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漸生反骨

字數:3061   加入書籤

A+A-


    暮靄沉沉,餘暉透過窗欞,灑落在屋內。思媛有條不紊地整理著行李,一邊開口緩緩說道:“學堂地基都打好了,你該著手培養些心腹。小龍二虎筋骨已開,是能頂事的苗子。至於那兩個小的...”她指尖在箱扣上頓了頓,“總透著股野性,須得試出真心才好。”
    陸嘉衍微微頷首,神色間滿是擔憂,說道:“這事我心裏有數,自然會妥善操辦。隻是你這一去路途遙遠,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到了那邊,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能應付得來嗎?”
    “有老孟和二虎呢。”思媛端起青瓷茶盞,“安胎看病不過是個幌子,真正是要去………“她忽然傾身,湊到丈夫耳畔。
    陸嘉衍搖搖頭:“你還有身孕,這千裏迢迢……”
    思媛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篤定,輕聲笑道:“你不必憂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何況,外人根本不知道我帶了多少銀錢,身邊也有人護著。”
    說著,她湊近陸嘉衍,壓低聲音說道:“如今不過是把算盤珠子撥到租界——洋人要的是體麵,亂兵貪的是錢財,唯獨這租界的磚瓦地契,洋人帶不走,兵痞子也不敢進去胡來。”
    思媛站起身,目光望向遠方,神色中透著果敢:“掌櫃的,你跟我說的太對了,我想明白了。如今兵荒馬亂,做任何買賣都不如先穩住根基。既然你如此看好為何不做?”
    陸嘉衍一聲歎息,“原想著與你閑話解悶,倒成了縱虎歸山。”他望見妻子眼底躍動的精光,“尋常婦道人家都繡花撫琴,偏你把時局當算盤撥弄。”
    “錦兒姐姐當初卡下的錢。”思媛腕間一翻,忽將一張銀票擺在檀木幾上:“原本她想守著這筆曹公公的銀子。如今,她家裏那位動起了複辟之心。她再不做點什麽,就來不及了。這麽好的機會,我能幹坐著嗎?”
    窗外樹影婆娑,將他的沉默剪碎在斑駁的光影裏。“也罷——這世道,都說十裏洋場的牆上都能長出稻穀,是該在租界裏埋幾粒種子。”
    思媛協助陸嘉衍打理大沽的宅院時,展現出了不錯的能力。她的一舉一動,福晉等人都看在眼裏。短短時間內,幾處宅院價值竟上漲了好幾成,如此好的收益,著實令人驚歎,這樣的投資確實不錯。
    福晉她們心想,與其整日擔憂家中產業被那些不成器的家夥敗光,倒不如跟著思媛留些後手。
    思媛此番出手小洋樓,恰好戳中了她們的心思。“也罷,投在戲子身上,砸在鳥籠裏,不如翻做浦江邊的地基。”
    而思媛此番執意要前往滬市,一方麵是確實看中了滬市地產的巨大潛力,想在那裏大展宏圖;另一方麵,她也想借此機會試探家中的情況。
    畢竟,家裏新來了個出身唱戲的妮子,還有兩個老孟的徒弟將來是要配槍的,她必須得摸清狀況,看看家裏究竟安不安全,又有多少人心思不正。若不費些心思、設些局,又怎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次日清晨,思媛離去的馬車碾過巷口。陸嘉衍便以自家離學校路途太過遙遠,日常往返多有不便為由,吩咐小龍去學校附近尋一處小院子,方便他平日裏上班居住,休息日再回家團聚。
    沒過多久,小龍就在學校附近尋到一處合意的地方,買下了一處院子來。陸嘉衍帶著小龍搬了過去,留下彪子和阿貓看守宅院,新娶的小妾也留在了家中。
    從此以後,陸嘉衍清早立在院子門下,看小龍領著十來個精壯車夫操練拳腳。這些漢子原是碼頭苦力、車夫,如今換上青布短打,晨起紮馬步,晌午練準頭,亂世裏,能打會說,消息靈通,便是保命符。
    車夫們本就因常年拉車,身體素質尚不錯,又有較好的夥食,聚在陸嘉衍身邊,漸漸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學堂後巷新置的院落成了秘密據點。陸嘉衍特意挑了幾個麵黃肌瘦的落選校警,都是家中有老母稚子的。
    每逢旬休,他便讓小龍往各家送米麵,銀元裹在油紙包裏,比槍栓更鎖得住人心。
    他心裏明白,這些人因顧及家中老小,便有所牽掛、有所顧慮,自己也能通過他們的家人對其加以約束。
    先將他們養著,每日加以操練,等時機成熟,再給他們配備槍支,如此一來,自己便也算有了一定的自衛力量,在這風雲變幻的世道裏,多了幾分保障。
    時光悠悠流轉,三個月轉瞬即逝,家裏裏漸漸顯出異樣。新納的小妮子原是賣唱的,哪耐得住深宅寂寞?
    不過月餘,她便成了茶館的常客。每日都要外出聽戲,仿佛一日不去,周身便似有萬千螞蟻在爬,渾身不得勁。彪子阿貓跟著出入茶館,起初還繃著筋骨戒備,漸漸被煙火氣吸引。
    彪子和阿貓呢,名義上是每日陪著小妾出門,肩負保護夫人安全的重任,可實際上,他倆也被那熱鬧的茶館吸引,純粹是去湊熱鬧的。沒了師傅和師兄在旁時刻管束,他們也徹底放鬆了下來,行事愈發隨性,全然沒了往日的規矩和謹慎。
    “大師兄他們可真是風光,整日裏跟著東家外頭跑,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倒好,隻能在這茶館門口幹守著,聽著裏頭大鼓唱得熱鬧。這位連口茶水都舍不得賞。”阿貓踢著腳下的石子,語氣裏透著不滿。
    彪子陰著臉,眼神像淬了冰:“東家嫌咱們年紀小,又有了貼身保鏢。我看啊,在這地界怕是永無出頭之日了。上頭壓著師傅、師兄,哪還有咱們的活路?”
    “不至於吧?師傅往後總會想著咱們的。”阿貓猶疑地問。
    “嗬,”彪子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人家是打小跟著的兒徒,咱們半路投奔來的。這好事啊,八輩子也輪不到咱頭上。”
    卻不知街角那個擦汗的人力車夫,粗布褂子裏有一摞銀元——正是陸嘉衍花錢請的安插的暗樁。車把上磨出的老繭是真的,可那雙眼睛也直勾勾盯著。
    暗中啐了一口,“嗬,倆小兔崽子,跟這兒抖機靈呢?也不掃聽掃聽,爺們兒就是沒門路,要不早當上巡捕房班頭了!”