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演員日記〔趙謙〕(下)(7600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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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蘇歌。蘇歌是邁塔影業的人,她來見葉初後不久,邁塔影業就發威搞臭了星漢獎……這麽一說,似乎……
我忍不住問:“難道不是因為天字輩和冠字輩兒那倆把持星漢獎?邁塔的劇和藝人,已經很久沒得過獎了。”
電影圈看不上電視劇圈,星漢獎是電視劇獎項。唐鬆拍電影這麽多年,不了解星漢獎的貓膩也正常。
“切,”唐鬆不屑道,“我說你能不能動動腦?邁塔都多少年沒得獎了?怎麽以前沒動手,專挑這次動手?”
這副死樣真讓人膈應。我忍不住道:“就你有腦,就你有頭,一半裝水一半油。水是哈喇子來倒灌,油是工廠地溝油……”
“別貧了老趙,”路弘毅又來打圓場,“你那順口溜明天再編,聽聽老唐怎麽說?”
唐鬆嗝了一聲:“你們還真以為葉初看得上蘇歌啊?我女兒是葉初的粉絲,她說了,葉初喜歡年紀大的,成熟的,好像叫什麽癖。蘇歌從生理年紀到心理年紀,哪一點符合?”
路弘毅狐疑道:“葉初還有這種病嗎?我看她挺健康的。”
“誰知道,現在的毛病五花八門的。”唐鬆喝了口水,“你以為葉初那是哄大小姐?那是做給咱們看呢!表麵上親親熱熱的,背地裏不定怎麽盤算著,說動邁塔影業,算計星漢獎那群老僵屍呢。”
葉初跟蘇歌那麽親熱,是做給我們看的?
不知咋的,俺老趙覺得唐鬆這說法有點自作多情。葉初雖然對我們很尊重,但好像並沒有他說的那麽在意我們……
“行了。”紹光濟忽然道,“越說越沒邊。我吃飽了。”
日記寫了幾頁,怎麽全是葉初的事兒?
這就不懂了吧!自己的事兒有什麽好寫的?自己的事兒記在心裏就完了,別人的事才值得寫一寫。俺老趙隻有在寫別人的八卦太極的時候才有力氣下筆,我自己那些雞毛蒜皮家長裏短,哪有那個閑心去寫?
可葉初有什麽好八卦的呢?
《天君》終於要殺青了。
我的戲份已經結束。葉初的戲份,明天也要結束了。
說實話,我心裏有點舍不得。這種別離對演員而言是常態,時間會淡化一切,我相信自己會慢慢變好的。
葉初的情緒也不好。我知道,她像俺老趙一樣舍不得這個劇組。《天君》是一部好戲,戲好不好,演員自己也是能感覺出來的。
在離開前,我跟她聊了許久的天。說到電影,又談起彼此從龍套,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曆程。
我們說了很久。我覺得葉初之所以能容忍(是的,俺老趙知道她一直在容忍我,嘿嘿,俺老趙還是比別人強一些的。有的人煩人而不自知,俺老趙是明知道別人煩我還要繼續煩別人。叮咯嚨咚嗆嗆嗆~)我黃河水一樣倒灌的廢話,是因為我跟她是同路人。
我們都看不慣這個破爛流丟一鍋粥的圈子,並且深恨所有的遺老遺少、貴族名流、關係大戶和許許多多難以歸類的蟲豸。隻不過葉初從來不說出口,也不表現在臉上;而我老趙更是可憐,隻能編排些不痛不癢的笑話刺一刺人家的臉皮,再多的,就不敢做了。
從葉初的談話中,我隱隱聽了出來,她想改變這個圈子。她沒明說,是俺老趙自個品出來的。
這也是個奇景。俺老趙什麽都敢說,卻什麽都不敢做。葉初什麽都不說,卻什麽都敢做。
也許這就是年輕的好處吧。
我不會笑話她癡心妄想。演員是個愛做夢的職業。給觀眾造夢,給對手戲演員造夢,就連自己,也是一場接著一場地大夢一場。不會做夢的人,也無法叫別人去信她的夢。
可惜,這個圈子最可怕的地方,其實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它改變人的能力。這是個能讓人速朽的地方,它腐化人的速度,比棺材板子更快。
俺老趙的夢早醒了,不知道她的夢能做到幾時?
