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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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葉初發燒了。
也許是忙於冷戰,商葉初晚上睡覺時竟然忘了關窗子。十一月的海風吹了一宿,房間的沙發正對著窗。商葉初和衣而睡,身上隻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
第三天一早,楊喚宜起床做飯時看見商葉初還躺著,也沒去管她。年輕人貪睡很正常。
早餐是無糖豆漿和去掉蛋黃的雞蛋白。楊喚宜與商葉初同居後,一日三餐采取輪換製,輪到誰誰做。不過,為了符合劇本中林楓語對趙樂樂的主導與管控,買菜大權是在楊喚宜手裏的。
楊喚宜保持著大多數女星的職業生活習慣,每天采買的菜裏除了雞胸肉和魚,一點葷腥都不見。她見商葉初身材清瘦,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的飲食習慣也和自己一樣。商葉初不得不配合楊喚宜的預期,每天做些鳥食吃。
做好了早飯,楊喚宜猶豫了一下,走到沙發前,想推醒商葉初。
一看商葉初的樣子,楊喚宜嚇了一跳:商葉初臉色潮紅,額頭上大汗淋漓。幾縷濕發打在臉上,雙眉緊鎖。伸手一探,頭臉都燙得嚇人。
難道是昨天衝水受了涼?
一陣涼絲絲的風吹來,一回頭,原來窗子沒關。楊喚宜這下確定,葉初是風寒感冒了。
本想趕緊去叫劇組的人,轉念一想,這正是個和葉初緩和關係的好機會。林楓語照顧病中的趙樂樂,是劇本裏也有的一段。就當先練手好了。
這樣想著,楊喚宜的腳步停了。看著沙發上的商葉初,準備將她打橫抱起,先挪到床上再說。
彎下身,兩隻胳膊一隻攬在商葉初肩背處,一隻抄在商葉初腰下方。使了兩遭力氣,手背青筋都起來了,也隻是稍稍挪動了人。
如果是兩年前,公主抱個把人,對楊喚宜簡直像做下蹲一樣簡單。可她這兩年疏於鍛煉,身體大不如前,居然沒抱起來。
商葉初咕噥了一句什麽。
楊喚宜歎了口氣,最後隻好妥協地推醒商葉初:“葉初,別在這睡了,你發燒了,去床上。”
葉初的眼睛緩緩睜開,迷茫地瞧著她。
楊喚宜重複了一遍:“別慪氣了,身體壞了,拍戲更要耽誤。”
聽到拍戲這個關鍵詞,商葉初大霧彌漫的眼睛才清亮了些許,掙紮著坐起身,就往床上衝。腳下一個打飄,腦瓜子差點栽到地上開瓢。
楊喚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強硬地撐著商葉初的身體,把她擺弄到床上去了。
一陷在床墊裏,商葉初就要閉眼睛。楊喚宜連忙拉住她,把那碗比馬尿好喝不了多少的無糖豆漿遞到她腮邊:“先把這個喝了。”
商葉初苦大仇深地別過臉,用行動做出了回答。
“你這情況得吃點藥才能好。”楊喚宜皺眉道,“空著肚子怎麽吃藥?先把豆漿喝了,再吃一隻雞蛋。”
商葉初伸手一拉被子——被子上也許還帶著楊喚宜的體溫——把頭蒙住了。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姿態。
楊喚宜有點來氣,微微加重了語氣:“葉初,藝人的身體不是自己的,是劇組的。”
被子中的頭蠕動了半晌,最終露了出來。商葉初不情不願地坐起身,接過豆漿一飲而盡。
楊喚宜沒多說什麽,將空碗撤走,又把一碗雞蛋端到床頭櫃上:“我出去給你買藥。”
“等等。”商葉初忽然道。
“什麽事?”
“這事能別告訴駱駝嗎?”商葉初遲疑了一下,“也別告訴別人。尤其是我經紀人她們。”
駱駝是駱堯的綽號,因為駝鈴會搖(堯),而且駱堯因為職業原因,脖子上有好大個富貴包,就像駝峰一樣。
作為新人導演,駱堯沒有老派導演那種暴君式的臭毛病。除了在楊喚宜把商葉初當成弱智大孩對待的那次發飆罵了髒話外,其餘時候都很溫和。劇組氣氛不錯,成天嘻嘻哈哈的。為表親近,和駱堯相熟的人,都叫她駱駝。
楊喚宜挑了挑眉,沒有問原因:“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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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著楊喚宜的身影在樓下越走越遠,商葉初終於鬆出一口氣,離開窗邊,一屁股坐回床上。
“終於走了……”
獨居了兩三年,突然和陌生人同居,商葉初難受得像穿錯了別人的褲子一樣。如今楊喚宜為了買藥離開了商葉初的領地,國王終於可以暢快地呼吸了。
“自殘爽嗎?”103不陰不陽道。
商葉初伸手摸了摸滾熱的額頭,腦子裏像有岩漿在攪動一樣:“說實話,還挺難受的。”
“為了楊喚宜,值得嗎?”
