
    諦聽按捺著殺意,一隻獨眼在戲院中亂瞟,轉來轉去,最終定格在戲台前的兩根大柱上。
    兩根朱紅大柱已經有了不少歲月磨蝕的痕跡,但其上的題字對聯仍舊被金粉點飾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字跡個個都有碗口大,蒼勁有力,矯若驚龍。
    諦聽眯眼細看,隻見那上麵寫的是:
    “演悲歡離合,當代豈無前代事?
    “觀抑揚褒貶,座中常有戲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