我忍不住對葉初發起了牢騷:其實誰來都一樣,娛樂圈就是個小封建社會,拚到最後,還不是要比人脈和資本?
但葉初卻反駁說:就算是封建社會,明君在位和昏君在位也是不一樣的。都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你讓興亡之下的兩撥百姓來說話,到底是願意興,還是願意亡?娛樂圈也是一樣,同樣是被娛樂公司、平台把持,你讓觀眾來說話,到底是願意被提供好作品的平台把持,還是願意被邁塔影業那樣十四連撲的平台把持?
葉初認為,圈子裏的問題積弊難返,在找到根本的解決方法之前,采取一些改革作為嚐試,就算失敗了,也總比幹瞪眼看著什麽都不做好。
俺老趙的心崩吧崩吧跳得像親親小鬼愛吃的跳跳糖;當然,俺老趙絕不是對葉初這種毛還沒長齊的小鬼有了什麽想法,純粹是被嚇的。
到最後,俺老趙隻能笑著問:那你的意思是,先找一個人做這個明君,來管一管這個小封建社會;等到找到根本的解決方法後,再讓人來革你的命?
葉初一愣,半晌笑著回了一句:“哈哈,沒準是自我革命呢。”
她竟然沒反駁。
好一個天生的亂臣賊子!
當然啦,這隻是我們聊天中的一小部分。
在亂臣賊子發表了那番驚世駭俗的高論後,俺老趙一是為了平複情緒,二也是有一點點關心,就轉移話題,聊起了《天君》的補拍安排。
殺青並不意味著解放,還有許多潛在的補拍鏡頭,需要等著安排。越大的製作,需要補拍的東西可能也就越多。
跟工作有關的話題談起來就順暢多了。葉初一改之前拐彎抹角的風格,跟我談起了她的煩惱:紹光濟到現在還沒跟她說補拍安排,還有殺青後一些別的事宜,她也得詢問一下導演。
葉初日程很忙。天際獎頒獎典禮即將來臨,她需要去參加。此外,《幸福街外傳》的那個衍生綜藝,叫什麽《幸福街神探》的,還需要她去當飛行嘉賓補拍一期。還有青憑娛樂的那個什麽狂飆計劃,以及和什麽人的合作……葉初沒有細說。補拍安排需要事先溝通調整一下。葉初的團隊已經把她九月份和十月份的日程表發給紹光濟了,但不知為什麽,紹光濟那邊一直沒有回音。
紹光濟事忙,偶爾也會有這種情況。不過葉初這日子也真夠充實的,俺老趙就不用調停這麽多,拍完《天君》啥日程也沒有,想什麽時候補拍就什麽時候補拍。這一點上葉初就不如我。
我說,那你就直接去問老紹唄。他還能吃了你?
葉初說,白天全劇組都在忙,導演好像沒時間,連吃飯的時候都見不到人影。
俺老趙聽懂了。白天紹光濟沒時間,葉初就隻能晚上去找他。但女演員晚上去找導演,總能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哪怕帶著一堆保鏢和助理,也能被人說成幫著放風的。再者說,紹光濟和葉初的關係又不是多麽親熱,單獨見麵難免尷尬。妮娜、楊喚宜他們又離開了,沒人能陪葉初一起去,緩解這個尷尬了。
人在江湖,義字為先,道爺我當仁不讓地拍了拍胸脯:“我的補拍安排也沒收到呢!咱倆晚上一起去問老紹!”
