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落地即化，將青灰地磚浸得黑津津的。一片潮濕泥濘。
    盛聞之在幸福商業街附近租了一間公寓。隨著幸福商業街的擴建，這附近的房價也水漲船高。比如這棟老小區的公寓樓，明明沒有修整或翻新，房租竟比從前高了一倍。
    商葉初嗬出一口白氣，雪落在肩上，化成一點水珠。
    這又濕又冷的鬼天氣。
    這是一座老小區，商葉初正站在兩棟樓之間的夾道中，陽光被擋得嚴絲合縫。單元門的門鈴已經響了半天，盛聞之那個死人還是沒有應聲。
    商葉初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摸出手機。這種天氣在室外使用手機也變成了煎熬。正要撥電話，門終於開了。
    盛聞之家在四樓，這小區沒有電梯，每樓兩戶。商葉初竄行上樓，正想著發消息問問盛聞之他家在東戶還是西戶，語音還沒發出去，就知道不用問了。
    東戶房門大開，正敞著懷抱歡迎商葉初的加入。站在門口，很容易就能看到一坨不明生物，正躺在客廳的地板上。
    商葉初懷著毫不意外的震撼之情，在門口的地墊上跺了跺腳，算是敲門；而後不客氣地踏入屋中。
    盛聞之穿著一件咖啡色真絲睡袍，仰躺在地板上，打著哈欠道：“把門關上，冷死了。”
    商葉初反手拉上房門，問出了第一個多餘的問題：“你幹嘛躺在地上？”
    盛聞之打了個滾：“地板太大了。”
    商葉初走到客廳中央，嫌棄地從盛聞之身上邁過去，將自己的包丟到沙發上。
    沙發上東西太多，商葉初的包在那堆雜物上翻滾了兩下，撲騰著掉到了地上。
    “……”商葉初問出了第二個多餘的問題，“家裏怎麽這麽亂，不是給你請了保潔嗎？”
    盛聞之道：“我前兩天采風做的筆記，被我隨手放在……放在某個地方了。本來就想不起來放在哪兒，如果讓保潔整理，就更找不到了。”
    別跟昆蟲科動物計較，商葉初告誡著自己，上前彎腰把自己的包勾起來，四下環顧，問出了第三個多餘的問題：
    “你這家裏，還有能放東西，以及能讓我坐下的地方嗎？”
    盛聞之努力地想了想，道：“地板上。”
    去他的，不忍了！
    商葉初微笑道：“三，二，一——”
    在商葉初把包丟在屋主臉上之前，盛聞之從地板上坐了起來：“還有我的床上。”
    兩分鍾之後，商葉初皺著眉頭坐在盛聞之像狗窩一樣淩亂的床墊上，盛聞之又軲轆到她腳下躺著去了。
    盛聞之的臥室很暗。倒不是窗子太小或者采光不好——鋥明瓦亮的窗上，拉著一層厚厚的絨布窗簾，將陽光攔在外頭，讓整間臥室如同鬼屋一般陰暗昏沉。
    商葉初按開床頭的燈，暖黃色的光在狹小的空間中暈開。
    盛聞之伸胳膊拽了拽商葉初的腿：“別開燈，我的眼睛都要瞎掉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商葉初反反複複地將燈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連著按了十幾下，臥室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比之前更像鬼屋了。
    盛聞之伸出胳膊攔在眼睛前，不悅道：“又怎麽了？我不就是晚了幾分鍾給你開門嗎，幾分鍾而已，凍死你了麽？”
    商葉初冷笑道：“我姑且也是客人，昨兒我的助理還誇你待客周到，對人有禮貌；我還以為你長進了呢，怎麽我一來，你就粘在地板上起不來了？”
    “客人，”盛聞之爬坐起身，一頭長發從肩上滑落，看起來像個不見天日的女鬼，“你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突然來找我，證明你有求於我；既然你有求於我，我怎麽躺著，對你很重要麽？”
    商葉初微微一愣，心頭一陣古怪。盛聞之百分之九十的時候都表現得像個奇行種，以至於商葉初常常忘記對方是個作家，腦子不可能太笨。
    盛聞之向床頭櫃上摸索了一陣，摸了半天，什麽也沒摸到。
    商葉初歎了口氣，從自己包裏摸出一隻發圈，丟給他：“先用我的吧，不人不鬼的像什麽樣。”
    盛聞之捏起發圈，潦草地把頭發在腦後束成低馬尾，一邊紮頭發一邊道：“又長了。”
    商葉初一邊看他的動作，一邊道：“最近很多人給你打騷擾電話嗎？”
    “差不多吧。”盛聞之不耐煩道，“幸福街搞了個什麽年末大酬賓，我去幫著掃二維碼。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有好多電話每天打進來，拉黑都拉黑不完。有說叫我辦貸款的，有說叫我刷單的，還有叫我買房的，還有說我形象不錯，讓我去搞擦邊直播的。我又不缺錢，天天叫我幹這個幹什麽？……”
    盛聞之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大通，商葉初耐心地聽著，最後，盛聞之吐槽夠了，意猶未盡地總結道：“葉子，你運氣不錯，我好歹接了電話，沒直接拉黑你的新手機號。”
    商葉初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可能是因為遇見你已經把我所有的黴運用光了，所以剩下的時候，我都運氣不錯。”
    盛聞之紮完了頭發，起身坐到商葉初身邊。
    商葉初在心底默數：三，二，一。
    “一”字出口的瞬間，盛聞之向後一仰，在商葉初身邊躺下了。
    即便早有所料，商葉初還是在一瞬間無語凝噎了。
    盛聞之舒舒服服地在商葉初身旁的一小塊地方躺下，隨手扯過商葉初的包枕在頭下方，懶洋洋道：“說吧？你又要找我做什麽？是不是《幸福街》電影第二部的事兒？那不可能。”
    “第二部的劇本已經寫完了，現在正在考察場地和技術。倒是不勞你費心了。”
    盛聞之冷哼一聲：“希望這一部的劇本不會被你亂改。”
    商葉初額角青筋一跳。《規則雜貨店》劇本的改動，是她和古文華合夥幹下的勾當，但盛聞之不分青紅皂白，全算在她頭上了。算了，半個鍋和一個鍋也沒什麽區別。
    “是這樣的，”商葉初支開話題，“我來是想問你，你的《長夜執火者》，有沒有改編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