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葉初的第一感覺竟然是恐懼。
    她從沒想過，《沒有開花的樹林》能有這麽大的熱度。無論是她還是楊喚宜，都將這部片子衝獎的意義置於商業性之前。完成片子，衝刺獎杯。說白了，從開始就不是奔著票房和熱度去的。
    如果她和楊喚宜之間坦坦蕩蕩，看到網友們的反應，當然會喜不自勝。這證明這部電影是成功的。
    但二人間並不清白。
    商葉初覺得不自在，心虛，甚至膽怯。她害怕觀眾將兩人的關係當真，害怕觀眾透過鏡頭識破角色下她們的靈魂，察覺那令人戰栗的真相。她好不容易才竭盡全力掙脫了楊喚宜，並且永遠不打算再次踏入這條河流。
    她感到矛盾。一方麵，她不想讓那段彌足珍貴卻不怎麽光彩的往事，成為他人口中的談資，被翻過來曬過去地剖析。這讓她感到隱私被冒犯，不單是生活中的，還有情感領域中的。
    當她覺得自己和楊喚宜有未來的時候，她恨不得向全世界昭告二人之間的牽絆。當她得知自己和楊喚宜沒有未來的時候，過去的一切都成了酸澀的傻事。她也有自尊，也會羞恥，不想在旁人口中一遍又一遍回味那些被欺騙的時光。
    另一方麵，互聯網的正麵聲量，對於演員維持熱度，以及影片衝獎，都大有助益。為了自己那點別扭放棄這些好處，是比被楊喚宜騙得團團轉更傻的事情。
    商葉初恨不能全世界觀眾都長出一雙恐同的慧眼，既能從容地鑒賞趙樂樂和林楓語的感情，又能嚴肅地將葉初、楊喚宜與角色分割。最好全世界觀眾都認為《沒有開花的樹林》是一部感情豐沛滿懷愛意的作品，同時覺得商葉初和楊喚宜不熟。
    商葉初非常、非常害怕。將自己失敗的情感和愚蠢的經曆暴露於人前，對她這樣的人而言，比殺了她還難受。
    視頻電話終於接通了，季君陶頂著黑眼圈的臉出現在電腦屏幕那端，麵色疲憊，表情卻很興奮。
    “幹得不錯啊，死老葉！”
    商葉初一時間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真情實感還是陰陽怪氣：“你醉咖啡因了？”
    “沒啊。我是真心的。”季君陶垂頭給商葉初甩了十幾張截圖，“你和楊喚宜還有她老公玩的那一套真不錯，不光是國內，外網也爆了！這兩年LGBT聲量正火熱，真讓你給趕上了。”
    季君陶眼中，世間萬物都是生意。商葉初雖然覺得她的有些說法不太中聽，但季君陶如此直白，正是信任她的表現。如果是在外人眼前，季老板絕不會把這套會被罵十萬層高樓的話掛在嘴邊。
    楊喚宜對商葉初很重要，但季君陶一樣重要。商葉初選擇性忽視了季老總的生意經，皺眉道：“那是個意外，不是我安排的。”
    “原來是楊喚宜的老公故意找茬。”季君陶拍掌笑道，“看他的小動作就是那種不太自信的男人，楊喚宜和他的事你又不知情，他不敢責備自家老婆，來怪你這個倒黴蛋了。”
    “說起這個，”商葉初遲疑道，“手帕的事兒，公司怎麽處理的？”
    因為證據、輿論、社會接受度等多方麵原因，娛樂圈一般不曝光同性戀。而且商葉初與楊喚宜有《沒有開花的樹林》做煙霧彈，一切被抓拍的照片和視頻，都可以說是電影拍攝花絮。因此，除非雙方主動共同官宣，否則商葉初與楊喚宜的感情暴露的可能性極低。
    但這種事情，總得對公眾有個說法。甭管大家信不信，麵子上要過得去。
    季君陶識趣地轉移了話題：“曹適夠滑的，先發製人了。有記者因為手帕那事兒采訪他，他說，他這是為了配合電影宣傳，突發奇想做的動作。因為楊喚宜和你這麽‘相愛’，他多少得表現出點嫉妒才行。”
    商葉初冷笑一聲：“還算聰明。這種說法不用找我串供。如果咱們這邊反應太大，還會顯得大驚小怪。好一個進可攻退可守。”
    “這樣也好。”季君陶笑道，“這種說法雖然騙不了人，但勝在體麵。讓大家都好過了。願意粉飾太平的人，可以拿這個話題遮醜。不願意相信這套說辭的人，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對你也沒壞處。”
    如果觀眾認為曹適這是地域歧視，那麽商葉初就是維護內陸演員尊嚴、有氣節有智商的硬骨頭，輕而易舉就能贏得廣大路人的好感；
    如果觀眾認為曹適這是為了給老婆出頭羞辱商葉初，那麽商葉初就是無辜被同事老公霸淩的可憐女演員，輕輕鬆鬆就能虐到一大票粉絲和路人，讓眾人對她頓生憐愛之情——仗著有財勢的丈夫欺壓別的女人，在互聯網上是大雷區；
    如果觀眾認為曹適這是吃醋了，那麽商葉初就是強取豪奪、打臉原配，卻不被姐姐憐愛的淋雨小狗。路人不會當真，CP粉卻會瘋狂地吻上來。CP粉大多憐愛感情中弱勢、主動、發糖多的那一方，商葉初此舉可以說是發了驚天巨糖，會讓CP粉忍不住輕挪貴臀，將屁股悄悄歪向她這一方。
    曹適、楊喚宜和商葉初的這一出大戲，可以說是三贏。商葉初贏三次。
    不光季君陶，商葉初也想通了這一點。她不置可否，低下頭隨手翻了翻季君陶發來的幾張關於手帕事件的外網熱帖截圖，都有幾百萬瀏覽量，熱度還在持續攀升中。
    “雖然現在不興牆外開花牆內香那一套了，”商葉初中肯道，“不過映世獎是亞洲獎項，有點國外討論量也不錯。”
    “還能在流媒體上賣個好價錢。”季君陶接話道，“靠島省那點票房能成什麽事兒？全球流媒體，區域版權，DVD，都是錢啊……”
    “等等。”商葉初眉心一跳，心中似有所悟，“季君陶，網上的盜錄資源，不是你在推波助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