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訪談錄〔鄭博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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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家|專訪《天半》編劇鄭博瀚:這句話,從寫下結局的那一天我就想好了
來源:全國網新聞
記者:溫曉晴
電視劇《天半》橫空出世,用早已冷落的諜戰劇題材,再次書寫了神話:首播收視率即第一,其後每天都在超越自己;綠瓣評分高達8.8,大結局播出後,更是上漲到了8.9分,破9在望;上到爺奶叔伯,下到學生萌娃,無人不知《天半》;“華國隊長李益明”“文財神陸懷章,武財神李益明”等熱梗,更是全網爆火。昨日,大結局收視更是躥升至8.13%,一舉成為近十年收視率冠軍。
諜戰題材早已拍出了花兒,從《風影》到《孤柳》,無不是膾炙人口的經典之作。《天半》是怎樣另辟蹊徑,在這條神作輩出的賽道上,一舉摘下新時代的桂冠的呢?全國網新聞記者獨家專訪編劇鄭博瀚,讓我們一起,從他的講述中,了解這部神作跌宕起伏的誕生之路。
記者(以下簡稱“記”):鄭老師從前的代表作,以曆史劇、宮廷劇等古裝劇為主,為什麽會突然想到轉型書寫諜戰劇劇本呢?
鄭博瀚(以下簡稱“鄭”):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矛盾,我對古裝題材已經有些厭倦。這個題材太容易捧人出來,也太容易胡寫亂編,因此,我很難完全自己做主。加上汝關衛視一直想為汝地的英雄人物,也就是李益明的原型,拍出一部電視劇來,為此邀請我數次,態度十分誠懇,我深受感動,最終接下了這個委托。好在不負所望,也算圓滿交差了。
記:第一次創作這個題材,有壓力嗎?
鄭:當然,而且是很大的壓力。首先,有原型的角色不好寫,這是共識。其次,時隔這麽久與徐瀚文導演合作,難免生疏。最後,汝關衛視財大氣粗,預算給了這個數(伸出兩根手指)。無論什麽劇,資金盤子扯到這個數字,都足以讓人心驚肉跳了。
記:難怪劇中的布景那麽優美有風致!演員的服裝也很考究。
鄭:那是自然。記得李益明劇中那一櫃子醜衣服嗎?雖然不好看,可每一件都是精心設計過的,料子也貨真價實,最貴的一件造價十幾萬。李益明的造型也做了不下二十套,葉初每天四點就得起床磨造型。
記:黎如晦和諦聽的造型也很漂亮呢!
鄭:是嗎?哈哈。
記:與徐瀚文導演時隔五年再次合作,感覺如何?
鄭:這個問題還是不要問了,徐導正在臥床休息,我怕把他氣出好歹來。
記:與演員們的合作如何?
鄭:相當愉快。尤其是葉初,她的汝關話地道得出乎我的意料。劇組中有大量的汝關本地演員和工作人員,與葉初相處幾個月,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不是汝關本地人!我還錄下了她用汝關方言與本地人交談的視頻,拉出去能騙倒一片人。
記:葉初竟然不是汝關人?
鄭:當然不是。她的普通話也很標準,練普通話容易,練方言難。練成這個樣子,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而且她堅持用原聲,多虧這點,汝關本地人才不會出戲。
記:葉初的方言確實為劇情增色不少。
鄭:當然不隻是方言。葉初的演技也令人滿意。徐導和我經常在背後誇她。不過身為主演,這是她應該做的。此外,薛浩東的陸局長也很成功。讓我驚喜的是諦聽的演員,他也是汝關本地人,最初因為外表過於年輕,我不是很想選他來著。
記:劇組的大家相處得怎麽樣呢?
鄭:還算愉快。
記:汝關衛視方麵,是怎麽說服時山老師出演的呢?
鄭:說服?據我所知,時山是自願出演這部劇的,用不著說服。事實上,我們這部劇的所有演員,都用不著“說服”。
記:葉初在這之前,還未主演過電視劇。為什麽這麽大的製作,會請不是汝關本地人的葉初出演女主角呢?
鄭:這個問題,我想葉初在劇中的表現,已經給了大家答案。
記:《天半》火成這樣,在您的意料之中嗎?