唉,仁義的老趙。唉,聰明的老趙。唉,多管閑事的老趙。
當天晚上,我跟葉初一起光臨了紹光濟的寒舍。
這是個病句,老趙知道。但不耍兩句嘴皮子,難以排遣老趙震撼的心情。
紹光濟不像我們一樣住酒店,而是住在銀洲影視基地的配套宿舍裏。他是導演,需要住得離片場近一些。
影視基地配套宿舍的條件真是不怎麽樣,走廊的燈昏昏黃黃,暗極了,像老式恐怖片裏的場景。呔!妖孽哪裏逃!讓道爺速速收了你———!
我們循著房間號,找到了紹光濟的房間。紹光濟的助理說,導演房間有很多資料,不能泄露,也怕弄亂,因此從來不讓外人進去。就連打掃衛生的阿姨,也得跟紹光濟提前打聲招呼才能進門。
考慮到這點,我們來之前提前跟紹光濟發了消息,他回信說會在房間裏等我們。葉初站在房門前,猶豫地敲了敲門。
咚咚兩下,吱呀一聲,紹光濟的房門被拉開了。紹光濟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疲倦得像在工地搬了三天磚。臨近殺青,他的工作並沒有減少,而是越發多起來了。
“你們來了。”紹光濟點點頭,側身讓我們進門。他的房間很整潔,沒有任何個人特色。如果把桌上、茶幾上一堆堆資料收起來,這間房間可以馬上直接租給下一個導演,連打掃衛生都省了。
客廳靠牆的位置,立著一麵巨大的白板。就是那種立架式的可移動白板:一個立式鐵架子,上麵嵌著一麵大白板;底端四個小輪子,讓板子能夠隨時移動。刑偵劇裏偵探頭腦風暴的時候,經常會在這種白板上寫寫畫畫。
紹光濟的白板上當然沒有嫌疑犯或者案件。他的白板上整整齊齊地貼著劇本、人物概念圖、各式我看不懂的資料,畫著數不清的直線曲線,用龍飛鳳舞的草書寫著一堆誰也看不懂的鬼畫符。
我湊近白板,想多看兩眼,紹光濟催促道:“趙謙,你別把我東西弄亂了,有什麽事快點說。”
老東西,不想叫人看就直說。
葉初和我坐下身,與紹光濟講了一下補拍的排期問題。原來紹光濟最近事忙,根本沒看見葉初團隊發來的行程表,這才拖了這麽久。
劇組事務瑣碎,除了補拍這事外,葉初還有許多問題要問紹光濟。我看到她摸出手機,打開了記事本,每問完一條,就在記事本上劃去一條。
乖乖,這是薅著我老趙的羊毛了!
紹光濟的表情很不耐煩,但還是一一解答了這些瑣碎的東西。我百無聊賴地眯眼瞧著那塊白板,辨認上麵的字,閑得快長毛了。
問到一半,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紹光濟前去開了門,原來是攝影指導有事找他。紹光濟虛虛掩上門,站在走廊,與攝影指導聊了幾句。
導演和工作人員的談話,不想叫演員聽見也正常。葉初又拿起手機,劃拉她那些問題和日程表。
老趙閑得無聊,站起身來,在房間裏四處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沒走兩步,道爺我又走到了那麵白板前頭(這絕對是個意外!),開始看白板上那些東西。
紹光濟這拿鼻孔看人的東西,對電影還挺有見解。除了有些草書我不認識外,大多數都能看得懂。
我湊近白板,想看得清楚點。就在這時,我忽然注意到,白板的左右邊框上,竟然鑲著兩個鈕狀的東西。再仔細一看,是兩個旋鈕。原來這是一架靈活的雙麵可翻轉白板。
不怪俺老趙手欠,我哪裏手欠了?正常人看到一塊可以翻轉的白板,難道不會上去翻翻試試麽?看到一塊可以推拉的黑板,不會上前推推麽?看到一麵滿是字的牆,難道不會湊上去讀讀麽?
