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無處不在，商葉初全副武裝，連墨鏡帶口罩、圍巾，以及特意讓身形變得臃腫的特製外套，整個人裹得仿佛鐵桶相似。好在已是冬日，不至於捂出痱子來。
    然而進了酒店，這滋味就有些俏了。不知是空調還是地暖還是什麽，總之，一進門，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待進了電梯後，和幾個助理、保鏢、隨行翻譯等人員擠在封閉空間中，更是暖風熏得遊人醉。商葉初霎時出了一身汗，隻盼電梯趕緊到約定好的樓層，讓她快快解脫。
    約好的會議樓層在26樓。商葉初隔著墨鏡，滿懷期盼地看著那個鮮紅的“2”閃爍著，2，1……1樓，停下了。
    怕什麽來什麽。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商葉初眼前一黑。電梯門外竟又站著一票人，人數不比她這邊少些。而且各個人高馬大，平均每一個人的體型能頂上一又三分之一個正常人類。為首的老外一臉橫肉，每一根絡腮胡都講述著蠻橫。
    別上來，別上來。商葉初在心底默默念著，這是上行電梯，也許這些人要去地下車庫呢。
    禱告失敗了，一群人絲滑地踏入了電梯，頓時將商葉初等散兵遊勇擠到了邊緣。為首的那位滿臉橫肉的老頭按了一下電梯按鍵，竟然也是26樓。
    他們也去這個樓層？還是外國人。
    這些人不會就是《冰與鐵》劇組的俄方主創吧？
    不對啊，資料裏有俄方導演和除了謝爾蓋之外的演員的照片，好像也沒有哪個主創長得像為首的老頭那麽蒼老肥橫吧……
    商葉初努力回憶著自己看過的資料。她並不能很好地區分西方人，許多張西方臉紮堆出現的話，會有輕微的臉盲。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她已經快暈了，腦子就更不好用了。
    並不隻是擁擠和熱，最可怕的是氣味。這群後進入電梯的人，不知是都用香水洗過澡，還是其中個別人偷喝了幾瓶香精、偷吃了幾塊香薰，一進電梯，一股濃烈的混合香氣便攻占了整個空間。站在最前方的商葉初正麵應敵，狠狠被頂了個跟頭。
    助理保鏢還好些，他們穿得比商葉初薄。商葉初為了掩飾和偽裝，裹得裏三層外三層，本就熱得快蒸幹了。關上電梯門後，密閉空間裏，這股味道循環往複，經久不散，濃重醇厚，商葉初感到自己就像一條脫水鹹魚，正在經受地地道道的熏製。
    身為女明星，商葉初自己也噴香水。但無論是她還是圈內其他藝人，都講究個香氣淡雅。似有似無，如薄霧縈回。而現在，電梯裏的香水味濃度已經可以直接拿去糊牆了！
    商葉初很想掩住鼻子奪路而逃，又怕和人打起來耽誤劇本圍讀會，難耐之下，便扭過頭去，悄悄將圍巾拉到鼻子上捂住。
    電梯四壁很亮，如同四麵明鏡。商葉初正拉扯著紅圍巾上的布料，忽然感到一道如有實質的目光。一抬眼，不期然地與電梯壁上映出的一雙眼睛對視了。
    商葉初微微一愣。
    電梯壁上那雙眼睛探尋地看著商葉初的舉動，不知是不是錯覺，商葉初感到那雙眼正望著自己拉圍巾掩鼻的指尖。
    一陣窒息般的尷尬悄無聲息地湧了上來。
    商葉初頓了頓，還是頑強地將圍巾拉上鼻端蓋住。然後迅速放下手，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沒人規定電梯裏不能裹圍巾吧？現在是冬天！
    電梯壁上那雙眼睛還在看她。商葉初被看得心虛，幹脆把頭扭正，回望了過去。
    那雙眼睛與商葉初隔著墨鏡對視了。
    商葉初愣住了。
    她感到自己望入了一片湛藍之海，無邊無際，剔透澄淨，卻又深邃遼遠。這道藍色讓她想起幸福商業街的冰汽水，她在橫市跑龍套的時候，天氣太熱，幸福街的冰淇淋店老板有時會請她喝冰汽水。其實那冰汽水很廉價，味道甜膩而刺喉嚨，但它擁有世界上最漂亮的顏色，舉起杯子對著陽光看時，就像一杯大海。
    幸福商業街改建後，商葉初再也沒有見過這種廉價冰汽水。
    商葉初下意識地扶上墨鏡框，緩緩將墨鏡拉低了些，讓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到這一雙冰汽水。
    隨著商葉初的動作，那雙眼睛竟也微微一滯。
    沒了墨鏡片的阻隔，商葉初得以看得更清楚。眼前人個子很高，像個殺人犯一樣戴著一頂鴨舌帽和一副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但這些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對方露出的那半張臉很漂亮。輪廓優美，起伏有致，鼻梁高挺，五官——好吧，隻露出眉、眼和鼻梁，應該是三官，三官深邃。除了之前與她傳緋聞的那個拚好人男友外，商葉初從未見過這麽俊美的半張臉。
    但拚好人雙眼無神，是個盲人。商葉初忍不住在心中補了一句，這人的眼睛比拚好人更好看。眼睛是五官之主，所以兩人也算打平了。
    103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可惜商葉初正發愣，沒注意到。
    商葉初看了一會兒，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失禮。畢竟剛剛嫌棄這群人的味道，已經被人抓了個現行；現在又盯著對方愣神，難免像挑釁。便迅速移開了視線。
    商葉初斜著眼睛，向電梯壁中瞟了瞟。還好，身上裹得嚴嚴實實，沒人能看出她的身份。鴨舌帽口罩人也已經收回了目光。
    電梯響了一聲，26樓終於到了。兩撥人同時向外走去。
    商葉初如蒙大赦，不動聲色地蛇皮走位，迅速閃到門外，珍惜地呼吸了兩口淡雅的正常空氣。那個個子很高的藍眼睛男人跟在商葉初身後出了電梯，又看了她一眼。
    尷尬多了也就習慣了，商葉初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一抬眼，隻見那群香水達人正向約定的房間號那個方向走，心裏又是一驚。
    難道還真是《冰與鐵》劇組的人？可惜大多都戴著口罩，沒戴口罩的幾個也長得人山人海的，商葉初實在分辨不出。
    商葉初給助理等人使了個眼色，悄無聲息地跟在這群人身後，維持著較遠又不至於走散的距離。越走越是確定，這群人的目的地果然與自己一樣。
    走在最前方的老頭走到劇本圍讀會約定好的房門前，刷卡開了門。一群人紮了進去。老頭站在門口，狐疑地望著商葉初所在的人群，似乎也有所懷疑，又不敢確定。
    商葉初摸出手機，看了看電子資料上導演的照片，又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個站在門口的凶悍老頭。
    這，不是說導演才四十多歲嗎？這看著都快六十了啊！明明和紹光濟差不多大，看起來能給紹光濟當爹了！
    靠著那依稀殘存原形的五官，商葉初看了三遍，終於鼓起勇氣，扯下圍巾和墨鏡，走上前，笑道：
    “您好，列夫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