“不是為了楊喚宜,是為了趙樂樂和林楓語。”商葉初糾正道,“上一世拍這部片子的藝人成了大滿貫影後,如果我做不到這一點,豈不是證明我的演技不如別人?”
商葉初沒說的是,如果明知自己不如別人,還要爭搶這個本子,那也太不要臉了。隻有比原本世界線上的演員做得更好,商葉初才能心安理得。為此,別說跟楊喚宜同居了,就是叫商葉初去睡橋洞,她也會卷著鋪蓋卷趕緊去占位置的。
因此,在楊喚宜絞盡腦汁地與商葉初緩和關係的時候,商葉初也在思索如何與楊喚宜培養“氛圍”。沒辦法,要她們像趙樂樂和林楓語那樣愛上彼此,絕不可能。隻能從氛圍眼神中下手了。
先是商葉初。楊喚宜曾經鳩占鵲巢,霸了她的打戲去。此外,對方那種好本子好好演,不好的本子就敷衍對待的態度,也是商葉初不恥的。別看對方在《安娜多麗雅》劇組中一副敬業演員的模樣,但商葉初堅信,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
至於楊喚宜——商葉初想,她會不會嫉妒自己呢?商葉初比她年輕,比她前途光明,比她演技好,就連楊喚宜引以為傲的打戲,在兩年的蹉跎後,也不能再拿來壓人一頭了。
《安娜多麗雅》,雖然楊喚宜才是帶資進組的那個,番位上兩人卻是平番。甚至由於按照姓名首字母排序,商葉初還在楊喚宜前麵。如此這般,楊喚宜心裏當真就不難受?
商葉初知道那種滋味。她曾膜拜過齊鳴排山倒海壓來的演技,曾嫉恨時山高不可攀的家世和主演之位,曾怨懟鄭博瀚的冷眼旁觀。這種感情就像小石子,會始終硌在心裏。懷著這種心情,是很難與人真誠地交往的。
此外,雖然楊喚宜那頭並不知道《天機樓》這部戲是誰給她撲騰沒的,但商葉初到底頂替她演了《蕭鳳闕》。自古演過同一個角色的演員,很少有關係好的。
為此,商葉初苦苦想了好幾天。偶像劇大作戰失敗後,腦子裏又飄出來了一個餿遍四野的主意。
據(網上的情感雞湯)說,一個人見到另一個人真實的一麵後,會自然而然的與對方親近許多。靈魂的袒露是世界上最性感的事情。
袒露靈魂,這個商葉初擅長啊!
商葉初最喜歡袒露靈魂了,每次和人推心置腹,她都能把談判對象忽悠得五迷三道的。從鄭博瀚,到季君陶,再到古文華,盛聞之那個瘋子不算,哪個人沒有深深折服在她的人格魅力之下,最後老老實實地幫商葉初達成目的?對付楊喚宜,一定也能信手拈來!
敲定方案後,就要構思計劃。
商葉初與楊喚宜不熟悉,突然拉著對方,對楊喚宜說“我要跟你談談心”,恐怕會叫人打出去。身為演員,必須有職業操守,也不能喝得像個酒蒙子一樣,對著楊喚宜酒後吐真言。
苦思冥想下,商葉初最終決定發發燒,裝成燒糊塗的模樣,對楊喚宜“袒露真心”。
演員對偽裝發燒的路子門清兒,演出發燒來,一眼就能叫楊喚宜識破。商葉初必須真的燒起來才行。
如今身體不錯,想發燒實屬不易。商葉初隻好在昨晚洗澡的時候,故意用冷水澆了兩個小時。又沒擦幹淨身子,裹著濕衣服,頂著濕頭發躺在沙發上,吹了一宿的風。在這種自殘行為之下,身上的衣服被體溫和海風一起蒸吹幹了,而商葉初,也得償所願地感冒發燒了。
103對這種行徑表示了充分的不可理解。但商葉初做事,他一向攔不住。能憋到現在才譏諷兩句,已經是奇跡了。
如今楊喚宜下樓去買藥了,由於商葉初拜托她瞞著劇組的人,因此,楊喚宜既不能叫外賣送藥,也不能在酒店前台要藥,隻能親自去外頭買。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小時。
趁著這一小時,商葉初先是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一下沒有楊喚宜的空氣,幾乎把周圍吸成真空後,又開始練習起一會兒要“袒露靈魂”的台詞來。
“姐姐,其實在演《天機樓》時,第一次親吻你的唇角,從那時我就對你,對你……”
“你知不知道,在駱堯說你向她推薦了我時,我有多高興?你還記得我……”
“我之所以對你不理不睬,是怕我會控製不住自己,一下子讓你知道我的心。”
“看在我是病號的份上,你就不能陪陪我嗎?”
