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天際(7000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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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際獎典禮現場。候場區。
    第一次參加星漢獎典禮時,商葉初心中五味雜陳,又是期待,又是失望,還有些隱隱的孤單。總而言之,心情算不上多好,最後還沾了一身的晦氣。
    這次參加天際獎典禮,則是滿滿的緊張。
    在商葉初之前,天際獎最年輕的最佳演員獎得主,女演員是25歲,男演員是27歲。
    商葉初今年已經23歲。天際獎每三年評選一次,如果商葉初這次拿不到最佳女演員獎,就算三年後能拿到獎項,也已經26歲了。
    沒有人不希望自己打破前人的記錄。商葉初當然希望自己成為天際獎最年輕的演員獎得主,做夢都想。
    “天際獎有史以來最年輕演員獎得主”,“第一部主演劇就獲得天際獎”,“23歲的天際獎視後”,這些個名號,是多麽的動聽?葉初的名字,將會與李益明一起留在光影的曆史上,成為新一座高峰;鄭博瀚垮了許久的老臉,也能熠熠生輝;葉芽們將洗掉正主零主流獎項的恥辱,更別提對青憑娛樂發展的影響和對狂飆計劃的助益了。
    商葉初有個毛病,每逢大事,便失眠多夢,還容易暴食。就算助理們把她按到床上捆起來,也是睜著兩隻眼睡不著。哪怕103強製催眠了她,商葉初還是會在深眠中做許多破碎的亂夢。
    這一次也不例外。從天際獎典禮前十天算起,商葉初就開始失眠。一張嘴也閑個不住,四處嚼嚼嚼。去胡奶奶家掃空了飯桌上所有的盤子(紅英嚇壞了,以為商葉初在劇組遭到了虐待);回公司吃光了季君陶儲存的零食(那可是季老總的摯愛男友們孝敬的進口零食!),錄綜藝嚼光了讚助商的幹果(善良的她還給張胖子留了一部分打牙祭)。
    就連坐飛機去帝都參加天際獎頒獎典禮的途中,商葉初還吃光了兩份飛機餐。好像餓鬼投胎一般。
    雖然體重可以兌換給103還債,但暴食對健康的影響卻不能完全抵消。臨到天際獎這一天,商葉初嘴角邊到底長了一顆小痘痘,化妝師憋著笑用口紅和妝容遮遮掩掩地給她蓋了過去。技術很好,商葉初自己照鏡子都差點看不出來。
    考慮到天際獎的性質,以及李益明這一角色的身份,商葉初此次典禮穿了一件風衣式禮服。寬肩收腰,線條利落。妝容不濃不淡、恰到好處。整個人顯得灑脫從容,清雋端麗。
    九月的尾巴,秋意已至。這身打扮正合時宜。同來參加典禮的鄭博瀚上上下下打量了商葉初一番,露出滿意的神色:“不錯,待會兒穿著這一身上台,才不會跌了小天的身份。”
    小天是李益明的昵稱。網友們叫叫也就罷了,從鄭博瀚嘴裏吐出來,商葉初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為了掩飾尷尬,隻好笑道:“哪兒就那麽容易上台了。”
    上台當然就是拿獎的意思。天際獎嘴巴很嚴,不吐口風。商葉初和鄭博瀚都不知道自己這次能不能拿獎。
    鄭博瀚肅然道:“當然能上。”
    閃光燈又打了過來,商葉初熟練地衝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記者招手,轉移話題道:“徐老師不來了?”
    鄭博瀚歎了口氣,一邊同商葉初一起向前走,一邊低聲道:“他又病了。”
    商葉初對這個消息一點都不意外,徐瀚文脾氣大,火氣大,拍起片子來還不要命,在《天半》劇組時就常常流鼻血。三災五病,七災八難,實屬正常。
    “病得厲害麽?”
    “胃病,老毛病了。倒是不重,可是磨人。”鄭博瀚道,“不過他本來也不想來。這次典禮的座位,不知怎麽給他安排在了那個誰旁邊。他倆可不怎麽對付。”
    “誰啊?”商葉初好奇道。
    “紹光濟。”前麵有台階,鄭博瀚抬手扶了商葉初一把,“你不是跟他合作電影了嗎?”
    商葉初一愣,半晌開口道:“他?”
