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以來，商葉初度過的每個除夕夜，都沒什麽除舊迎新的體驗感。
    2019年的除夕也不例外。
    路演已經進行到了海城。在這個繁華而快節奏的城市，商葉初前所未有地孤獨。
    孤獨已經是她人生的常態，但也許是因為有了楊喚宜的緣故，今年的孤獨格外難以忍受。
    路演這幾天分外繁忙，幾乎腳不沾地。麵對著台下熱情洋溢的粉絲，回答著千篇一律的問題，反複咀嚼所謂的驚喜和感動。臉上掛著活力十足的笑容，心裏卻在計算能不能趕得上下一班飛機……
    商葉初始終把最好的狀態留給粉絲和觀眾。每一個興奮提問的粉絲，都得到了最體貼活潑的回答。葉芽們在社交平台上驕傲地repO出自己與商葉初親身對話的場景，青憑娛樂的寵粉熱搜和電影營銷，灑得鋪天蓋地。
    每當壓力大的時候，商葉初暴食的毛病都會加劇。海城傳統本幫菜，講究濃油赤醬，味濃糖重，高熱量食物正好符合商葉初解壓的需要。商葉初的七八個助理，每天變著花樣地給她送菜。
    這樣的飲食，在外人眼中，簡直是不要命了。商葉初的助理之一在給季老總通風報信的時候，使用了一個程度很嚴重的詞：自殺式進食。
    隻要商葉初吃不死，外在商品價值沒有貶損，季君陶一向懶得橫加幹涉。年終是每個人的地獄，季老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這樣高壓、暴食、快節奏、四處奔波的日子過了將近一周，除夕夜終於閑下來，商葉初反而無所事事了。
    給粉絲們的卡點祝福和微博紅包早已經備好，《幸福街》的宣傳麽，有宣傳部的人去忙。酒店房間的隔音很好，外頭萬家燈火的熱鬧，被隔離得幹幹淨淨。
    從《安娜多麗雅》劇組離開之後，商葉初每天都會想起楊喚宜。
    這本來沒什麽奇怪的，因為她其實剛剛離開劇組一周。奇怪的是，駱堯，小匡，還有劇組的其他人，這些人的影子迅速在商葉初腦海中淡薄了。現在想起駱堯，商葉初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雄心勃勃，誌同道合的狂熱。《安娜多麗雅》拍完就是拍完了，日後會取得什麽成就，現在操心還太早。
    而楊喚宜的影子，卻頑固地紮根在腦海中。拍攝《安娜多麗雅》時的激情已經散去，化為一種綿長而溫柔的情感。
    因為怕被狗仔拍到或者被粉絲看到，商葉初不敢跟楊喚宜打視頻。甚至連對方的微信備注，也改為了簡簡單單的“楊助理”。幾乎是下意識地，每天跑完路演，或者吃飯的時候，商葉初會將一整天發生的事，挑挑揀揀，篩選幾件有趣的講給她聽。
    楊喚宜的回複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句，“辛苦了”，“你太棒了”，“快休息一下吧”，以及一些年代感十足的表情包。商葉初卻樂此不疲，不斷地騷擾她，直到楊喚宜忍無可忍地發來一句：“快睡吧。[親親][晚安]”
    其實，手機這一端的商葉初，要比手機那一端的楊喚宜，累上十倍百倍。但每次看到對方那個老掉牙的電子晚安吻，心中就會湧起一種被安撫的感覺。
    這種感受是商葉初從未體會過的。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可以如此牽動自己的心弦。甚至不需看到她的臉，隻需要手機屏幕上彈出的一行與她有關的文字，就能讓心髒一陣戰栗……
    酒店的電視機響著，春節聯歡晚會已經播了半天。歡鬧而喜慶的音樂聲小品聲不絕於耳，為這間隻有一個人的豪華套間，營造出虛假的熱鬧。
    商葉初孜孜不倦地給楊喚宜發了幾十條信息。
    先是表情包轟炸。
    【[在幹嘛吖]】
    【[偷看]】
    【[理我]】
    【[不理我？]】
    【[扯你]】
    【[抱大腿]】
    除夕夜，楊喚宜似乎很忙，一個字都沒回。
    商葉初又開始了文字轟炸。
    【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楊喚宜！】
    【為什麽不理我？】
    【不會在和伯父伯母包餃子吧。】
    【看到消息就回我一句。】
