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宴第二日，劇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如果是別的日子，《安娜多麗雅》劇組還可以在一起廝混些時候再散夥。可如今臨近新年，大家都急著返回家中，這段過渡期，也就省了。
    來時，是駱堯將這些人聚齊的。去時，這些人也隻向駱堯告了別。等商葉初在霞灘的民宿中捂著頭醒來的時候，劇組的人已經走了一大半。
    大多數告別，都是這樣悄無聲息的。
    因為宿醉，商葉初的腦子還有點不清醒。
    昨晚喝到最後，大家紛紛繃不住情緒，越灌越多。《安娜多麗雅》劇組成員之間感情不錯，在不舍之情的加持下，原本說好的克製，也丟到九霄雲外了。
    商葉初一心想著償還自己欠下的一萬多體重值，一杯又一杯，水啊酒啊果汁椰奶來者不拒，通通灌下肚。畢竟吃飯會留痕，吃太多惹人生疑；但一般沒人會在乎你喝了多少。
    商葉初喝一會兒兌換一會兒，喝得不亦樂乎。可惜酒量太菜，喝得太多，最後還是受了酒精影響。
    昨晚最後怎麽樣來著？
    動動腦子，回憶湧了上來。
    駱堯昨天最後也喝高了，攬著商葉初哭哭啼啼叫達令。商葉初隻好把她從身上撕下來。駱堯又去摟著楊喚宜，叫她某個前女友的名字（多虧了駱堯講過的那些愛情往事，商葉初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商葉初看得腦門直跳，把駱堯扯開，硬生生扛回車裏了。
    把駱堯安置到車上後，正給她係安全帶，駱堯忽然摟住了商葉初的脖子，還把嘴湊到商葉初臉上，把商葉初嚇得魂飛魄散。
    雖然和楊喚宜濃情蜜意，幹了許多檔子事，但對別的女性，商葉初還是毫無興趣（那方麵的興趣）。再者說駱堯也是有愛人的，在這車裏拉拉扯扯，算什麽？算她商葉初愛給別人頭上添點綠？
    商葉初正叫苦不迭，忽聽駱堯在耳邊道：“你說，咱們的電影，能成功嗎？”
    原來，這才是駱堯最關心的事情。
    即使表現得再專業，再穩重，她也隻是個新人導演。
    沒有導演不在乎自己的電影，會不會受到觀眾的歡迎。
    心中一陣觸動，又一陣茫然。最後，商葉初把駱堯的兩隻手拉開，堅定地握了握：“能。”
    回憶到這裏就截止了。後麵的內容，就是司機把眾人送回了民宿。
    第二天早上，大家便陸陸續續，各奔天涯。
    其實後頭還有一些回憶，但有些少兒不宜，商葉初也就不去想了。
    側頭一看，楊喚宜還在睡著。麵帶倦容，臉帶淚痕。商葉初替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本打算做點早餐，後一想，拍攝已經結束，用不著自力更生了！
    商葉初迫不及待地打開外賣軟件，點了一大堆吃的。如果不是怕楊喚宜起疑，真想把外賣軟件買空。
    民宿偏遠，等待外賣的時間十分漫長。商葉初閑得發慌，開始收拾行李。
    雖然帶了一大票助理，但這間屋子充滿了她和楊喚宜的回憶，商葉初不想假手於人。
    兩人的衣物和用品亂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商葉初一件一件地分辨著，一邊挑揀，一邊回憶著每件衣服，對應的她和楊喚宜發生的事情。
    《安娜多麗雅》劇組的時光，並不算長。然而每件事情都那麽清晰，好像在這裏過完了半輩子似的。
    收拾著收拾著，商葉初的動作慢了下來。
    雜物中有一摞書，正是商葉初和楊喚宜當時為了培養感覺，所讀的一些同性書籍。
    還記得楊喚宜當時都被讀睡著了。
    商葉初不由自主地笑了。隨手拎起最上麵那本書翻了翻。這本書正是薩福的詩集，也是她們為了研究劇本，最常讀的一本。
    書翻到某一頁，紙頁上的短詩寫著“謝謝你，親愛的，你曾經來過……詛咒你！詛咒你，每當你離我而去……”
    真是莫名其妙的詩。
    商葉初漫不經心地把書丟回雜物堆，繼續收拾起來。
    商葉初的動作終於驚醒了楊喚宜。她揉著眼睛坐起身：“這麽早就開始收拾？”
    “不早了。”商葉初指了指牆上的掛鍾，“快十二點了。我得趕快走，才能趕得上飛機。”
    《幸福街》的路演已經準備好數場，萬事俱備，隻差商葉初這個主角。如果不是為了陪著楊喚宜和駱堯，商葉初昨晚就走了。
    楊喚宜坐在床上，揉著肩膀，看了商葉初一會兒，慢慢道：“還真是大忙人。”