    鄭博瀚道:“紹光濟前兩年拍了一部紀錄片,叫《帝京篇》的。沒報星漢獎,不過報了天際獎。今天也來了。那個片子我看了,哼,也就那樣,錢堆出來的。”
    鄭博瀚嘴裏的“也就那樣”約等於“和我老鄭差不多但我是不會承認的”。
    商葉初一愣,《帝京篇》這部紀錄片她看過,畢竟拍紹光濟的電影,也要了解導演的風格。她猛然想起紹光濟說過的那句“星漢獎沒什麽了不起的”,心中似有所悟。試探道:“他為什麽不報星漢獎啊?”
    “京圈和海派的老梁子了,”鄭博瀚推了推眼鏡,“煩也煩死了。我是最不耐煩這些枝枝蔓蔓的,劇是劇,人是人,地盤是地盤。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扯淡!人難道能像木頭疙瘩一樣隨波逐流?”
    “其實這話也沒錯,星漢獎現在確實快成植物人了。”商葉初掩唇笑道。一想起星漢獎倒了血黴的樣子,即便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一股舒爽還是直漫肺腑。對於敵人,商葉初向來如同秋風掃落葉般無情。這種幸災樂禍的情緒甚至抵消了一點她方才聽到紹光濟名字的驚訝——
    “鄭編劇。”
    一道耳熟的聲音響起。商葉初一扭頭,微微一愣。
    不知何時,商葉初身側竟多了個人。身姿挺拔,西裝革履。商葉初忙著跟鄭博瀚蛐蛐星漢獎,竟然沒注意到。
    “喲,”鄭博瀚一抬眼,也沒伸手,隻點了點頭,“紹導演。”
    紹光濟又看向商葉初:“葉初。”
    “紹導,”商葉初含笑伸出手,同紹光濟握了握,“好久不見。”心中暗暗懊惱:實在是太不當心了,背地裏說星漢獎的壞話也就罷了,竟然沒發現人都走這麽近了。幸好紹光濟不是碎嘴男人,和星漢獎也不怎麽對付,要是對家藝人走近,豈不是要出岔子?
    商葉初默默記下了這個教訓。
    “也才十幾天而已。”紹光濟淡淡道,“明天就十月了,補拍日程看了麽?”
    “看了。”商葉初點頭笑道,“紹導放心。”
    說完工作上的事,兩人便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好在鄭博瀚對紹光濟沒什麽好印象,總忍不住夾槍帶棒刺兩句:“紹導演一個人來的?也對,紀錄片好像沒有編劇,演員也是一堆擺件。”
    紹光濟恃才傲物,鄭博瀚自視甚高。都是拍過曆史劇、傳記片的導演,這些年下來也不知道撞過多少題材。再加上,鄭博瀚青睞主角,紹光濟偏好群像,藝術品味上就很不對盤。兩人能對付得來就有鬼了。
    紹光濟頭也沒偏一下,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說起來我倒忘了,鄭編入圍的是《卿雲傳》,還是《雲傾記》?”
    商葉初刷一下冒了汗,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人這麽不知死活地戳鄭老頭的痛處,忙維護道:“紹導記錯了。天際獎今年隻提名了兩部古裝劇,一部是《樂遊原上望昭陵》,一部是《君子有酒》。”
    《雲傾記》雖然成績斐然,不過天際獎很看重題材,古裝劇提名極少,且呈現出明顯的曆史正劇傾向。宮鬥劇基本上沒有入圍可能。
    鄭博瀚牛眼一睜,立時就要反唇相譏,商葉初忙拉了他一把。嘉賓們在候場區打架可不是什麽體麵的新聞!動作太急,差點把鄭博瀚的胳膊扯下來。
    鄭博瀚倒抽了口氣,有些埋怨地瞥了商葉初一眼。商葉初維護的舉動,他當然是感動的,隻是葉初什麽時候能意識到,她的力氣真的很大?他老鄭這把老胳膊老腿可不是焊死的!
    殊不知,商葉初此時也正在埋怨鄭博瀚。鄭老頭什麽時候能意識到,他的臭脾氣真的很招人恨?這些年如果不是徐瀚文從中斡旋,恐怕他早成為第二個趙謙了。如今徐瀚文胃病躺屍,這苦差事就落在了她頭上。
    商葉初閃身上前,將一肚子火的鄭博瀚擋在身後,笑道:“紹導的《帝京篇》也入圍了,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還以為是電視劇。”
    紹光濟頓了頓道:“你看過?”
