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檔”。
    這兩個字，對電影從業者而言，相當不陌生。譬如一部電影，原本的檔期定在A檔期，卻被臨時抽調，改到B檔期，就叫作填檔。這種情況，多半發生在B檔期預售冷淡，大片撤檔，整體缺乏爆款苗頭的時候。
    填檔是中性說法，業內私下的叫法，一般叫救檔和救市。
    春節檔是全年最重要的電影檔期，幾乎決定著電影市場一年甚至今後幾年的命運。春節檔爆了影院吃肉喝湯，春節檔撲了影院吃糠喝稀，無論是從哪個角度，春節檔都隻能贏，不能輸。
    因此，上頭特別看重春節檔。一旦發現它有冷清甚至失利的苗頭，就會發動有形的大手，調兵遣將，給春節檔上一顆保險彈。確保春節檔票房漂亮，維穩信心。
    能被上方看中調去救市，說明主管部門對《規則街》這部片子有很大的信心。
    商葉初的第一反應是驚訝。
    古文華到底把《規則街》折騰成了什麽樣子！春節檔這樣的檔期，怎麽也輪不到一部恐怖片去救市吧！
    “你做了什麽？”商葉初汗都下來了，“你讓超級英雄去拯救規則街了？”
    古文華哭喪著臉道：“樣片等我有時間給你看。現在怎麽辦？咱們這片子，怎麽能上春節檔？”
    商葉初也一腦門子官司。別看春節檔是熱檔期，大家擠破頭都想鑽進去，那也得看看題材。闔家歡樂的日子，拉一部恐怖片上院線，不嫌晦氣？華國人最講究個避嫌和吉祥意頭，《規則街》也許能在冷檔期殺出一片天，放到大片雲集的合家歡春節檔，和找死有什麽區別？
    “我最近在外地拍戲，不太了解。”商葉初迅速道，“給我講講，春節檔到底怎麽了？”
    “我也不大清楚。”古文華道，“問了高三伏老師。他對我說——康武陵的事兒你知道吧？春節檔第一大片本來是他的《無名哨位》，上頭也最看好這個。結果他現在成了重婚罪犯。《無名哨位》的原型可是很忠貞的，這怎麽像話？還有……”古文華頓了頓。
    “還有時山的《鐵骨橫山川》，也撤檔了。他現在是輿情藝人，《鐵骨橫山川》成本太大，不能冒險。天鼎娛樂那邊打算等觀眾把他那個事忘了再說。”古文華瞥著商葉初的臉色。
    商葉初撫著頸側，回憶著春節檔斃掉兩個巨頭後還剩什麽：“那今年春節檔，還剩下……”
    “《別動我的爸》，快樂薯片團隊的喜劇片。但主演不是薯片一哥，而是新人。古裝電影《浮花殿》，張豐晉和姚蘭主演的。還有就是《淘氣包燈燈記之尋找豬堅強》，這個就不用我說了吧。”
    《淘氣包燈燈記》是一部國民老動畫片，TV版幾千集了還在更新，此外每年還會出一部劇場版，是春節檔的保留節目了。
    “其餘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古文華低聲道。
    古文華一向關注電影市場，連他都記不清的片子，確實沒什麽在意的必要。
    被古文華一說，商葉初才意識到今年春節檔的嚴峻。一般而言，每年春節檔盤子再大，票房亮眼的片子也不會超過四部。第五部便是守門員了。今年的春節檔，五部裏頭卻一口氣斃了兩部……
    張豐晉是個老中生，有些票房號召力。姚蘭是娛樂圈流量比較大的85代花之一，這種老中生配流量花的組合在電影市場很常見。一般不會虧本，也不會賺太多。
    此外，就隻剩守門員動畫片，和新人出演的中等成本喜劇片了。
    商葉初先是恍然大悟，隨即，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冷笑。
    春節檔搞成這個樣子，完全是電影圈自己作的。
    電影圈門檻極高，太過封閉，百分之九十的資源都掌握在百分之一的人手中。好劇本和大製作隻在固定的那些名導、影帝和中生之間流傳，間或搭上一兩個影後或者流量女星，算是調劑。
    現在的電影圈，基本就是那幾張麵孔和導演固定地換乘戀愛。新演員和新導演隻能在門外打轉，撿點殘羹剩飯。
    正因如此，康武陵和時山這種手握資源的影帝和中生一旦轟然倒塌，電影市場就會立刻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連像樣的替補都找不到。隻能等著天降猛人來收拾爛攤子。
    這不，《規則街》這倒黴催的，便被拉來擦屁股填坑了。
    救檔對一部影片而言，代價極高。春節檔競爭激烈，人腦子能打出狗腦子；此外，《規則街》的宣傳物料還是兩眼一抹黑，宣傳方案還沒定稿。準備如此倉促，青憑娛樂恐怕會爆發起義。
    當然，救檔也不是白救的。上方會給予政策傾斜，宣傳推廣和院線排片大大滴有；審核與檔期等方麵也會抬抬手，一路綠燈。青憑娛樂再也不用看人臉色，與人喝酒吃席談個沒完沒了。算是機遇與挑戰並存。
    但凡《規則街》換個題材，這件事，商葉初都會欣喜若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穿越進屏幕中，和古文華一起跳桑巴舞。
    時勢造英雄，英雄攪時勢！
    這救市的壯舉，這“維穩國家文化產業信心”的美名，這橫空出世的黑馬，這挽救電影市場於水火的天才，那些影帝中生當得，她商葉初怎麽就當不得？
    但是，看看《規則街》的題材吧。
    試想，大年初一，你帶著爸爸媽媽走進電影院。你對媽媽說：“媽，咱們看《規則街》吧！”
    媽媽問：“《規則街》是啥？”
    你在新年喜氣洋洋、大吉大利的氛圍中驕傲地回答：“是一群人走進一條商業街，然後撞鬼中邪的故事……”
    …………
    商葉初絲毫沒有被大獎砸中的驚喜，隻有趕鴨子上架的驚悚。她生於斯長於斯，太了解這個國家的風土人情。這與觀眾的審美品味無關，而是單純的人文取向。如果《規則街》真被拉進春節檔修羅場，哪怕古文華是電影之神下凡，這部片子也隻有撲穿地幔層的命。
    商葉初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
    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或者說，猜到了什麽。
    “到底是怎麽回事。”商葉初將車窗打開一條小縫兒，讓冷風衝淡心頭的躁火，“上頭不可能拉一部恐怖片去救春節檔，那不是去救市，是去當炮灰的。”
    古文華低下頭，神色有些不安。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良久，古文華抬起眼睛，“高三伏老師對這種事很有經驗。他說，他說……”
    古文華咬咬牙，眼一閉心一橫：“他的意思是，我們最好將《規則街》更名為《幸福街》，增加一些元素和情節，把片種改為——
    “喜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