    【你不會把我設置為免打擾了吧？？？】
    【我在酒店也點了餃子喲~~~】
    文字轟炸無果，商葉初又開始了圖片轟炸。除夕之夜，商葉初不但給同組的演員和手下人訂了大餐，自己也快把海城的半個餐廳包下了。房間裏兩張大桌拚到一處，桌上堆著滿滿當當的雞鴨魚肉，烤鵝燒豬，乳鴿火腿，蔬菜粉湯，並各式果仁點心。
    商葉初給每道菜都拍了數張色香味俱全的誘人圖片，一股腦地給楊喚宜發了過去。最後還自拍了幾張，做出各種擠眉弄眼的怪表情。
    想必此時此刻，楊喚宜的手機一定像個即將爆炸的炸藥包一樣，滴滴滴響個不停。
    商葉初愉快地暢想著自己給楊喚宜製造的麻煩，一個人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享用年夜飯。
    電視機中的小品抑揚頓挫道：“您猜怎麽著啊——”
    楊喚宜仍然沒回信息，商葉初恨恨地咬了一口皮酥肉香、油脂鮮潤的燒鵝腿，開始給楊喚宜轉發各種各樣的鏈接。
    【戀人變心的一百個征兆】
    【戀愛中的十個下頭行為，你中了幾條？】
    【親密關係中的最大錯誤！】
    【健康的兩性關係是什麽樣的？】
    【怎樣把女朋友撩到腿軟……】
    轉發了十幾條之後，楊喚宜仍然沒動靜。商葉初壓了壓嘴角，不情不願地退出和楊喚宜的對話框，開始給朋友和同事們發送新年祝福。
    除了糊咖外，圈內人的通訊錄在這種時候往往堵得水泄不通。發送新年祝福的形式大於意義。基本相當於，向對方宣布：“我還活著，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這些沒人看的車軲轆場麵話，商葉初一向是最不耐煩寫的。好一通複製粘貼。粘貼給徐瀚文的時候，還差點忘記替換主語，險些把“劉洪老師，新年快樂雲雲”發出去。
    一邊吃飯，一邊做這些瑣碎的場麵工作，時間過得飛快。打發完圈內的熟人後，接下來是步行街的街坊們。
    除了胡奶奶，商葉初並沒有用私人號單獨加街上其他人的微信。幹脆在群裏發了幾句簡單的新年祝福，一個紅包，也就完了。
    除了胡奶奶，甚至沒有人知道，商葉初潛伏在“相親相愛幸福街”的群聊中。所有人都以為群聊中的“小胡”，是胡老太太的親戚。
    商葉初沒有給胡奶奶發送新年祝福。她打算等路演跑完，親自回到橫市，到胡奶奶家裏給她拜年。
    吃完飯，忙活完新年社交，已經臨近十二點。
    該發送給葉芽們的新年祝福了。
    平常的微博營業可以交給底下人去做，但新年祝福，商葉初還是想親手給粉絲發布的。正是因為這些人，商葉初才成為今時今日的商葉初。
    今年準備的新年祝福，是一篇長長的小作文。裏麵包含了商葉初三年以來的自我總結，對未來的展望，對粉絲的祝福。以及隱晦的“勸說葉芽理性消費，先過好自己的生活再說”的句子（估計又要被辱追罵了）。
    此外，還包含商葉初今年一整年的拍戲劇照，以及親手為葉芽寫的新春對聯、福字。鑒於唯粉可能不太喜歡看到葉初與他人的合照，商葉初精挑細選，擇取了九張單人照。
    在這九張單人照中，卻又有一點小小的私心。
    商葉初選了一張自己站在一棵楊樹下的照片，塞進了九張單人照之中。
    商葉初沒有敷衍地選擇定時發布，而是耐心地等著十二點的鍾聲敲響，準備親自卡點發布這條微博。
    電視機上的時鍾開始倒計時，商葉初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等待著那個時刻的來臨——
    “咚咚咚咚咚~”
    一個視頻電話突然打了進來，把手機屏幕上的微博界麵蓋住了。
    來電人：楊助理。
    商葉初驚喜地差點跳起來！
    “嗒。”
    與此同時，電視機上的指針也到了“12”。
    新的一年到了。
    “咚——咚——咚——”
    “劈啪！嘩啦！劈裏啪啦！”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鍾聲、禮炮聲、煙火聲、歡呼聲在這個瞬間一齊響起，天地間成了喧鬧的海洋。即使是隔音最好的酒店，也無法切斷新年歡樂遞送到商葉初耳中的聲音。
    商葉初猶豫了一下，還是掛斷了楊喚宜的視頻通話。新年祝福界麵重新出現在眼前，商葉初迅速按下發布微博的按鈕，在新年到來的一瞬，將自己給粉絲的祝福發了出去。