    鄭博瀚冷笑道:“什麽很好看的東西麽?航拍空鏡堆一堆,燈光調色過飽和炫技,結果雲山霧罩的,也不知拍了一堆什麽。別再把人看睡了。”
    商葉初在心裏呻吟一聲,強行打圓場道:“在《天君》劇組閑著的時候看過。鄭老師可能不喜歡這種風格,我還覺得挺不錯的。脈絡清晰,質感很厚重。”
    商葉初在此時無比懷念徐瀚文和趙謙。又有些責怪鄭博瀚和紹光濟不識大體,齊鳴老師和小古陪她參加典禮時就沒這麽多幺蛾子;梅姐他們陪商葉初跑路演的時候,哪怕累得上車倒頭就睡,路演現場也沒出過一次紕漏。
    位高權重會催生驕縱、輕慢和放肆,商葉初再次意識到了這點。這條定律不隻適用於商界政界,文藝圈也一樣。如果徐瀚文是簡曉君那樣的新編劇,紹光濟是個草根小導演,倆人絕不會這樣大庭廣眾打機鋒。
    這也是個警示。
    商葉初回過神來,工作人員已經開始組織嘉賓們入場了。這讓她幾乎喜極而泣,終於結束了。
    忽地,商葉初想起一事。
    徐瀚文的座位挨著紹光濟,而她的座位挨著徐瀚文。如今徐瀚文沒來……
    商葉初眼皮子跳了跳。
    她對紹光濟感情很複雜。說全無感情,當然是不可能的。她敬重他,感激他,佩服他,甚至在沒有近距離了解紹光濟之前,崇拜過他。
    當然,在片場一次次意識到此人溫和有禮外表下的自傲後,這點崇拜就放下了。
    商葉初不想承認的是,她對紹光濟是隱約有些怨氣的。比起這一世的紹光濟,她其實更喜歡上一世的紹光濟一點點。
    是的,上一世的紹光濟打心眼裏看輕商葉初,可那時的商葉初看不出來這一點,她所看到的,更多是紹導的寬容鼓勵和幫助。因此上一世的紹光濟在商葉初心裏,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是一個理性、崇高、溫和、樂於助人、對主演偶有嚴厲,但從不欺淩小演員的完美幻象。
    幻象會不斷疊加濾鏡。在重新拍攝《天君》以前,商葉初每遇到一個導演的缺點,比如易天照喜歡讓她帶差生,比如鄭博瀚拍戲像放羊群,比如古文華鎮不住場子,比如徐瀚文又在片場問候大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會忍不住想道:如果是紹光濟,絕不會有這些問題。
    直到重新遇到紹光濟,與他真正開始深度合作,商葉初才意識到,是的,他確實沒有從前那些導演的缺點,可也和自己記憶濾鏡中那個完人相去甚遠。
    幻想中的完美導演泡泡被紹光濟親手戳破,讓商葉初十分惱火。
    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在看到那麵黑白板的瞬間,商葉初心中所想的,其實並不是這一世拍下滿黑板照片的紹光濟;而是上一世,那個聲稱商葉初需要重拍戲份……但其實什麽也沒有拍,隻是讓她去休息的紹光濟。
    如果那個完美的幻象是存在的,商葉初可能真的會動心。
    幸好,“完美”這個詞就像“永遠”一樣,都是人類的幻覺。
    商葉初心中千回百轉,又是尷尬又是無措,最終隻是笑道:“要入場了,鄭老師,紹老師,我們走吧。”
    嘴上雖然叫著兩個人的名字,商葉初腳下卻悄悄走得快了些,想慢慢將紹光濟甩開,避免二人一同入場入座。
    “等等。”
    又怎麽了?
    鄭博瀚以為紹光濟還沒找夠茬,扭頭不耐煩道:“又怎麽了?”
