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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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十一月,連商葉初帶青憑娛樂,都忙亂不堪。
闔家團圓包餃子的第二日,在季君陶家賴了數日的商家人終於走了。
商葉初向駱堯請了一周的假,隻為處理商家人的事兒。如今事情已經了了,本該趕緊回霞灘繼續和楊喚宜同居。但好巧不巧的,紹光濟那邊,竟然聯係上了青憑娛樂。
紹光濟語焉不詳,沒有直說要與商葉初合作,話裏話外頗有些繞彎的意思。
對這種老滑頭,季君陶有豐富的談判經驗。沒有讓商葉初出麵,親自與紹光濟過了過手。
雖然對商葉初出演《天君》的執著不可理解,但商葉初執意要演,季君陶也隻能舍命陪君子。沒法子,總不能叫商葉初一直掛空檔期。
紹光濟始終不肯吐口。到最後,見實在無法讓青憑娛樂轉讓版權,甚至給季君陶許了十個八個電影裏的配角之位,希望置換掉商葉初想要的主角。
說句實話,季君陶對這個條件可恥地心動了。商葉初想當那個老頭子主角難上加難,紹光濟許出來的這些配角卻是唾手可得。可惜的是,艾曉東那些小說的版權掛靠在商葉初個人名下,與青憑娛樂沒什麽相幹。季君陶的心就是跳到太平洋去,也沒法子替商葉初答應這件事。
趁著與紹光濟的談判還在糾纏,商葉初正好有借口不回霞灘。和楊喚宜同居這件事實在太為難,能少和她相處一天是一天。
對商葉初而言,哪怕被楊喚宜打上四百拳,隻要是為了拍戲,她也甘願。但與對方每天坐在一個屋頭下,大眼對小眼,話也說不上幾句,實在是煎熬。
商葉初一邊戳在家中,反複閱讀《安娜多麗雅》的劇本,一邊潛伏在與leS相關的各大賬號與論壇下,潛心修習。一日拖著一日,隻盼越晚和楊喚宜見麵越好。
就這麽拖了四五天。紹光濟那邊的談判始終僵持著,商葉初家裏蹲的好日子也終於到頭了。助理已經訂了去霞灘的機票,商葉初今晚就要動身。
要離開舒適的金窩,再次和楊喚宜擠海邊的草窩。商葉初心中滿是依依不舍。正在沒精打采地收拾行囊,冷不防,助理的電話十萬火急地敲了進來。
“葉姐!”助理的聲音都在顫,“您快來公司吧!”
“什麽事?”朱助理也是個穩重人,怎麽今天慌得像跳腳雞似的?
朱助理的聲音湍急地流過耳畔,聽著聽著,商葉初僵住了。
青憑娛樂收到了律師函。
律師函是橫市本地的一所律所發出的。而協商的對象麽,自然是商葉初本人。
商鴻軒夫婦,準備起訴商葉初有贍養能力,但拒絕履行贍養義務。
如果隻是一封律師函,青憑娛樂上下還不至於慌張。但這次,隨著律師函一起來的,還有兩張親子鑒定報告。
“根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支持商鴻軒是商葉初的生物學父親。”
“根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支持季雅是商葉初的生物學母親。”
出具報告的,是橫市本地一所很大的鑒定機構。
在看到鑒定報告的一瞬間,商葉初立刻想起了自己進門時,女人撲上來的那個擁抱。
那時她心中還一陣茫然,心說女人和自己什麽時候這麽親近熱絡了。原來是在借著擁抱的機會拔頭發。
這兩張親子鑒定仿佛一記重錘,敲碎了商葉初心頭對母愛的最後一絲渴望。望著紙上的白紙黑字,商葉初隻覺得曾經的自己好像賤得難受。
商葉初的團隊上下一片愁雲慘淡。
非法律機構做出的親子鑒定不具有法律效力,律師函也隻是警告。但隻要商葉初和商家人的血緣擺在那裏,改日商家夫婦把商葉初一紙訴狀告上法庭,有效力的鑒定,也隻是早早晚晚的事兒。
為此,商葉初的團隊上下都愁白了頭。作為商葉初團隊的核心成員,他們與商家人打過交道。自然知道那一家子人有多麽一言難盡。如今自家老板沾上了,意味著他們後半輩子也得跟這家人打交道——天哪!
季君陶與紹光濟打了半日嘴仗,回到會議室,就看到商葉初團隊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被晦氣衝得直皺眉:“怎麽了?”
商葉初仰頭靠在椅子上,用一條濕毛巾蓋住眼睛,像一尊蠟像。一聲也不言語。
朱助理左看右看,硬著頭皮把親子鑒定報告遞到季君陶手裏,沒敢說話。
季君陶瞥了兩眼報告,眉頭就是一擰:“其他東西呢?沒別的了?”
賀友縮著脖子,把律師函和其他東西推給了季君陶。
季老板翻了兩頁,嘴裏哼出一聲冷笑:“就這些?”
這些還不夠?
