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臭又長的交際晚宴結束，頒獎典禮終於正式開始了。
    坐在內場的黃金位置上，那種不真實感愈發明顯了。商葉初覺得自己好像飄在雲上一般，燈光，服飾，觀眾，周圍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以及周圍時不時投來的審視目光，都讓她如夢似幻。
    兒時盼望櫥窗中的蛋糕，家長卻不給買。長大後自己賺了錢去買，吃進嘴裏卻遠遠沒有想象中那麽香甜。
    主持人在台上妙語連珠，商葉初卻在不斷走神。想著《天君》，想著《幸福街外傳》，想著簡曉君，想著俞貝……
    最先頒發的是綜藝、紀錄片和動畫片單元的獎項。坐在商葉初身後的薛浩東打了個哈欠。
    李葵小聲跟商葉初嘀咕道：“這玩意兒什麽時候結束？我餓了。”
    “我也餓了，”商葉初道，“我也不知道。”
    最佳男配角的獎項果然花落《天半》。
    鏡頭齊齊打來，薛浩東已經過了一臉驚喜的歲數，從容地向媒體招手致謝，神采奕奕地上台領了獎。李葵咋舌道：“他剛剛不還打了三個哈欠嗎？”
    “演員的自我修養。”商葉初掩唇道。她沒跟李葵說的是，一會兒領獎時的表情，她也已經排練好了。三分驚訝，三分喜悅，再加一分榮幸，應該足夠了。
    接下來便是最佳編劇獎和最佳導演獎，得獎者果然是鄭博瀚和徐瀚文。商葉初留神觀察著在場眾人的表情，從大家的表情來看，這個結果所有人都不意外。
    給鄭博瀚頒獎的是一位圈子裏的老人，在他領獎時，還笑嗬嗬道：“哎呀，老鄭這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從我這兒接過獎杯了？”
    導演和編劇領獎時，《天半》劇組的好演員們都送上了最熱烈的掌聲，紛紛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乍一看，真是個氛圍最和諧不過的劇組。考慮到外界傳聞葉初與徐、鄭二人關係好，商葉初還稍微用了點力，擠了淡淡的紅眼圈出來。
    就在鏡頭聚焦在台上的徐、鄭二人身上時，商葉初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音。扭頭一看，竟然是秦天野，貓著腰走了過來。
    《天半》和《雲傾記》劇組坐在一處。不過秦天野和商葉初的座位間，還隔了鄭博瀚和徐瀚文的兩個位子。現下二人去台上領獎了，座位自然空了下來。
    秦天野很謹慎，沒有直接坐在商葉初身邊，而是在與商葉初隔了一個空位的座位上坐下，免得記者拍到做文章。
    這副做派讓商葉初心中輕輕一跳，秦天野為什麽寧可冒這樣大的麻煩也要過來？這個問題簡直想都不用想。
    果然，隻聽秦天野低聲道：“葉初，我不是故意要麻煩你，隻是……”
    “秦老師，你想問什麽事就問吧。”商葉初掩唇道，“但我未必知道的比你多。”
    果然，秦天野道：“你知不知道，蘇歌怎麽樣了？”
    又一個鏡頭切到了臉上，商葉初連忙維持住表情，低聲道：“您上來就問了我個最不知道的。”
    秦天野比她更驚訝：“你竟然也不清楚？”
    見商葉初表情不對，秦天野連忙找補道：“抱歉，我看她在劇組時很聽你的話，還以為你是她的……那個……”
    商葉初猜他可能是想說狗頭軍師或者戀愛軍師之類的詞，隻是出於涵養憋回去了。
    秦老叔尷尬，商葉初比他更尷尬。在《雲傾記》劇組時，蘇歌之所以顯得很聽商葉初的話，是因為商葉初揣摩過她的想法和性格，提出的要求和建議都是據此出發的。但外人眼裏當然看不出這麽多彎彎繞，還以為蘇歌對商葉初言聽計從呢。
    “對不住，”秦天野低聲道，“我實在是沒轍了。蘇歌的朋友裏我隻認識你——”
