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
    駱堯認真地點了點頭，看向麵前的商葉初：“嗯呐。”
    商葉初斟酌著措辭：“她女朋友忽然和她冷戰，莫名其妙的。她覺得很擔憂，想挽回這段關係。她該怎麽做？”
    駱堯喝了口烏龍茶，支著下巴，欣賞了一會兒商葉初故作鎮定的表情，才道：“她女朋友為什麽跟她冷戰？”
    “我朋友她也不知道。”商葉初左右瞟了瞟，確定駱堯屋子裏沒別人，“她什麽都沒做啊！”
    駱堯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又憋住了。這讓那張嚴肅的臉顯得十分怪異。
    “這樣子啊。你們——我是說你朋友和你朋友的女朋友，是怎麽在一起的呢？”
    商葉初躊躇了一下：“就是工作時日久生情了唄。職場戀愛。”
    “戀愛後和戀愛前有什麽不同嗎？”
    商葉初想了半天：“好像沒什麽不同。”
    “冷戰是什麽時間開始的呢？”
    “我朋友她也不確定，好像就這幾天吧。”商葉初回憶了一下，茫然地發現，和楊喚宜在一起後的記憶，大多數由拍戲、對戲和電影宣傳構成。刨除掉對台詞的部分，對季君陶說過的話，都比對楊喚宜多。“前天，還是大前天？”
    “嘭！”
    駱堯誇張地一頭栽倒在桌子上，烏龍茶被震得跳了跳，濺了商葉初一臉。
    “回去吧，葉初。”駱堯抬起臉，“我看這樣子好了，你朋友這種渣T呢，我見得多了。和她女朋友拍拖，最多三個月就會切了。你現在叫你朋友預訂一桌兩個月後的散夥飯，我還可以去蹭一蹭席。”
    “切了？”商葉初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
    “就是散夥，Say gOOdbye，一刀兩斷，分道揚鑣，各奔東西，分手快樂……”駱堯不打磕絆地吐出一大串詞，“好了葉初，我很忙。送你朋友一句忠告：愛情不是台本，不會按照你的角色理解發展。愛情也不是找媽咪，想吃奶哭兩聲就會有人送上奶嘴。”
    說完這句話，駱堯無論如何也不肯聽商葉初大放厥詞，揮著手把商葉初趕出去了。
    駱堯雖然現在看著像個教導主任似的，其實年輕時頗為風流，交過許多女友。劈腿也是常有的事。但每一次感情，無不是小意奉承，處處遷就，才能處得長久。
    她簡直不知道商葉初這個樣子是怎麽找到拍拖對象的。憑她年輕漂亮，憑她會演戲，還是憑她一雙冷眼，把人瞧得透心涼啊？
    媽祖就是這麽不公平！
    趙樂樂和林楓語的結局那麽慘烈，不知道楊喚宜和商葉初這段被劇本催逼出的畸形感情會怎麽樣……
    駱堯心裏犯了嘀咕，搖了搖頭，揮去這些無用的念頭。
    《安娜多麗雅》的拍攝已經臨近尾聲，她這個導演需要忙的事越來越多了。隨她們去吧。
    商葉初年輕，有試錯的成本。而楊喚宜……雖然駱堯覺得楊喚宜遲早會被商葉初甩了，但楊喚宜連雪藏都經曆過，這點感情上的挫折，應該不至於把她毀了。
    ————
    商葉初蔫頭耷腦地回了房間。
    楊喚宜不在，不知道又跑到哪裏生悶氣去了。
    不在也好，商葉初從駱堯那裏大敗而歸，非但沒有得到建議，反而吃了好一頓排頭。讓楊喚宜看見商葉初灰頭土臉的樣子，也沒什麽意思。
    瞧瞧駱堯說的是什麽話！
    什麽“渣T”，什麽“切了”，什麽“愛情不是台本”，好像商葉初是個沾花惹草的負心漢一般。
    不對，好像商葉初是時山一般。
    這個名字出現在腦海中時，商葉初還愣了愣。自從時山因為PUA事跡，徹底滾下一線之位，與《天君》無緣後，商葉初已經很久沒有想到他了。
    代代新人換舊人。青憑娛樂如今提防的對象是電影圈那群老東西，正在鑽研怎麽搶票房搶排片。時山之流已經被淘汰許久了。
    她現在在做的，是和時山一樣的事情嗎？
