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坐上飛機起，商葉初的心就砰砰直跳，跳得又亂又快。
    過度焦慮之下，甚至連暴食都不再管用。抵達酒店後，商葉初連吃了兩餐，都是食不知味，喉嚨還因為頻繁吞咽而抽搐了一陣。
    喉嚨很痛，頭也因為焦灼而產生了幻痛。商葉初將酒店的燈光調節為發黃的暖光，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青憑娛樂訂的酒店自然是上等的。天花板設計雅致，平頂，大片大片的暗藏燈發出柔和養眼的光；裝飾線條很少，簡約又幹淨。身下的床鋪軟得像雲朵一般，幾乎要讓她整個人陷進去。
    她與楊喚宜相處過很多段時間。在不同的場合，以不同的身份。
    落魄的小群演和不敬業的懶散主演。
    風頭正勁的新晉流量花，和正在落魄之時的過氣演員。
    對手戲演員。
    愛人。
    被欺騙的伴侶與別人的母親。
    前女友與前女友。
    但這一次，格外不同。她與她，是純然的，完全的競爭者。不是你失望落敗，就是我空手而歸。
    這與拍攝《安娜多麗雅》的對手戲時不同。那時她們的關係中雖然有競爭的成分，但主體還是合作。大家一起，合作拍出一部《安娜多麗雅》出來，成績是大家的。可映世獎是一座獎杯，它天生就在那裏，而且隻能有一個人獲得它。它所代表的榮譽，隻屬於獲得它的那個人。
    商葉初不畏懼和這個世界上任何人競爭獎項，除了楊喚宜。
    楊喚宜是因為她才落魄的。這是商葉初心中永遠不敢觸及的那個地方。
    照理說，商葉初睚眥必報，在被楊喚宜那樣欺騙之後，本該生出巨大的怨恨。但考慮到楊喚宜嫁給曹適的原因後，這股怨恨就矮了一頭又一頭。最終匯總成如今這般酸苦愧怍，難以割舍的樣子。
    楊喚宜很需要這個獎項翻身。
    商葉初，哪怕是商葉初，也曾有一秒鍾想過，要不要讓青憑娛樂的衝獎團隊放放水算了。讓楊喚宜得一次獎，又能怎麽樣呢？
    這個念頭隻出現了電光石火的一瞬，就被必勝的決心以及責任感壓下去了。可它畢竟出現過，對商葉初這樣的人而言，有一瞬的動搖已經很難得。
    商葉初翻了個身，將臉埋進床墊中。
    大約三秒鍾之後，她爬了起來。走到書桌前，支起平板和電腦，打開了俄語學習軟件。酒店柔軟潔白的大床上，隻留下了一點趴躺過的痕跡，以及一星小小的水漬。
    《沒有開花的樹林》首映儀式現場。
    按照駱堯的估計，首映禮的規模不會太大。她在電影圈沒什麽人脈，請不來同行或者大明星。隻邀請了自己的愛人、朋友和幾個聯係得上的記者。
    葉初雖然名氣大，流量畢竟集中於內陸，寶島省內有自己的娛樂圈子，想要跨過海峽趕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沒想到首映禮的消息放出去後，竟然有一大堆大陸媒體記者和娛樂kOl擠破了頭要來，飛來的粉絲更是如過江之鯽。首映禮的邀請名額一下子變得搶手了起來。
    不得已，駱堯隻得和商葉初商議了一番。抽選了幾十個商葉初的粉絲和幾十位還算靠譜的媒體記者、娛樂博主，放了進來。楊喚宜那邊，隻來了稀稀疏疏幾個小草姐姐，甚是可憐。
    除了這些人外，再加上主創團隊、寶島記者、投資方和LGBT組織的代表嘉賓，整個首映禮，已經有點人山人海了。
    最讓商葉初意想不到的是，還有一個人，竟也在首映禮嘉賓之列。
    曹適。
    楊喚宜的丈夫。商葉初素未謀麵，也永遠不打算認識的人。他是以投資人的身份來的。楊喚宜投資《沒有開花的樹林》，曹適也支持了一部分資金。
    商葉初惡毒地想：這算不算是花錢給自己打了一頂青翠欲滴的玉帽子？
    要讓商葉初對曹適有什麽好感，實在太難為她了。駱堯也很為難，卻又沒有理由攔著曹適。怎麽，難道要她跟曹老板說：“你別來了，我怕葉初把你剁了”？
    無論如何，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場營養豐富的首映禮，已經下鍋了。
    首映場地外記者雲集，燈光璀璨。粼粼的鎂光燈閃光燈簡直算得上光汙染。商葉初一下車，就被一群洪水般的記者和粉絲包圍了。