純粹是出於好奇,俺老趙推了兩下,把那麵白板翻轉過來了。
道爺驚呆了。
正在低頭看手機的葉初聽見響動,抬起頭道:“趙叔,你別——”
葉初的後半截話堵在了喉嚨裏。
白板的另一麵,原來是黑板。
這竟然還是一麵黑白兩色可切換的板子。
不不不,俺老趙還沒有那麽大驚小怪,為了黑板白板的顏色驚呆。真正讓俺老趙驚呆的是——
那一麵黑色的板子上,竟然貼滿了葉初的照片。
許許多多照片。有幾張我很眼熟,但大多數我都很陌生,從沒見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們都是葉初。
拍攝過程中的葉初,背劇本的葉初,吃盒飯的葉初,與人對台詞的葉初,甚至還有幾張閉著眼裝死屍的葉初,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拍的。
白板那麵的內容十分整齊,井井有條,排布得如同士兵的陣列。黑板上貼著的照片卻十分淩亂,雜亂無章,沒有任何順序和秩序可言。唯一的共同之處是,這些照片上的葉初都很美。喜,怒,哀,樂。嬉,笑,怒,嗔。這世上除了某個拍紀錄片出身的導演外,相信不會有人能把生活照拍得這樣宜喜宜嗔,風流蘊藉。
一瞬間,我汗都下來了。
道爺好像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不不不,重點是,這秘密的正主,此刻正看著我啊!
那一瞬間,俺老趙恨不能把自己的一雙豬蹄給剁了。叫你手賤!叫你嘴賤!叫你腳賤!
葉初站起身來。除了拍戲,我從來沒在她臉上看到過這麽豐富的表情:震驚、茫然、迷茫、感慨、不可置信,最終歸於一片空白。
“那個,小葉。”我吞了口唾沫,一瞬間想從樓上跳下去。
幾乎是霎時間,葉初衝我做了個“噓”的手勢。
我立刻想起來,紹光濟還在門外,而且隨時都有可能進門!
道爺嚇傻了。這件事並不可怕,好吧其實也有點可怕。但最致命的是,它很尷尬很尷尬,非常尷尬,一個處理不好,不知道要搞出多大的婁子。
短暫的空白後,葉初迅速上前,格開我,輕手輕腳地將板子翻轉了回去。
黑板又變成了白板。
做完這件事後,葉初湊到後頭,確定了一下黑板上的照片沒有落下或錯位;又轉回前頭,檢查了一下白板上的資料,確定它們沒有移開或變亂。
檢查完後,葉初輕步跑回茶幾邊抽了一張紙巾,仔細地擦了擦我和她剛剛觸摸過板子的部位。我猜,她可能在擦拭指紋。做完這一切,葉初將紙巾塞進了自己的衣兜裏。
整個過程,俺老趙一直眼睜睜地看著她,傻愣愣地看著她,木呆呆地看著她。除了看著她之外,俺老趙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葉初像打掃凶殺案現場一樣,打掃並檢查了我的犯罪現場,然後把我拉回了沙發上,又對我做了個“噓”的手勢。
其實不用她提醒,我也不會說什麽的。我能說什麽?告訴紹光濟:“我知道了你的驚天大秘密,至於怎麽知道的你別管?”
我和葉初人模狗樣地坐在沙發上,仿佛和剛剛一模一樣。隻是葉初不再看手機了,而我也不敢再看那塊白板了。
紹光濟終於跟攝影指導聊完了天,回到了屋中,坐到了我和葉初對麵。
葉初掛著禮貌的皮笑肉不笑——就像她以往麵對紹光濟那樣,又開始詢問紹光濟各種問題。紹光濟也依然是那副不耐煩的神態,好像恨不得葉初趕緊走人。
兩人就這麽一切如常地坐在那塊蘊藏著巨大秘密的黑白板前,一切如常地探討著事情,仿佛誰也不知道三米外的白板背後有什麽乾坤。
俺老趙坐在一旁,目瞪口呆了幾秒鍾,忽地想起,自己也是個演員。連忙熟練地詮釋起了無聊的狀態,還打了幾個哈欠。
打哈欠的時候,俺老趙忽然想到,誰說這世上,隻有演員演技好的?