鄭:早有預感,但結果出來,仍十分驚喜。慶功宴已在籌備中。此外,《繆斯》雜誌,也邀請全劇組主創人員一起拍攝雜誌。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記:有人說《天半》二字的來源,是“勝天半子”的典故,是否屬實呢?
鄭:絕不。《天半》的由來,是我極尊敬的一個偉人的詩作。“風煙滾滾來天半”,原意是大批敵人襲來,聲勢浩大,卷起漫天的塵土。——可怕不可怕呢?但這詩還有後一句,“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幹,不周山下紅旗亂。”工農千百萬奮起抗敵,齊心協力,將敵人打了個落花流水。好豪邁!好氣魄!
李益明孤身潛伏,以寡敵眾,且敵人凶惡無比。但她和她的戰友們卻以絕對的豪情和樂觀自信,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和這首詞是很相宜的。
“勝天半子”的精神,我當然也很欣賞,但其中的個人英雄主義色彩過重了,不符合這部劇的基調。我還是喜歡千百萬人一起奮鬥出來的勝利。
此外,其實最初這個劇本的名字,我是取了《共工》二字的。因為共工實在是怒觸不周山的勝利者。但根據我查證的一些資料,現有的考證中,大多認為共工是男性神祇。而李益明是女神——抱歉,口誤,女性,用這個名字未免不合適。後來我又想取《不周山》為名,結果市場上已經有了一部叫作《不周山》的電影,與之重名未免不好。最終,便取了《天半》二字。
記:《天半》是您第一次創作諜戰作品的成果,居然取得了這麽大的成功。那麽,《天半》的創作曆程,與其他作品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鄭:當然有,而且很多。
我的其他作品,無不是根據劇情的推動,讓人物自然而然地走向結局。但《天半》的結局,一早就是定好的。因為她有個原型。我須得先把結局寫好,定在那裏,作為創作導向,然後再填上其他的情節。這也是我少見的先寫結局、再寫開頭和中段的作品。
在我第一次寫到結局時,我的心中是冷靜的。李益明死了——她當然是要死的,否則不是篡改了曆史麽?早早定下這個結局後,我才開始了寫作。設計的一切劇情,都是奔著讓她死去的。
我一向主張作者在創作時,要保持一種造物主般的冷酷,對筆下人物絕不能有任何多餘的感情。無論是我早期的角色,如東樓,女儀,雁公懷,還是近些年的角色,如《雲傾記》中的皇帝,平昭,我基本上都能做到這一點。我要嚴密地控製他們的命運,翻雲覆雨,賦生賦死。
然而,在寫作《天半》的時候,我卻愈寫愈下不了手。李益明仿佛在我筆下活了過來!不知多少次,這女娃從紙上跳出,一把奪過我的筆,指著我的鼻子叉著腰道:“你不能這樣寫,你該那樣寫!”
我感到驚恐,又感到驚喜。我放縱著這個小人兒在我筆端跳來跳去,越寫越激動,越寫越投入,也越寫越為難……
為什麽為難?你知道皮格馬利翁的故事麽?塞浦路斯的國王皮格馬利翁,用象牙雕塑了一位少女,取名叫伽拉忒亞。他深深地愛上了伽拉忒亞,給她穿衣、擁抱她,並希望自己的愛能被伽拉忒亞接受……(記者插話:鄭老師還有這種情懷?)不不,這當然不是那種“愛情”,那太過鄙俗了。我和我妻子感情很好,我暫時沒有精神出軌的打算。你可以將它理解為一種親情,她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的前輩,我的向導,我的女兒!不誇張地說,我對這個女兒的感情,比對我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要深得多。
最終,這本劇本流暢而艱澀地寫完了大半。所以流暢,是因為劇情早在我腦海中盤桓多年,一蹴而就;所以艱澀,則在於對李益明的處理上。讓她受傷,我舍不得,然而她必須得受傷——無敵的主角有什麽看頭?讓她犯錯,我舍不得,然而她必須得犯錯——否則劇情便少了許多波折。
可是,一想到李益明可能會因為犯錯,而被觀眾指責甚至叱罵,我當真心如刀割!主角永遠正確和完美的作品是無聊的,對觀眾是一種不負責;可若李益明因此挨罵,對我又是一種煎熬。左右為難之際,黎如晦這個角色突然在我腦海中湧現……
(記者:黎如晦?)