    商葉初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心中油然而生一陣厭惡。如果變成時山那樣的無能之輩，那可真是演技上的大倒退。
    商葉初連忙看了兩眼台本，對著鏡子，拿起一卷衛生紙充當鞭子，演繹了一番趙樂樂發瘋抽打下人的情節。又蹦又跳，張牙舞爪的，累得夠嗆。
    演完之後，商葉初自覺把趙樂樂那股瘋瘋癲癲的神經質演得十分到位，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優秀演員葉初的演技沒有時山化，仍然是頂尖水準。
    既然演技沒有退步，那就是品德上的瑕疵了。商葉初仍然有些坐立難安。幹脆把衛生紙一丟，坐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發愣。
    103如幽靈般幽幽道：“你在想什麽？”
    商葉初懶洋洋道：“我在想，我和時山做的事有什麽區別？”
    “你和楊喚宜談情說愛，隻是為了入戲嗎？”
    “當然不是。”商葉初下意識地反駁，隨即又搖頭，“我也不知道。”
    愛情不是台本，最初怎麽誕生，誰說得清呢。
    103停頓了一下，聲音冷而平：“我有時覺得，你還真是貪心。”
    “這個我倒不否認。”商葉初皺眉道，“清心寡欲當什麽演員？當和尚算了。”
    “這不就是你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103冷笑道，“這麽高尚當什麽演員？把媽祖從廟裏卸下來，你坐上去算了。”
    商葉初今天先是被駱堯一頓排擠，後是被103一頓譏諷，噎得差點上不來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最近說話可是越來越難聽了，我有時候都懶得聽你說話。”
    “你當初擠掉楊喚宜，是因為她軋戲不敬業，還是因為你想要蕭鳳闕？”
    “……”
    “你和你那老板花手段扳倒時山，是因為他搞劇組夫妻騙取女演員感情，還是因為他擋了你的路？”
    “……”
    “如果楊喚宜又敬業又專業，飾演著蕭鳳闕；如果時山沒有搞劇組夫妻，被《天君》的導演看中；而你仍然有機會做掉他們，你動手，還是不動手？”
    “……”
    商葉初被這死亡三連問問得啞口無言，臉上青紅交加。
    “你看。”103平靜道，“這就是你。”
    娛樂圈有一種說法，演員的第一個成名角色，會與演員有莫名其妙的相似之處，甚至暗合了演員一生的命運。
    商葉初第一個火遍大江南北的角色是平昭皇帝，而這位皇帝有一句著名的台詞。
    「我做這一切，並不是因為想給母親報仇。
    隻是因為，兒臣想做皇帝了。」
    雖然商葉初從未承認，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為了道德和正義，而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角色，劇本，獎項，粉絲……其餘的東西，隻是附贈的節目效果。
    正因如此，103完全不懂商葉初在這裏糾結什麽。為了入戲搞劇組夫妻就搞唄，又不是什麽大事！難道還能比讓楊喚宜被封殺更嚴重？
    103語調平靜，但難得帶上了一點不解：“我以為你先前的苦惱，是擔憂自己的演技淪落到時山那個田地。但你剛剛也在這裏又唱又跳地演了一遍，你的演技沒有退步。在你對林楓語的愛情中，有本真的部分，也有鑽研的成果。不是時山那種偷懶式的，靠別人帶動的慣性情感。既然能讓戲變得更好，又沒有演技退化，你在苦惱什麽？”
    商葉初愣住了。
    103靜靜地等著她的答複。
    良久，商葉初忽然喃喃道：“我知道了。”
    103很感興趣地問道：“什麽？”
    商葉初低下頭，捂住臉。
    “我真的愛上了楊喚宜。”