    恰在此時，鄭博瀚和徐瀚文已經下了台。見自己的位置被秦天野占據，徐瀚文挑了挑眉，沒說什麽，在秦天野原本的座位上坐下了。
    鄭博瀚本想坐回原位，但見秦天野的表情似乎很急似的，便把手中獎杯遞給他道：“老秦，幫我放到我的座上，我去個衛生間。”
    秦天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過獎杯放在座位上：“謝了，老鄭。”
    台上的主持人又在嘰裏呱啦地賣最佳男主角的關子，商葉初看了一眼台上，有點好奇：“秦老師，您是不是……”已經知道最佳男主角是誰了？
    “不是我。”秦天野了然地搖了搖頭，“等等，你——我差點忘了。要不等一會兒頒獎完了再跟你說？”
    他自己雖然沒戲，但葉初顯然是很有戲的。秦天野關心則亂，居然忘了這一茬。
    “沒事兒，您說吧。”商葉初打量著還有段時間，“讓鄭老師少上幾分鍾廁所。”
    秦天野點頭道：“好，那我長話短說。蘇歌自從爆出那件事後就沒消息了，足有一個月，我沒聯係上她。”
    商葉初覺得不對勁：“你給蘇歌發去的微信沒回音嗎？”
    秦天野露出尷尬的神色：“我是在微博上聯係她的……我、我把她的微信刪掉了。”
    “……”商葉初控製著翻白眼的衝動，忽然想起了什麽，試探道，“明星的微博大號每天都會收到上萬條消息，你給蘇歌發微博私信，她根本看不見。”
    台上的頒獎者誇張地宣布道：“本屆星漢獎最佳男主角得主是——郭大慶，《老河》！”
    商葉初與秦天野熟練地扭過頭齊齊鼓掌。
    “這我當然知道。不是蘇歌的微博大號，”秦天野的表情看起來更難以啟齒了，“是，總之是另一個賬號。她，她還有一個小號。那個小號上每天都會發——發一些東西。”
    商葉初感到自己非常想笑，靠著頑強的意誌力硬生生憋住了。她倒覺得秦天野現在這模樣，比這場頒獎典禮好看多了。
    “那件事之後，我一直沒聯係蘇歌。”秦天野磕磕絆絆道，“就通過這個微博小號確認她的狀態。每天她更新這個小號，我就知道她還平平安安地好好生活，也就放心了。”
    商葉初的牙都快酸掉了。她算是知道為什麽她之前每次跟季君陶分享甜蜜戀愛日常，季老總都會露出那副表情了。聽閨蜜的愛情故事是世界上最讓人難受的事，如果這個故事從對方的曖昧對象口中說出來，效果更堪比老陳醋拌檸檬。
    “原來是這樣，”商葉初幹笑道，“既然您隻看蘇歌更新的賬號就滿足了，還問我幹嘛呢？”
    “原本是這樣的。”秦天野看著有些心煩意亂，“但是從前天起，蘇歌那個小號就再也沒更新過。到現在已經足足三天了。我在微博私信她，也不回。加她的微信，她也沒有通過。給她打電話、發消息，通通沒有回音。”
    等等，從前天起。
    那不就是蘇歌給商葉初發消息那天晚上嗎？
    商葉初皺起眉頭，迅速羅織了一番事情經過。
    蘇歌說她被經紀人看著，手機被沒收，但追星秦天野專用的AmanOSOng小號卻每日照常更新。
    能用微博，卻不能發微信，這件事本來就很奇怪。商葉初本以為，蘇歌是因為有時間追星、卻沒回她的微信這事兒顯得不太厚道，故意編出手機被沒收的謊話，來維持麵子。
    但現在一想，以蘇歌的智商和情商，根本不足以產生“維持麵子”這種意識。她說被沒收，那就是真被沒收了。
    等等，如果這樣解釋呢？
    蘇歌被經紀人看著，不能與外界聯係。每天閑得無聊，隻能發微博追星解悶兒。經紀人也知道壓抑蘇歌不能壓太緊，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nanOSOng那個賬號，蘇歌經營已久，絕不可能主動掉馬甲，在上麵暴露自己是蘇歌的事情。因此經紀人也不必擔心蘇歌在微博上求助。
    直到前天，蘇歌得知了葉初來到海城的消息，求爺爺告奶奶地央告經紀人，讓經紀人允許她與葉初說說話……