是的。我突然想到,能不能讓黎如晦作為李益明的助手存在,然後讓他代替李益明去犯錯呢?這個念頭誕生後,我當真下筆如有神!黎如晦是李益明的幫手,是李益明的戰友,因此李益明不能舍棄他,便隻能捏著鼻子,留黎如晦在身邊,讓他源源不絕地製造麻煩。劇情的大部分波折,都是黎如晦和諦聽造成的。黎如晦是李益明的一個影子,幫助李益明完成那些我不舍得李益明去做的劇情。效果真是妙極了!寫完這部分劇情後,我得意洋洋地想,這下可好,李益明不必挨罵,而劇情又不會無聊,多麽完美的一次創作啊……
(記者:那麽,鄭老師有沒有想過,黎如晦可能會因此受到一些非議呢?)
啊哈哈,這個嘛(笑),時山還是蠻討人喜歡的,我想他演的黎如晦,應該不至於有太多人指責。再說,第三十六集播出後,大家不也都原諒他了麽(笑)。
(記者:時山老師聽見這話,恐怕要哭暈了。)
(擺手)我們不是在討論李益明麽?怎麽說到黎如晦身上了。剛剛說到哪兒了?我的劇本完成了大半,隻差一個結局了。可當我回頭找到我最初定下的結局時,心中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痛苦。尤其是在寫下“李益明中槍”這五個字時——我的手顫抖起來。我忽然一把把筆丟掉,伏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李益明死了!”這五個字在我腦海中回蕩,我絕望地想,一切都完啦。
我哭得很傷心,淚水打濕了草稿紙。我甚至想將整本草稿撕掉,因為這樣一來,李益明就不用死了。
我哭了一天,沒能完成工作。第二天,我又下筆續寫結局……當然,一切如故。我再次流出眼淚,整個世界在我眼前模糊了。這樣的痛苦經曆持續了三天。第四天,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李益明為什麽非要死呢?我對自己說,我是她的半個造物主,我想讓她活就讓她活,想讓她死就讓她死。何必要這樣折磨自己呢?於是,我擦幹眼淚,寫了個圓滿的結局上去。在那個結局中,李益明功成身退,參加了開國的典禮,參加了新華國的建設……
(記者發出一聲小小的尖叫:真的嗎?如果是這樣的結局的話,那可太棒了!)
(笑)我也覺得很棒,可惜這版草稿被汝關衛視打回了。汝台質問我:“李益明的原型明明犧牲了,你寫個圓滿的結局做什麽?這會削弱悲壯感!”我向汝台爭辯:“文藝作品可以進行合理的改編!”汝台回複我:“這不合理。大大削弱了敵人的凶惡與潛伏的艱險。李益明在那種情況下都能脫險,難道國黨都是蠢豬?”我回信說:“他們中的蠢豬難道還少麽?”汝台說:“戰士不會因為死亡就不偉大。”我說:“要李益明死了,還不如把我也寫死算了!”
(記者笑著打斷:鄭老師,咱們這節目也是汝關的。)
好吧,總之,經過漫長的拉鋸後,我和汝台各退了一步。我不再堅持那個圓滿的結局,汝台也不再堅持一定要她死去。最後,結局就成了大家今天看到的這個樣子。
盡管如此,在拍攝這個結局的時候,我仍然哭了兩次,不敢看李益明走向刑場的樣子。徐導演為此笑了我好幾天。拍攝完這場戲後,葉初找到我,還安慰了我半天。
記:也就是說,這個開放式結局,其實是您心中的Happyending嘍?
鄭:我當然希望這是Happyending,但我知道,以李益明的原型而論,她無疑是犧牲了。汝台那邊的看法也是如此。我捂住耳朵,堅稱她沒死,其實隻是一點自欺欺人的安慰。
可誰說犧牲就一定是Badending呢?她想要的那個世界,如今就在你我的腳下。想念她的時候,隻要看看我們身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書一紙,還有你主持人手裏這漂亮的話筒……物質不滅,她永永遠遠地活著。
記:哇,鄭老師又掉眼淚了,還真是感性……好了,我們今天的節目也差不多到了尾聲。那麽,鄭老師,如果讓你用一句話來形容李益明的話,您會說什麽呢?
鄭:這句話,從寫下結局的那一天我就想好了。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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