與紹光濟的談話結束了,紹光濟將我們送出了門外。
在昏黃的走廊燈光下,紹光濟皺著眉頭對葉初說:“早點休息,明天是你殺青的日子,不要耽誤劇組的拍攝。”
葉初笑道:“知道了,導演。”
紹光濟又看向我,好像才意識到我也是個人似的:“老趙,你今天殺青了,恭喜。”
我嗬嗬笑了一聲,驢唇不對馬嘴地回道:“同喜同喜。”
我和葉初並肩離開了影視基地的宿舍,在路燈下走著。為了防止被偷拍引起可悲的緋聞,我和她不約而同地保持著社交距離,看上去倒像不熟。倒不是我給自己這張老臉貼金,隻是在這個圈子,什麽都能髒了。
我們沉默地走了一會兒,我終於忍不住開口:“葉初……”
葉初說:“怎麽了,趙叔?”
怎麽了?你說怎麽了?
我說:“剛剛那事,你怎麽看?”
葉初沉默半晌,慢慢道:“一個錯誤,還是一個馬上就要消失的錯誤。”
這是什麽邏輯?
葉初看出了我的疑問,垂著頭道:“紹導既然不說,還藏得這麽嚴實,就證明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個錯誤。等殺青後,他自己慢慢會想通的。”
我明白了,葉初這是想裝不知道。等殺青後她離開劇組,紹光濟見不著人,估計這段冤孽漸漸也就淡了。
其實對我們的電影而言,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主演和導演如果不和,對電影而言可能是滅頂之災。這事怎麽說都尷尬,不如假裝不知,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搪塞過去。
久在圈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都是這麽過的。
我忍不住道:“那個,葉初,其實老紹他和他老婆感情並不怎麽樣,已經分居很久了,隻是在談財產——”
我承認,這是我的私心。我和紹光濟都是男人,我下意識地會站在他這邊想問題。我覺得蠻可惜的,一段秘密,本人知道,對方也知道,結果雙方都要裝不知道,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東西?
圈子裏開放式婚姻多了去了,遠的不說,就說蘇歌的老爹老娘,不也是私生子女滿地爬嗎?要不然麥振業“麥二叔”的頭銜是怎麽來的?
葉初歎了口氣,半晌道:“趙叔,如果不是你說話一向這樣,我會覺得你在侮辱我。”
我也有點來氣了,但又想起葉初剛剛幫我擦了屁股,實在對她發不下去這個火。隻好說:“誰侮辱你了?我又沒對你講橫市笑話。我就是隨口一說,你要是來氣,我就不說了。”
葉初笑了笑,慢慢道:“我不知道紹導是怎麽想的,但我不會再做這種事情了,那樣對不起我的粉絲,也對不起我的公司,更對不起我自己。”
再?
我打了個激靈。我忽然想起,楊喚宜的老公叫曹什麽來著?
我咽了口口水:“葉子哪,那什麽,其實我不是叫你做,做那個。我的意思是,等老紹和那個,離婚了,你要不要跟他談談?”
葉初搖了搖頭:“談什麽?他不說,證明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該產生的東西。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認錯的,就算某一天真的以其他身份遇到我,也不會提起這個錯誤。這件事永遠過去了,他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一陣涼爽的夜風吹過,我打了個寒噤。我明白了葉初的意思。紹光濟傲得要命,絕不會承認自己在離婚之前,有過愛上自家電影女主演的道德瑕疵。這段往事將被捂得死死的(如果不是我老趙手欠的話),就算他年紹光濟真的恢複了單身,再遇到葉初,也是另起一段故事了。
黑白板的秘密,永遠隻能長埋心間。除了紹光濟、葉初和我之外,不會再有第四人知曉。
俺老趙當了半輩子大嘴巴,竟然知道了這麽個秘密。賊老天啊賊老天,你為何如此對俺老趙耶?