“我是在做夢麽——如果真是夢,那這場夢就不要醒吧。我要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商葉初抑揚頓挫地棒讀著台詞。不知道語氣是該凝重些好,還是要帶一些輕靈的夢幻才好。病中說話也許該斷斷續續,模模糊糊。但萬一太模糊,楊喚宜沒聽清怎麽辦?效果就會打個折扣。
103中肯地評價道:“我快吐了。”
商葉初充耳不聞,練了好幾個版本後,最終決定將語氣拿捏得有氣無力一點,重要的詞匯就咬字清晰一些,免得楊喚宜聽漏。
頭漸漸地疼起來,悶頭漲腦,像塞了一圈沾滿汽油的輪胎,把頭圍的一圈都撐大了。摸了摸額頭,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更燙了一些。
手機備忘錄上的字蕩漾出一些重影來。
商葉初狠狠眨了眨眼睛,繼續忘我地練習台詞。冷不防,季君陶的來電出現在屏幕上。商葉初有些遲鈍地看了兩眼,才按了接聽。
最近一看到季君陶的來電或消息,商葉初心裏就一咯噔,怕商家人又鬧出什麽花來。好在這次終於不是那對公婆和他們的兒子的好事了。季君陶道:“你托我找人盯著紹光濟,有眉目了。”
商葉初暈脹的腦子被劈開一條縫:“怎麽樣?”
“他最近找了好幾個律師。不過沒一個幹得長久,都是一兩天就換了。”季君陶說,“薛昭跟我說的。”
“有沒有聯係演員?”
“似乎是沒有。但也拿不準,京圈太封閉,打聽消息難。你還沒告訴我,盯著他幹什麽?”
這事本該瞞著季君陶,但商葉初腦子燒得熱騰騰的,居然嘴巴一咧,道:“好事兒。”
“你看中他手裏那部戲了?這個沒可能。主角是個老頭子,其他角色戲份太少,你演了沒價值。”
耳朵已經開始嗡嗡響,連呼吸都是熱的。剛剛下肚的那碗豆漿在肚子裏翻騰,似乎要變成腦漿噴出來。
“沒事,”商葉初有些飄飄然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神變性。”
“錢?”季君陶警覺起來,“你想賄賂紹光濟?這不可能。能賄賂我早就賄賂了。”
商葉初張了張嘴,做著口型,卻沒發出聲音。隻有一些嘶啞的嘶嘶聲。
“你怎麽了?”季君陶終於發現了不對,“怎麽說話顛三倒四的?”
商葉初尚存最後一絲理智,遮掩道:“我在喝酒……借酒澆愁。”
季君陶以為商葉初在為家人的事兒煩心,倒是沒懷疑。警告道:“叫魯冀看著點,別被人拍著。喝完趕緊回去,回去後跟我報備。”
“嗯……”
手機界麵一灰,商葉初愣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掛了電話。該繼續練習她的深情坦白了——嗯,紹光濟找律師,多半是在谘詢版權的事,看看能不能走灰線。既然換了好幾個律師,那就說明這個企圖失敗了。這是個好兆頭。——季君陶怎麽還不回來?——紹光濟,哦,季君陶在橫市呢。這裏是霞灘。那她在等誰回來來著?
紹光濟居然還在負隅頑抗!國王要將紹光濟斬立決決決決決——不行,斬了就沒人拍戲了。國王在等誰來著?等人送藥。送藥的人怎麽還不來?
國王的頭快著火了。紹光濟早晚會妥協的。如果他不體麵,就幫他體麵。《安娜多麗雅》拍完之後,國王就要在《天君》劇組履行她神聖的職責——哦哦哦哦哦哦哦~
楊喚宜怎麽還不回來?
啪嗒一聲。
手機落在地上的聲音。
手機的主人愣了愣,彎腰去撿。忽地,頭一重,腳下一輕,栽倒在了地上。
國王暈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