    紹光濟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沒有理會鄭博瀚,而是抬起手,似乎想指向商葉初,但最終方向一轉,點向自己唇邊的位置:
    “你這裏的妝花了,”紹光濟皺眉道,“最好補一下,遮住再入場。”
    他所點的位置,恰好是商葉初因為暴食起痘痘的地方。
    商葉初落座了。
    鄭博瀚坐在她右側,商葉初左側的椅子空著,再向左,紹光濟目不斜視地坐在他的座位上。
    《天君》的主演和導演之間,隻隔了一把空椅子。
    頒獎典禮開始了,像往常一樣,最初是載歌載舞的開場儀式。接下來就是優秀綜藝、戲曲和動畫片獎。緊接著,就是優秀紀錄片獎了。
    優秀紀錄片獎獲獎的共有五部。《帝京篇》排在第一位。台下的嘉賓禮貌地鼓掌,紀錄片導演或製片人們齊齊上台領獎。在紹光濟上台後,掌聲霎時大了許多,像一場爆發的雷鳴。
    商葉初坐在鼓掌的人群中,隨著節奏拍著手。她似乎感到紹光濟的目光看了過來,但也許隻是錯覺。
    隨著那個獎項越來越近,商葉初也越來越緊張。
    天際獎優秀編劇獎的桂冠,果然又被鄭博瀚摘入囊中。鄭老倌昂首闊步,笑容謙遜,獲獎詞相當得體,看上去竟然像個正常人了。
    優秀導演獎花落別家,獲獎者是《老河》的導演。老人家已經七十高齡,上台都是同組演員攙扶上來的。
    商葉初啪啪地鼓著掌,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心髒跳動的狂響。《老河》的導演說起話來一唱三歎,每隔幾秒鍾就要停下來換換氣,商葉初隨著老人說話的節奏,心髒一起三落,總在即將飛出嗓子眼的前一秒,又跌回胸腔。
    她的表情太過專注了。一般而言,藝人們為了體麵,是不會表露如此渴望的神情的。人淡如菊,淡泊名利才是圈內推崇的人設。大家都是淡淡地期待著,直到獲獎時,勝者露出再也藏不住的狂喜,落選者露出一點淡淡的失落和與有榮焉。
    失態是勝利者的特權。然而葉初竟然罔顧這條潛規則,提前享用了這條特權。
    若是為了其他人,也就罷了。比如說,葉初其實是在給自己的好朋友、好老師期待獎項,這樣一來,還能博一個仁義重情的美名。可惜提名女演員裏並沒有葉初的朋友,她此刻這副樣子,人人都知道是為了她自己。
    真是太年輕,太稚嫩了。
    如果落選,豈不成了笑話?
    鄭博瀚感受到商葉初的緊張和期待,擱下自己的獎杯,握住商葉初的手,低聲道:“會上台的。”
    商葉初眼也不眨地盯著台上的主持人:“嗯,謝謝紹老師。”
    紹光濟那邊傳來輕微的座椅與衣料的摩擦聲。
    鄭博瀚:“……”算了,就這一次,等頒獎結束,他再打死這個孽徒。
    台上的男女兩位頒獎嘉賓笑道:“今年的天際獎,仍然有許多優秀的作品……”
    嘉賓們的場麵話,商葉初幾乎已經聽不清了。耳畔甚至浮現了輕微的耳鳴,世界仿佛在她耳邊被過濾了一樣。
    “獲得本屆天際獎優秀女演員提名的共有六位,她們是……”
    大熒幕上開始播放提名演員的表演片段。商葉初的李益明被放在最後一位,選取的片段也很經典,是李益明在刑場上向前走,並不斷回憶過往、幻想未來那一段。商葉初望著她的臉,竟然感到有些陌生。
    勇毅,堅定,決然。挺拔如鬆,有節如竹,秀麗如蘭。這就是李益明。一個離商葉初很遠很遠的人,離葉初很近很近的人。商葉初不會愛她超過關越,但她仍是商葉初心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主持人拆開信封,挑了挑眉,賣了個關子:“原來是她。”
    商葉初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揪著座椅兩邊的扶手。
    “獲得本屆天際獎優秀女演員的是——”
    說到此處,主持人竟然像剛剛《老河》的導演一樣,大喘氣起來了。
    商葉初心想,如果她拿到獎杯,第一件事就是拍一張照片,然後用微博小號發布這張照片,再艾特一下星漢獎官方微博。——假的,都是假的,其實她雖然對星漢獎十分失望,但仍對自己沒能拿到那尊星漢燦爛的獎杯耿耿於懷。如果她仍然拿不到這尊天際獎獎杯——沒有如果。
    主持人的目光掃到第一排即將發射出座位的商葉初身上,微微一笑,終於賜予了她解脫。
    “《天半》,葉初!”