    確定微博發布成功之後，商葉初才重新按下撥打視頻通話的按鈕。
    視頻響了幾聲接通，楊喚宜的臉出現在畫麵中。
    她倚欄而立，看上去像是在什麽地方的陽台上。夜風將她的發絲吹得微微紛亂，透過發絲的縫兒，商葉初可以看見她背後的萬家燈火，絢爛煙花。
    “你怎麽掛我的電話？”
    商葉初有些心虛，卻露出理直氣壯的笑容：“誰讓你一個晚上都不理我。”
    楊喚宜也不由自主地笑了：“我爸媽叫我幫著包餃子做菜。我們的事，他們還不知道呢。我怕中途回你的消息露餡。”
    “怎麽，我就這麽見不得人？”商葉初故意道。
    楊喚宜竟然沒有反駁，反而誇張地歎了口氣：“是啊，這樣太對不起你了。不如這樣，我把地址發給你，你明天就來我家，給你的伯父伯母拜大年？”
    商葉初被噎了一口。明天還有路演，她當然不可能去找楊喚宜。後天也不可能。可惡，楊喚宜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油嘴滑舌了？
    “不了不了，”商葉初訕笑道，“先立業後成家，等我搞出個名堂來，再去拜訪……替我向伯父伯母問好。”
    “但其實，你發來的每一條東西我都認真看了。”楊喚宜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吃吃喝喝也就算了，你給我發偉哥的廣告幹嘛？”
    楊喚宜指的是商葉初後頭發的那些鏈接。商葉初一愣，臉上有些發燒，當時光顧著騷擾楊喚宜，那些內容沒怎麽仔細看就轉發過去了。
    這種丟人丟到姥姥家的事兒，還是趕緊讓楊喚宜忘記為妙，商葉初生硬地切換了話題：“你穿得這麽單薄，在外麵，冷不冷？”
    “還好。”楊喚宜吹了吹屏幕，也許是屏幕不幹淨；商葉初卻以為她是要隔空接吻，心花怒放地把嘴唇貼到屏幕上，“啵”了一聲。
    “你幹嘛呢？”在意識到商葉初做了什麽後，楊喚宜哭笑不得，“你可真是……”
    商葉初也不臉紅，噘著嘴，眨巴著眼睛，期待著看著楊喚宜。
    不得已，楊喚宜左顧右盼了兩眼，閉上眼睛，把嘴唇湊到屏幕上，與商葉初“啵”了一個。
    做完這件孩子氣的事情後，楊喚宜也許是有些不好意思，也像商葉初那樣轉移起話題來：“你的電影怎麽樣了？明天就要播了吧。”
    “是啊。”說到電影，戀愛荷爾蒙帶來的快樂頓時被澆滅了一半，緊張湧上心頭，商葉初伸手擦了擦屏幕上的唇印，“明天首映，不知道票房什麽樣……”
    楊喚宜見商葉初神色沉了下來，猜出她的緊張，笑著安慰道：“不管怎樣，你在這個年紀取得的成就，已經很棒很棒了。別太苛責自己。”
    “……嗯。”
    “葉初？”
    “嗯？”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愛你。”
    快嘴老劉是一個影評人。
    在內娛，影評人這個詞的範疇很廣。從寫文字劇評的，到出視頻銳評的，都可以叫作影評人。
    快嘴老劉就是用視頻銳評電影和電視劇的那一波。身為Pi站百萬粉絲的影視區UP主，快嘴老劉深深明白，怎樣評價電影，才能實現最大的流量。
    這是個需要衝突和個性的時代。同樣一個視頻，最好的標題是《這是屎麽。》；次之的標題是《這是什麽？》；最差的那一檔標題，是《這是神麽！》
    三個標題的流量差距將是階梯式的，為UP主帶來的收益之差距，就更不足為外人道了。
    在短暫的撲街期之後，快嘴老劉很快掌握了互聯網影評人的生存訣竅。從有理有據的批評和讚揚，轉變為尖酸刻薄的無差別狂噴。哪怕是最小的瑕疵，也要用最嚴酷的言辭去譏諷。
    還真別說，這套法門卓有成效。快嘴老劉的粉絲迅速增長，成為了“辣評、敢說、幽默、直白”的代名詞。擁躉者甚多。很快成為了影視區著名的大UP主。
    當然，與榮譽和粉絲同至的，還有數不清的指責和質疑。有不少人質疑快嘴老劉為了流量，故意歪曲事實，誇大作品缺點什麽的。但黑流量也是流量，這些質疑非但沒有使快嘴老劉翻車，反而使他的話題度更高了。
    又是一年春節檔，也是快嘴老劉業務的黃金時期。像往年一樣，快嘴老劉走進了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