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眼睛注視著場中。
    莊笙終於轉過身來，艱難地將目光投向商葉初。
    那種陰沉的、倨傲的神情仍然掛在臉上，如果不是隱隱顫動的嘴角，幾乎看不出他的情緒變化。一雙眼睛像生了鏽似的，定定瞧著商葉初的臉。
    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視著。
    莊笙生得很英俊，俊逸硬朗，相貌帶點痞氣，是永不過時的經典壞男孩款型。隻看這張臉，就可以理解他的粉絲為他如癡如狂，四處征戰的原因。如今用這種專注而近乎委屈的眼神盯著他人，幾乎沒有女性能在這種目光下不動容。
    商葉初也動容了。商葉初感動地吸了吸鼻子，對導演道：“還愣著幹什麽？沒看我們莊哥因為不用扮醜破壞形象，樂得都說不出話了嗎？快把B角的電話給我吧。”
    “咳咳咳咳咳！”
    離得最近的一個工作人員被奶茶嗆到了，兩粒黑珍珠噴射而出。
    眾人幾乎匪夷所思。莊笙這一套在他的粉絲中很吃得開，尤其是青年女性粉絲，幾乎無往而不利。前幾天有粉絲來劇組探班，給莊笙帶了一大堆零食，經紀人便在旁故作嚴厲地沒收掉了。那時莊笙甩出去一發同款憂鬱眼神，頓時惹得粉絲們陣陣尖叫，差點衝上去跟經紀人拚命。
    葉姐的心是鐵打的嗎？
    導演隻好拿出手機，翻起了通訊錄。
    莊笙的經紀人快給他跪下了，不斷給莊笙使著眼色。
    莊笙被膠水粘住的身影終於動了，邁開腿的幅度幾乎與電影中的慢動作同步，好像每一個關節都生鏽了似的。
    導演硬著頭皮把手機遞給商葉初。
    在撥出號碼的前一秒，莊笙走到商葉初麵前，伸手按住了手機屏幕。
    商葉初抬起眼睛，似笑非笑道：“怎麽，誰叫動了莊老師的大駕？”
    空氣中暗流湧動，火藥味噴薄欲出。簡曉君吞了口口水，向前挪了一步。葉初這張嘴實在太毒了，萬一莊笙惱羞成怒動起手來，她可以第一時間用自己壯碩的身軀衝撞一下對方，把莊笙撞個半死。
    莊笙指尖觸到葉初的手腕，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
    這個下午還是太熱了。
    “對不起。”
    商葉初沒有聽清：“什麽？”
    莊笙臉上一閃而過一抹恥辱之色。用低如蚊呐的聲音咬牙切齒道：“對不起，葉老師。”
    商葉初冷笑著擺擺手：“您對不起我什麽了？被您耽誤拍攝，在大太陽底下等了半個中午、差點曬成人肉幹的又不是我，求爺爺告奶奶求您去拍戲還要自掏腰包買禮物也不是我——無功不受祿。”
    吳佳寧打了個哆嗦。
    莊笙握緊了拳頭。
    一些離得近的工作人員不由自主站起身來，要是叫莊笙和葉初在這裏動起手來，可就是娛樂圈大笑話了。
    莊笙與商葉初對視著。
    商葉初目光湛湛，神情誚薄。在她麵前，許多人都會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男星之間經常對女演員評頭論足，莊笙認識的許多男藝人都對葉初心向往之，有時會用半是羨慕半是妒恨的語氣，調侃莊笙能和葉初常常見麵，“近水樓台先得月”。
    莊笙每每冷笑以對。他甚至不屑於憤怒。
    所有人都被葉初騙了，而他是少數幾個見過她真麵目的人之一。
    水月鏡花。
    旁人以為葉初是那輪月，那朵花；隻有熟識的人才知道，葉初是那片水，那麵鏡。
    莊笙忽然想起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尋常的、燥熱的午後，他去找葉初理論，質問自己的角色為什麽到了別人手中。那時葉初站在窗前，也是用這樣的神情看著他，然後蓋棺定論：“滾吧。”
    這兩個字，在莊笙最混亂的夢中響起過無數次。
    一年過去了，葉初踏入了電影圈，更上一層樓。而他依舊在這裏，狼狽地接受她的審視。
    一切都是因為那部電影。
    莊笙閉了閉眼睛，睜開眼時，聲音大了許多：“對不起，葉姐，我不該因為個人情緒耽誤全劇組的拍攝。”
    “個人情緒？”商葉初好像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原來莊巨星躲在化妝間裏打遊戲，是因為情緒不好。”
    莊笙咬了咬牙：“是因為我……偶像包袱太重。不願意配合拍攝。”越到後頭，聲音越小，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字眼。
    吳佳寧吞了口唾沫，忽然幾步貓上前，拉著莊笙的助理——就是方才莊笙派來跟她說話那位，輕輕彎腰鞠了一躬。
    “抱歉，”吳佳寧雙手抓住助理的手搖了搖，“剛剛我也是……拍不好戲，有點著急，才對你那麽沒禮貌……”還沒說到動情處，眼圈已經紅了。
    莊笙脊背一僵。望著眼前人似笑非笑，實則冷淡到極點的表情，聽著身後吳佳寧聲情並茂的道歉，他忽然明白葉初要他做什麽了。
    可是，那怎麽可能？
    他是這部劇的主演！如果那樣做了，他的尊嚴往哪兒擱？
    他什麽都沒有了。《幸福街》，進入電影圈的機會，一番的位置，隻剩那強硬的自尊還在支撐著他，提醒他，莊笙與別人不一樣。
    葉初是想毀了他嗎？
    有一瞬間，莊笙幾乎想撲上去，將兩隻手放在葉初的脖子上，用力，用力，再用力。他要與她同歸於盡，把這條命賠給她，這樣，他們的名字將平等地出現在頭版頭條，一切差距被磨平，葉初帶給他的恥辱和夢魘將被洗淨……
    莊笙當然不會這麽做。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葉初已經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