    主持人大聲道。
    商葉初一躍而起,臉上的笑容幾乎要飛出典禮現場。萬千閃光燈齊齊打來,從無數個角度將她此刻驕狂、滿足、興奮的笑容記錄下來。商葉初轉過身,如皇帝一般向身後的觀眾席揮了一圈手,又轉過身,同身邊早已站起身的鄭博瀚狠狠地擁抱了一下。
    頒獎詞在典禮現場慨然響起:“葉初以厚積薄發的表演功力,獨特深邃的角色理解,走入一代民族英雄的靈魂深處。為戰士傳神寫貌,讓人物躍然如生。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益明雖佚名,天光不離明。葉初用實力向觀眾證明了青年演員的無限潛力,通過塑造李益明這一角色,彰顯了一代中華兒女的神與魂……”
    商葉初陶醉地接收著每一個字符,世界又清晰起來了。在她耳邊,在她眼中。
    燈光璀璨,名流如雲。然而,葉初臉上的笑容,竟比滿廳的燈火還要粲然。
    紹光濟仰頭望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覺得燈火有些刺目。隨即,他站起身,竟然彎腰傾身,隔著徐瀚文那把空椅子,向商葉初張了張雙臂。
    商葉初愣了愣。
    紹光濟仍然保持著微微傾身的動作,又抬了抬手臂,冷靜道:“恭喜你,葉初。”
    商葉初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匆匆地與紹光濟擁抱了一下。
    做完這個動作,商葉初別過頭,毫不猶豫地衝上了領獎台。
    關於李益明的獲獎感言,商葉初寫過數版,又都棄置了。如今留下的這個版本,是她最終選定的。
    她並不想臨場發揮,說一些語無倫次的東西,顯示自己的毫無野心、毫無準備、驚喜無措。李益明值得最好的一切,最好的父親,最好的導演,最好的演員,以及最好的獲獎感言。
    盡管如此,在開口的一刹那,商葉初鼻腔一酸,竟然還是哽咽了一聲。
    “我……”
    商葉初頓了頓,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中握著天際獎的獎杯和證書,手心裏全是汗,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什麽時候接過這些東西的。
    獎杯和汗水的觸感讓商葉初定了定神,按照慣例,先感謝了組委會與到場嘉賓。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
    商葉初漸漸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很高興,我非常高興。
    “在得獎之前,我曾疑惑,覺得天際獎的獎杯形狀很奇怪。去網上一查才知道,原來天際獎的獎杯,是天邊流雲的形狀。每一座獎杯都是匠師手工製成,因此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流雲,也不會有兩座完全一樣的天際獎獎杯。
    “如今,我握住了隻屬於我的這一抹流雲……”
    說到此處,吧嗒一聲,商葉初看到一滴水珠落在了自己手中的獎杯上。原來她還是落淚了,隻是自己不知道。
    觀眾席上湧起一潮接著一潮的掌聲,這是天際獎的慣例,嘉賓們慣常以掌聲鼓勵上台領獎的得主們。
    商葉初想抹一把臉,但一手舉著獎杯,一手托著證書,實在不可能。幹脆也不去管自己此刻的尊容,繼續帶著笑容與淚水道:
    “然而,我知道,這座獎杯雖是我的,李益明卻並不是我的——她屬於天下人,屬於我們所有人。她隻是借我的軀殼,展示了她一生中的吉光片羽……
    “並非我的表演帶給了李益明靈魂;而是人民英雄厚重的靈魂、激蕩的精魄、跌宕的征程,給予了我更深的震撼,催生了我更多的思考,賦予我更廣闊的演繹空間。
    “能出演這樣一位偉大的戰士,是我的光榮;能演繹這樣一位浪漫的角色,是我的幸運。
    “黎明終至,英靈不死。天光大亮,英魂不滅。
    “能獲得天際獎,我個人的努力隻是錦上添花的那朵花。這片土地上恢弘而厚重的曆史,浩瀚如星的風流人物,光榮的反抗與鬥爭傳統,才是連綿不絕的長絲;而整個《天半》劇組——包括導演、編劇、與我合作的演員老師們,辛苦的工作人員們——所有這些人的通力合作奮鬥,則將這些流光溢彩的絲線,織成了這一堂錦繡。
    “在這之中,我尤其想特別感謝我的三位老師。
    “第一位老師鄭博瀚先生,是您讓我擁有了出演李益明的機會;
    “第二位老師胡水芝女士,是您重塑了我對李益明的思考和認識,使我明白,詮釋這個角色最重要的是什麽;
    “第三位老師齊鳴女士,是您助我完善了自己的演繹,讓我得以真正完成從演員到角色的跨越。
    “遇見你們三位,是我演員生涯中一連串不可複製的奇跡。
    “再長的獲獎感言也要有收尾。既然是天際獎的典禮,是與李益明有關的獲獎感言,那麽我選擇用這段話作為結束:
    “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猶記當年烽火裏,九死一生如昨——
    “獨有豪情,天際懸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