葉初看向我,試探道:“趙叔,你不會把這事兒說出去吧?”
我苦笑一聲。對葉初說:“我告訴你個秘密。”
“嗯?”
我說:“其實俺之所以講各地的笑話,是因為年輕時候的一樁事。”
葉初沒回話,但她的臉上寫滿了問號。
我說:“我出身於海崖,和海城隻有一字之差,但兩邊經濟發展很不一樣。我年輕的時候很有喜劇天賦,去大劇組爭取一個角色,遇到了一群海城、帝都和汝關的導演和投資人。”
我笑了笑:“他們讓我用我家鄉的土話講笑話,搞笑耍寶,侮辱我的故鄉,這樣我就能得到那個角色。我照做了。”
葉初眼中閃過一抹憐憫。
我哈哈大笑道:“但是他們最後也沒把那個角色給我!哈哈哈!傻了吧!”
葉初愣了愣,輕輕笑了兩聲:“確實傻了。幸好我沒見過像那群導演投資人那麽腦殘的人,感覺這些人搖一搖頭,兩耳就能射出噴泉來。”
我收斂了笑容,對葉初道:“這是我的秘密。趙叔現在把它告訴你,讓你放心。這樁事我會帶進棺材裏去,連我最重要的妻子和女兒,最好的兄弟也不告訴。”
葉初微微有些驚訝:“趙叔,謝謝你。但你為什麽……?”
“偷偷翻導演房間的東西又不是什麽豐功偉業,我該謝謝你才對。”我笑了,“老紹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呃,晚輩,我不會對不起你們倆。”
葉初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我知道,道爺大嘴巴的形象深入人心,這世上除了我家親親老鬼和親親小鬼,沒人相信俺老趙是個可靠的好人。
我笑了:“紹大導演這事兒可不是什麽光彩事,說出去對電影沒好處。”
“《天君》是我們大家的電影。”我最後說。
我問葉初:“如果真有哪天,紹光濟離了婚,重新追求你,你會怎麽想?”
葉初露出惡寒的表情:“我實在想象不出紹導追求任何人的樣子。”
我腦補了一下子,也覺得有點難以想象。搖頭道:“我不是問他怎麽做,而是問你怎麽想。”
葉初沉吟片刻,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其實我覺得咱們有點想多了,也許紹導對我沒那個意思,隻是在用我的照片找拍攝角度而已。”
說完這句話,已經到了銀洲影視基地宿舍樓所在的小區門口。葉初就離開了。我看著葉初毫不猶豫的身影遠去,路燈昏黃的光打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
我忽然想起從前聽親親小鬼刷網課,網課裏有個老教授,講起課來尤其地動聽。俺老趙到現在還記得,她講課時說過一句話。她講到“人生長恨水長東”,說這是一句詰問:“為什麽水要長東,為什麽人要長恨?”
為什麽水要長東,為什麽人要長恨?
我是不明白這句話的。老趙不是什麽文化人,連劇本裏的錯別字有時都看不出來。
此刻我想起這句話,忽然明白了,不知道紹光濟這個人會不會為此長恨,但葉初這條河水,確實會永遠毫不猶豫地長東。而我這個站在岸邊的過路人,對著河水歎息兩句,也就罷了。
就這樣,俺老趙回到房中,憋得五脊六獸。忽然想起歐楊那老東西說,有什麽話憋在心裏難受,就寫在日記裏好了。於是俺老趙寫下了這篇日記,記下了這一樁驚天大八卦,這一段沒頭沒尾的事情。
寫到這行字時,天已經亮了。在天亮之前,我會用打火機把這遝日記燒成灰。這個劇組什麽也沒發生過,並沒有一個導演遇到他那裝聾作啞的繆斯女神,也沒有一個道爺手欠地翻別人房間的黑板白板,更沒有一個泰山崩於前還能收拾爛攤子的主演。隻有一群人,在拍他們的《天君》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