    103：“……”
    如果能讓劇本效果更好，商葉初是不會吝嗇於付出任何東西的。
    時山那種方法，商葉初之所以不用，不是因為道德感高，而是因為方法太蠢。
    總是靠別人帶動，偷懶習慣成自然，把不同角色的愛情詮釋得千篇一律。看上去演得不錯，實際上千人一麵。久而久之，演技就會退化，成為靠對手戲演員哺育的巨嬰。
    商葉初視演技如生命，不會選取這種飲鴆止渴的方法。因此，更傾向於腳踏實地，獨自鑽研，讓自己的演技成為不用靠任何人的巨樹。
    但愛情畢竟是一種需要體驗的感情，因此，駱堯要求商葉初和楊喚宜培養“感覺”時，商葉初也沒有拒絕。更何況，駱堯的“培養感情教程”，是在楊喚宜和商葉初雙方的同意下進行的，最初就是為了《安娜多麗雅》這部戲，兩邊都心知肚明，不存在情感欺騙的問題。
    這種事，本不該對商葉初的道德產生任何壓力。
    而商葉初此刻，偏偏產生了不該有的壓力！
    “我愛上楊喚宜了。”商葉初又重複了一遍。
    103冷漠道：“我聽見了。”
    商葉初強調道：“但不是因為劇本。”
    “關我什麽事？”
    “是啊，”商葉初喃喃自語，“關你什麽事……”
    正因為對楊喚宜產生了功利目的之外的感情，商葉初才會搖擺不定，愧疚，不安，自我懷疑，甚至因為駱堯的“渣T”和“切了”，感到憤怒和不服氣。
    如果她對楊喚宜的感情真的隻是完全出於劇本需要，那麽，在楊喚宜突然態度冷淡之時，商葉初的第一個想法應該是“該如何挽回這個劇本”！
    但在麵對駱堯的時候，商葉初脫口而出的第一個問題卻是——
    “我該如何挽回這段關係？”
    商葉初捂住臉，但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臉上發燒。她突然覺得很狼狽，哪怕這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
    該怎麽辦？
    商葉初本以為，對於演員這種以激情和藝術為導向的生物而言，因劇本產生的感情就像感冒一樣尋常。因此，即使對楊喚宜有精神和肉體雙方麵的渴求，商葉初也安之若素。打算先及時行樂，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難道發完楊喚宜這場感冒之後，商葉初後半輩子就不會生病了嗎？
    可現在，感冒疑似正在向絕症進化……
    商葉初呻吟一聲，不可置信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臉上一陣生疼，不是做夢。
    一陣恐懼襲來，商葉初忽然站起身，撲到了電腦前。
    工作，工作。在極度的不安中，商葉初選擇了工作。工作能平複一切混亂的思緒，愛情都是狗屎！楊喚宜楊喚宜楊喚宜楊喚宜——愛情隻是人類的錯覺！
    商葉初劈裏啪啦地打開電腦，開始撰寫《幸福街》路演時的發言稿。打了幾個字，把“一晃眼”打成了“楊喚宜”，氣得啪啪拍了兩下鍵盤。
    103說：“其實我覺得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你對楊喚宜的感情未必是愛情，我剛剛查了一下資料庫——”
    “閉嘴。”商葉初麵無表情道。
    103不說話了。
    商葉初顛三倒四地寫了半天，勉強起草好一篇發言稿，準備先背下來再說。
    背著背著，眼前的字漸漸花起來。
    商葉初這陣子忙忙碌碌，剛剛又是表演又是大跳，還情緒激動了一番，此刻背著背著，居然有些困倦起來。
    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最後，完全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