    這個推測聽起來有點自作多情，卻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商葉初和蘇歌關係不錯，在私生女風波中也沒有落井下石。經紀人想必覺得小女孩兒聯係閨蜜沒什麽，便允準蘇歌上微信跟商葉初說幾句話。
    不想，蘇歌竟然趁著說話的檔口，偷偷給商葉初傳遞消息。經紀人怒了，不但沒收了手機，還剝奪了蘇歌微博追星的權力！
    商葉初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將自己得出的結論又前後推斷了一遍，竟然沒有發現邏輯上的漏洞。這也可以解釋秦天野的消息為什麽有去無回——經紀人管控著蘇歌的手機，並且知道蘇歌與秦天野的事情。在收到秦天野來信的時候，當然會第一時間攔截！
    商葉初越想越通，越想越順，心中隱隱泛起些擔憂。
    蘇歌現在已經徹底聯係不上了。如果報警，她又不是蘇歌的直係親屬，隻要蘇歌的老爸老媽跟警察說女兒沒事兒，裏外不是人的反而是商葉初。
    蘇歌發消息的意思很明確，想離開現在被看守的地方。但她難道指望商葉初去救她嗎？還是指望商葉初幫她通知秦天野？——她以為商葉初是誰，詹姆斯·邦德還是史泰龍？
    會場中華美絢麗的光影粼粼閃動，就像商葉初驚疑不定的心。
    理性和自保的本能在大聲嘲笑蘇歌：瞧你混的這人緣，被你那便宜老子看住了，居然找不到一個狐朋狗友幫你，隻能給一個連閨蜜都夠不上的熟人發送求助。我為什麽要多管這閑事？麥振業又不是吃素的，我把他女兒拐帶走了，等著邁塔影業炮轟青憑娛樂？怎麽不叫秦天野這別扭的傻子去救你？
    這部分的聲音是如此大，仿佛在拚命阻止商葉初做出不自量力的抉擇。
    感性那部分卻在一遍遍提醒商葉初：你總該做點什麽。蘇歌不是你的摯愛摯友，可在葉初還是無名小卒時，她畢竟主動走出過邁向你的那一步。
    如果蘇歌不是麥振業的女兒，如果關住蘇歌的人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那該多好啊。
    商葉初在腦海中拉鋸半天，驀地眼睛一亮：她先去查查蘇歌所在的方位，查到之後告訴秦天野不就得了？讓秦天野去為愛衝刺！
    這樣，麥振業就算發怒，針對的人也隻會是秦天野——不過秦天野都為蘇歌做過那麽多傻事了，想必也不會在乎為蘇歌犧牲自己的演藝前途。
    如果秦天野不願意去救蘇歌……這個猜測被商葉初否決了。秦天野都敢在私生子傳聞風口浪尖之時發微博維護蘇歌，得罪粉絲了，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到商葉初身邊說小話，和這些事一比，闖個酒店算什麽？
    秦天野人品不錯，隻要商葉初在透口風的時候叮囑他別把自己供出去，他肯定不會說漏嘴的。
    天哪！她簡直是天才！既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對得起自己的事業。商葉初是最圓滑的英雄！
    心頭重壓頓時落地，商葉初微笑著掩唇道：“秦老師，你放心，蘇歌現在很好。不過……”
    “本屆星漢獎最佳女主角得主是——陶湘，《胡霽傳》！”
    商葉初與秦天野連忙再次熟練地鼓起掌來。
    商葉初一邊鼓掌一邊小聲道：“這事兒等一會兒再說，這裏不方便。”
    “好，”秦天野狠狠鬆了口氣，“謝謝你了，葉初。”
    “沒事兒，”商葉初也有些自得。她距離李益明、蕭鳳闕那樣的大英雄大俠客還有很遠，不過也許已經可以算葉小俠了——救出蘇歌的事情還八字沒一撇呢，她居然開始得意上了，這點不好。要改。
    “哢嚓！”
    “哢嚓！”
    無數鏡頭打來，微微晃了商葉初的眼睛。這麽多鏡頭突然切到她臉上幹嘛？