    商葉初站起身，邀功似的指了指地上的兩個皮箱：“我不但把我的行李收拾好了，還把你的也收拾好了。”
    楊喚宜看到兩個皮箱款式一樣，一挑眉：“喲嗬，什麽時候買的情侶皮箱？”
    商葉初心虛地嘿嘿了兩聲：“助理買的，助理買的。”
    “說起來，我還沒訂機票……”楊喚宜忽然想起了什麽。
    商葉初簡直不能想象，世界上居然有殺青第二天還沒訂好行程的演員。忽然想起楊喚宜和她不同，根本沒什麽戲或者代言可拍，自然不用急急忙忙確認日程。張開的嘴又閉上了。
    “你打算去哪裏？”商葉初坐到床上，看向楊喚宜。
    從明天開始，商葉初就要全國各地跑路演了。橫市、灃陽、帝都、海城，首映禮，超前放映，線下營銷，樁樁件件都是事兒。
    算下來，商葉初在每個城市停留的時間，根本不會超過三天。真正是風塵仆仆，四海奔波。
    這種情況下，要求楊喚宜跟著商葉初回橫市，或者去其他什麽地方，根本是天方夜譚。
    夢裏想想也就算了，連說都不必說出口。
    楊喚宜遲疑了一下：“我想先回家看看。休息休息，調整一下。”再看看有沒有什麽本子找上我。這句楊喚宜沒說出口。
    “說起來，我還沒問，你家在哪裏？”商葉初抓住楊喚宜的手。
    她還想等，呃，等有時間，去看看楊喚宜呢。
    楊喚宜愣了愣，笑道：“我家在南邊，怎麽，你想——”
    說著，語氣又添上幾分陰陽怪氣：“除夕夜來找我？”
    商葉初搓了搓手臂，用以掩飾被楊喚宜戳中心事的尷尬：“呃，你不願意說就算了。反正《安娜多麗雅》宣傳的時候，你也得來找我！”後半句已經開始理直氣壯起來。
    “大忙人。”楊喚宜彈了一下商葉初的腦門，“告訴你也沒用，我不常回家。這樣好了，你什麽時候有時間，給我個地址，我去找你，不就完了？”
    “好吧。”商葉初有些失望。回去讓季君陶查查好了。
    說話間，助理拎著大包小包的外賣，敲響了房門。楊喚宜一見這麽多吃的，驚得眼睛都立起來了：“你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最後一天，放縱一下。”商葉初樂滋滋地把外賣一樣樣擺到桌上，“你要是不願意吃，我還點了一家熏雞蛋，你吃蛋白，我吃蛋黃……”
    “當心路演時，粉絲一看你線下這樣，在微博號召督促你減肥。”楊喚宜嘀咕著下了床。
    果然，凡是女明星，大多遭受過粉絲的“愛撫”。
    吃完了讓楊喚宜目瞪口呆的早飯（或者是午飯），終於到了該告別的時候。
    楊喚宜沒有和商葉初一起走。隻有商葉初一個人，去找駱堯告別。
    三個人聚在一起，怕是誰也走不了了。還不如岔開些時候，將離別的陣痛削薄。
    也許是昨天晚上把眼淚都流盡了，這一次，駱堯倒是沒有抹眼淚。殷切地叮囑了商葉初幾句話，說了些電影相關的事情，說了半天，最後，終於覺得說無可說，才鬆了手。
    “葉初。”駱堯最後道，“我不知道你和楊姐是怎麽一回事啦，但是如果真有了那一天……”
    商葉初心頭被這句話撞了一下：“駱駝，其實我和她——”
    駱堯擺擺手：“我也有過你這樣子的時候，誰不知道呢？任何話都別說得太早哦。”
    駱堯的神情嚴肅起來的時候，就像個教訓學生的班主任一般。然而語調卻又無比的輕柔軟和，不會讓人不舒服。
    “你是個好演員。”駱堯說，“楊姐也是。第一部戲就遇到你們，我很幸運哦。”
    駱堯沒有說完的下半句是，正因如此，你們以後會很難。
    無論如何，駱堯的話也是出於好心。商葉初不再多言，露出笑容：“雖然不會有那一天，但你剛剛想說什麽？”
    駱堯道：“不管有沒有那一天，希望我們都依然是朋友。”
    朋友？
    原來，她們早就是朋友了。
    這個詞在商葉初心頭激起一陣漣漪，她不再說什麽，與駱堯重重地擁抱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車已經在外麵等了多時，商葉初的行李，稍後會有專人來帶走。
    對演員葉初而言，這也是個忙碌的新年。隻不過不是忙著回家過年包餃子，而是忙著全國各地地飛。
    她沒有和楊喚宜告別。仿佛隻要不說出那聲再見，分別就還沒開始似的。
    汽車引擎的發動聲響起。
    那一瞬間，商葉初聽到了第二隻靴子，嗒一聲，落地的聲音。
    這一刻，商葉初和《安娜多麗雅》劇組，才真正地、永遠地離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