    “葉初！怎麽會想起拍同性題材的影片呢？”
    “葉初對映世獎有什麽感想？”
    “姐姐！姐姐我愛你！”
    “寶寶天冷要穿好衣服呀！”
    “唉喲，葉初今天這樣子好靚哦~”
    “第一次來島上拍片有什麽感受，寶島與大陸的電影拍攝有什麽不一樣？”
    尖叫聲、快門聲和提問聲此起彼伏，商葉初一邊微笑著與粉絲握手、簽名，一邊在保鏢的簇擁下緩緩突圍，忙得滿頭大汗，才紮進了影廳。
    駱堯等人都在場地中等著她，商葉初呼出一口氣，多少安心了點。
    影廳內也已經聚集了許多媒體記者，見商葉初進門，又是一通圍堵和拍攝。商葉初一邊笑著應付記者們，一邊向駱堯的方向走去。冷不防旁邊斜斜地竄出一個人來，猛地撲到了她身上。
    “SUrpriSe！”
    商葉初一驚，下意識向後一縮頭，待看清來者後，頓時感到一種宿命般無法擺脫的痛苦。
    快門聲哢嚓哢嚓此起彼伏地響起，保鏢們雖然攔住了記者，不讓他們肉體近前，但卻攔不住記者們的鏡頭。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蘇歌得意洋洋道，“我花了大價錢買的位置！”
    商葉初：“……”
    商葉初微笑著咬牙切齒道：“小點聲，別叫記者聽見。你怎麽來了？”
    “我給你發了那麽多消息你都不理我。”蘇歌埋怨道，“咱們兩家都聯姻了，你反而對我冷淡起來了。我一猜就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駱堯尷尬地笑了一聲：“葉子，我也沒辦法的啦，她給的實在太多了耶。”
    商葉初頭痛地將蘇歌從身上扯了下來：“青憑娛樂和邁塔影業沒有聯姻，隻是普通合作。”
    蘇歌捂住兩頰，做了一個標準的驚恐表情：“天哪！你隻否認了聯姻，沒否認你生我的氣！”
    商葉初和蘇歌沒法交流，歎了口氣道：“你差點害得我警局一日遊，難道我還該謝謝你嗎？蘇歌，你比我還大幾歲，能不能成熟一點——算了。謝謝你來首映禮，你願意支持我，我很開心。”
    蘇歌是商葉初完全無計可施的那種人。對她發脾氣、暴跳如雷，完全沒必要，二人的情感濃度還不足以支撐商葉初對蘇歌大發雷霆；像對付時山、俞貝、星漢獎那樣對付她也沒必要，因為蘇歌並沒有傷天害理，也沒有真的擋路；教導蘇歌回歸正途更沒必要，因為她不缺錢，沒有生存之憂。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導”，也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商葉初管她，有點自作多情，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秦天野不就是前車之鑒麽？
    在蘇歌與商葉初說話這工夫，場內的記者們一直在不斷拍攝，恨不能把鏡頭架到商葉初鼻梁上。這麽多攝影機盯著，商葉初不能對蘇歌甩臉子，隻能認命地接受蘇歌又刷新在自己麵前的事實。算了，至少對方給了錢。
    蘇歌聽見商葉初道謝，又高興起來了：“你原諒我啦？我還怕你還在生我的氣呢。我跟你說，我爸說藝術片最容易撲街了，我就給《花開的樹林》包了三十個中型場，這下你原諒我了吧！”
    包一個中型場要五千塊，蘇歌居然一口氣包了三十個……商葉初瞪圓了眼睛，並看到站在兩人身後吃瓜的駱堯也瞪大了眼睛。
    “蘇歌，這不行。”商葉初下意識掩唇道，人情這玩意兒可不好欠，尤其是蘇歌這種異想天開型人類的人情，更是不能亂欠，“我轉給——”
    “葉初。”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商葉初一個觳觫，全身都僵住了。
    哢嚓，哢嚓。是快門聲。
    “楊姐~”是駱堯的聲音。
    嗒，嗒，嗒。是楊喚宜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
    咚，咚，咚。
    不知道什麽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