    秦天野也有點懵，還以為自己的表情因為擔心蘇歌而太難看了，連忙笑得更燦爛了些。
    等等，等等。
    商葉初眨了眨眼。
    她剛剛聽見什麽來著？
    最佳女主角的得主是誰？
    秦天野也反應過來了，頓時有些詫異。他還以為得主會是葉初呢。
    徐瀚文的表情很難看，不過，比他表情更難看的另有其人。
    “老秦，借光。”
    一道硬邦邦的聲音響起。商葉初抬頭一瞧，原來是鄭博瀚從衛生間歸來了。
    鄭博瀚拉著一張老臉，越過秦天野，隨手拎起獎杯丟到地上，一屁股坐到了商葉初身邊。
    從記者們鏡頭的角度，隻能看見葉初在給陶湘鼓掌，這時候鄭博瀚走了進來，隨手丟掉了獎杯。正在鼓掌的葉初扭過臉去，有點驚訝地望著她的老師。
    很正常的反應。鄭博瀚這個舉動確實有點像發病了。
    商葉初咽了口口水，側目瞧著鄭博瀚，小聲道：“老師，獎杯怎麽丟了？我幫你拿著也成……”
    鄭博瀚冷哼一聲：“你拿著它幹什麽？什麽值錢的好貨！”
    這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足夠讓周圍一圈人聽見。不幸聽見這句話的明星們拚命做著表情管理，不讓自己的眼珠子或者下巴飛離故土。
    商葉初點了點頭，含笑扭過臉，正對著頒獎台。
    然而，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後背已經全濕了。
    幸好，幸好商葉初剛剛因為蘇歌的事情走了神！
    昨晚，組委會的人分明通知過她，本屆最佳女主角是葉初。直到剛剛，商葉初也是這麽以為的。可獲獎者公布，居然是《胡霽傳》的主演陶湘。
    最可疑的是，在頒獎者脫口而出陶湘名字的刹那，場中有許多記者，竟然沒有把鏡頭對準陶湘，而是像提前知道了什麽似的，紛紛把炮口切到了商葉初這邊！
    如果商葉初在公布名字那一瞬，露出任何過度驚喜、錯愕、空白或驚怒的表情，可以想見，這些媒體會有多少文章可做！
    關係戶，枕營業，預製獎，半場開香檳，小醜，賣身也賣不出高價，枕頭風白吹了……數不清的頭銜會雪花般飛來，前赴後繼地澆在葉初頭上。這一刻將成為葉初從業生涯永遠的黑曆史，走到天際也洗不清。
    不要小覷內娛引申造謠、發揮幻想和上升高度的能力。有了那一瞬的表情，再配上幾張似是而非的聊天記錄截圖、“業內人士”爆料、綠瓣扒帖、紅薯評論，Pi站逐幀分析，雇幾個水軍，買幾個熱搜。瞬間就能讓商葉初背上數不清的黑料。這種黃色謠言，傳播力度之廣和殺傷力之強，都是難以想象的。
    這些東西雖然不能毀了商葉初，讓她栽個跟頭絕對綽綽有餘。
    不誇張地說，商葉初剛剛白毛汗都出來了。一個藝人可以有緋聞，但絕不能lOW。在觀眾和粉絲心中失去神秘感和格調，是最可怕的事。
    “本來十拿九穩自己會得獎，卻沒能拿獎，在頒獎時刻破防”——還有什麽事比這更lOW？
    連商葉初自己也不敢保證，如果沒有因為蘇歌的事情走神，她在聽到陶湘的名字時，會是什麽表情。星漢獎這麽大的官方居然還會出爾反爾，商葉初就算再冷靜，也難免在那一瞬失態。
    隻能說上天眷顧，讓她恰好在那個時候走神了吧。
    興奮地捕捉葉初微表情的媒體們很失望。葉初沒有任何失態，從始至終都相當得體。頂多在看見鄭博瀚的時候有點驚訝罷了。可這也算不上黑料，因為鄭博瀚周圍那一圈明星都是一副憋到便秘的表情，葉初的驚訝已經算很含蓄了。
    被冷落的陶湘顯然更驚喜，在台上的發言語無倫次，還有點口吃了。
    台下的商葉初笑盈盈地望著陶湘，心裏一片冰涼。
    那些記者顯然早有準備，必然提前收到過打點。
    到底是誰要算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