賀友道:“就這些。”
季君陶把幾張紙翻來覆去看了半晌,神情看不出喜怒:“你們都出去吧。”
辦公室中的骨幹們麵麵相覷。大老板又要和二老板幹仗了?二老板這次也沒做錯什麽吧……她家人是她家人,她是她……
心裏如此想,眾人腿上卻溜得比誰都快,一陣風似的,會議室裏就隻剩下商葉初和季君陶兩個人了。
待到屋裏沒了閑雜人等,季君陶才出聲:“你要在那裏躺屍到什麽時候?”
商葉初一把掀掉臉上的毛巾:“紹光濟怎麽說?”
“還是老樣子,耍滑頭。先別管他了。”季君陶捏起那幾張紙來,“這些東西,你打算怎麽辦?”
“隨便。”商葉初又歪了回去,“季總一聲令下,我就去把商家一把火點了,永絕您的後顧之憂。”
季君陶看著商葉初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心裏一陣窩火。一遇到家裏人的事情,商葉初就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死樣子,似乎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像一攤泥似的擺爛,要麽綁著炸彈,和全家人同歸於盡。活像一根尿泥糊成的二極管!
季君陶欣賞商葉初,最欣賞她的誌氣。她平生最瞧不起別人窩窩囊囊的樣子,如今這模樣換到商葉初身上,尤其地紮眼。
季君陶窩著一肚子火,上去就想抽掉商葉初屁股下那把龍椅,把台柱子摔得清醒一點。然而真走到她身邊時,又心軟了。
心理學上有個案例。馬戲團訓練小象時,會把小象拴在木樁上。小象力量太小,無法把木樁從地麵拽出來。久而久之,小象就會下意識地認為,木樁是不可戰勝的。
當小象慢慢長成大象後,雖然有了足夠摧毀木樁的力量,也再不會去掙脫這根小小的木樁了。
商葉初已經長成了一頭壯健的雌象,卻始終無法掙脫她意識中的那根木樁。
季君陶知道童年養成的意識,對人一生那種強大的、不可摧毀的影響。本來攢到嘴邊的罵聲,又咽了回去。
商葉初是一隻老鼠、一頭強驢、一匹野馬、一頭蠢象……但是,有誰規定,小象隻能獨自與木樁搏鬥呢?
季君陶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商葉初身邊。想了想,放緩語氣,笑道:“我現在可算知道什麽叫‘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了。”
“什麽廬山真麵目?”商葉初懶洋洋地支起眼皮。
季君陶彈了彈兩張親子鑒定報告,問:“商鴻軒和季雅,是你的親生父母嗎?”
“這不廢話嗎。”商葉初又躺回去了。
“回答我是不是。”
“好好好,是是是。你滿意了?”商葉初撇撇嘴。
季君陶哼笑一聲:“既然如此,那他們為什麽還要做親子鑒定呢?”
商葉初的身體僵了僵,終於坐直了身板,看向季君陶:“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倒是這對夫婦很有意思。”季君陶捏著那兩張鑒定報告,晃了晃,“你知道嗎?在國內,如果想起訴子女不贍養父母,需要提供的首要文件,不是什麽親子鑒定報告,而是戶口本。”
商葉初的表情慢慢凝固了:“——”
“看著這份鑒定報告,我就想起一樁事來。”季君陶打了個響指,“商家人來公司鬧的時候,拿出了一大堆東西。你的學生證、試卷、照片,卻唯獨沒有你們家的戶口本。”
“……”
“我當時沒多想。現在卻覺得奇怪了。我是你老板,肯定知道你的身份證號碼。那時他們拿出戶口本跟我一對,我總不能睜著眼說瞎話,說你的身份證號不是戶口本上麵那個吧?或者你去見他們那天,他們也拿出戶口本來和你對峙——你總不能睜眼說瞎話,說‘我的身份證號不是這個’吧?
“這樣現現成成的鐵證,又有法律效力,而且我和你都不敢否認——這家人為什麽不拿出來?反而要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又是拿試卷免冠照學生證,又是給你吃蝦餃、偷著拔頭發?你想過沒有?
“到現在,他們找來這麽個野雞律師事務所起訴你,你我都知道,私人機構的親子鑒定是不具備法律效力的,所有律師也都知道。商家人既然有了親自鑒定書,確認了你的身份,為什麽不直接向那個野雞事務所出示戶口本起訴你,而是拿這兩張野雞單子威脅你?”
商葉初的眼睛慢慢睜大了,說話的聲音幾乎發出了氣音:“季君陶——”
季君陶微微一笑,笑容中有驕矜,也有從容:“我早就跟你說過無數遍,不要總是悶頭紮在戲裏,多看看曆史,看看時代,學學心理學。葉,想想你出生的那個年代有什麽政策,想想商鴻軒夫婦有多貪財,想想商鴻軒和季雅對你那弟弟的寵愛。我是獨生子,所以不知道這些事情具體怎麽操作。這事得你自己去想!”
商葉初的喉頭哽住了。她看著此時的季君陶。她剛剛和紹光濟談判完,口舌都說得卷了皮;穿著又冷又硬的工作裝;發型梳得像牛舔過一樣油光水滑。可商葉初此刻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美的人類了。那也許就是她一直追求的理性和智慧之美……
商葉初忽然一陣熱血湧動,一把抱住了季君陶!
她沒有說謝謝。
季君陶微微一愣,半晌,沉默地丟開那兩張親子鑒定書,攬住商葉初,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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